夕陽收拾一天的餘暉,彷彿不願與世間離別似的,努力把最後的豔熾灑向人間,眩目的鮮芒不知是用誰的血塗織成的,濺滿了整個天空。
秋已經很深了,楓葉已紅遍了滿山,紅的讓人心醉。山名叫獅子山,山雖不大,卻很威猛,遠遠望去,真是山如其名,像一頭兇猛健壯的亞洲雄獅,顧盼之間,盛氣凌人。一帶碧水自山腳輕快地流過,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蕭沉揹負著雙手,靜靜地站在夕陽下,流水邊。
他根本不用回頭,就知道快手李二早已聚集了莊裡的男女老少,還有聞訊趕來的遠近知名人物,現在他們一定擠滿了山上的每個角落,眉飛色舞地議論著當前的一戰。
他還知道李二把他的劍也帶來了。
那把劍現在一定躺在那個特製的精美皮囊裡閉目養神,等待著黃昏的來臨。
“三日黃昏後,帶上你的劍來!”
三天前的清晨,僕人在打掃院落時,在大廳的八仙桌上,發現了這張字條,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什麼人放的,就這樣,字條到了蕭沉手裡。
一張平凡的字條,普普通通的白紙寫的,簡簡單單的十一個字,值得如此興師動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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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
因爲這是孤魂寫的,雖然沒有落款,卻有觸目驚心的標誌——一把奇形怪狀的彎刀,砍下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這把刀的主人就是近兩年來令武林中人頭痛不安的血殺手孤魂。
“孤魂”這個名字是他每次殺了人之後留下的落款,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出身來歷,只知道自從兩年前有這個名字以來,就給武林帶來了諸多的不幸和災難。他專找成名人物決鬥,到目前爲止,已有不少武林高手被這個名字這把刀吞了下去。
這件事終於驚動了南湖山莊的莊主蕭沉。
南湖山莊莊主蕭沉,十年前就已被公推爲武林盟主。經過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南湖山莊在武林中已成爲一座穩固的山峰,就像巍巍的獅子山一樣。
蕭沉這個名字,也如日中天!
據川東大俠蔣天成說:“蕭大俠的武功深不可測,如果你是他的朋友,那麼你在江湖中就有了一座靠山,可以走南闖北,來去自如,絕沒有人來找你的麻煩;如果是他的敵人,他能讓你片刻之間在地球上消失。”
也有人說,你看到了蕭沉,就看到了失??!
雖然其中不免有誇張的成分,但說的人多了,就成了事實。
高手本都是寂寞孤獨的,所以蕭沉的朋友並不多。
他的敵人也不多,因爲他們都已從地球上消失。
能稱得上他的敵人的,放眼武林,又有幾個?
近年來,他的敵人連一個也沒有。
近兩年孤魂的崛起,蕭沉也略有耳聞,只是覺得不過跳樑小醜而已,不值得自己親自動手,可是自從兩個月前中州大俠方白起與孤魂決鬥後,沒過一個月就傷重而死,他就知道,自己非插手不可了。
所以江湖中立即傳出了蕭沉要和孤魂決鬥的消息。
直到三天前,他接到了這張字條。
蕭沉看了一下自己的雙手,指甲修得整整齊齊,十指蔥蔥,白如漢玉,纖細,修長,穩健,只是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間長滿了老繭,比鋼板還硬,那時長年持劍留下的痕跡。
他的目光流露出滿意的神色,無論誰擁有這樣一雙手都值得驕傲。
可是他的目光並未在這雙手上停留多久,而是伸向飄渺迷離的遠方。
他的目光卻比遠方更加迷離、蕭索,似已超越了山水之際,好像飄渺的霧氣遊蕩於天地之間。
等待最能鍛鍊一個人的毅力。記得當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爲喝酒、訪友和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等待過無數次,當然也包括決鬥,那時他常常因爲等待而焦急得來回走動,也因此興奮得漲紅了臉。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移,歲月的變遷,他已經懂得在等待中思考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尤其是在決鬥前,他會考慮到各種因素的影響:時間、地點、天氣和對手的心理。
每次決鬥前,他都會來得早半個時辰,不僅是爲了尊重對手,因爲他從來不輕視任何一個對手;更重要的是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以更好的姿態投入戰鬥。這也是他二十年來從未敗過的重要原因之一。
甚至他還會考慮到決鬥結束後到哪個酒樓喝什麼酒,吃魚翅還是吃螃蟹。在決鬥之前,他這樣想,是爲了先給自己獲勝後的嘉獎,鼓勵自己,藉此緩解一下心理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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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的一次決鬥也已經過了七年。確切地說,是七年一個月零二十九天。
那天是陰曆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自從當上武林盟主之後,他就積極籌備戰事,誓言要剷除魔教。終於在第三個年頭,有了與一代魔神南宮羽的一戰。
那是極其輝煌、耀眼的一戰!
就在那時,他見識了這一輩子真正的對手。
見識了失傳已久的“撼月十三式”!
那不是普通的招式,而是帶有一種無法抵抗的魔力,像月光般柔和、星光般燦爛、玫瑰花露一樣的冰冷,卻具有能夠摧毀一切的力量。
相傳有一個男子,他因爲屢試不中,延誤了婚期,待得金榜題名、衣錦還鄉之時,喜歡的情人卻被一個惡霸霸佔了。那個多情的女子因爲不能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而投繯自盡,二尺縞素結束了年輕美麗的生命。臨死前留給男子一方手娟,血字淋漓:
你是天邊月
我是水底魚
你照亮了整個世界
卻看不見我爲你流下的眼淚
詩很純清,也更悽美,簡單的幾句似乎在訴說著永遠也說不盡的委屈與哀愁。男子看到血字,昏厥三天,醒後就去找惡霸報仇,不料惡霸有一個打手,武功奇高,男子每次上門都被揍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男子每逢月圓,都拿出那塊手娟,勵志報仇。就這樣,隨著歲月的推移,仇恨也在不斷地增長,十年,二十年,直到第三十七個年頭,他終於把滿腔的仇恨溶入了絕世武功——“撼月十三式”!
當男子再去找惡霸報仇時,不料惡霸已經死了,那個打手也已經老得直不起腰了。男子雖然到最後也沒有報得了仇,但他的故事和武功卻流傳了下來。
凝聚了生命的滄桑、情人的血淚和月光的精華,鑄成了不可一世的武功!
但是蕭沉終於勝了,戰敗了南宮羽,打破了那個古老的神話,成了武林人士心目中景仰的神!
人們爭相來看這場決鬥,並不是關心最終的勝負;而是想看看蕭沉是怎樣打敗孤魂的。所以沒有一個人緊張,不過都很興奮,因爲又將看到一場精彩的打鬥。
黃昏,正是黃昏。
一騎快馬急急馳來,像是追逐怒濤的閃電,箭一般呼嘯而至。
大路中間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似乎並不知道危險就在眼前,兀自笑著拍掌。奔馬並沒有絲毫的減速,直直衝向那個小女孩。
旁觀的人有的已轉過頭去,不忍看見慘劇的發生。
可是過了許久,並沒有任何喧譁的聲音。沒有轉頭的人也並未完全看清楚,只是看到一團影子一閃而過。原來馬上騎士的騎術極爲精湛,馬快要撞到小女孩身上時,突然躍起一丈多高,從她的頭上就勢飛過。
所有的人都張大了嘴巴,驚歎之餘,不由得內心暗暗喝彩。
馬上騎士不僅騎術佳,輕功更好。也沒見其作勢,凌空飛起,幾個起落,就到了蕭沉的面前。
這時人們纔看清馬上騎士的面貌,他的五官端正,與平常人沒有兩樣;只是臉色蒼白,表情冰冷,看年齡,絕對超不過三十五,但卻有一雙上了五十三歲的老人才有的眼睛。
雙眼無神,流露出只有臨死前纔有的渾濁。
這時人羣中已經有人喊出他的名字。
孤魂,連敗十七位武林高手的年輕殺手!兩年來,許多鼎鼎有名的江湖豪傑都死在他的刀下。沒有人看清他的招式,甚至沒有人看清他怎麼出手的,對方就已倒下。
現在這個令武林人士不安和恐懼的人就站在當代第一高手的對面!
一陣騷動之後,便是一陣沉靜。
死一般地沉靜!彷彿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那種壓抑涌上了每一個人的心頭,沒有一個人說話,連呼吸的聲音都比平時小了幾倍。
夜色悄悄來臨,遠天的霞光也漸漸隱退,只剩下一片灰色的天空。
不知什麼時候,東方出現了第一顆星。
蕭沉開始說話了:“你就是孤魂?”
孤魂的聲音沙啞,在微風中似乎有些顫抖:“我就是孤魂,就是那個想跟你一決生死的人!”
蕭沉緩緩地說道:“每個人都只有一條生命,你爲什麼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孤魂冷冷地道:“說不定死的是你。”
蕭沉始終平靜地道:“練武不是爲了去殺人,殺人也不是件快樂的事,你爲什麼喜歡用生命去賭,難道僅僅是爲了在江湖中揚名?”
“我練武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打敗你!” 孤魂的聲音更加冰冷,彷彿在衆人心中投了一塊寒冰,所有的人思想在一剎那間竟然有些動搖了,突然間意識到這是一場生死決鬥,並不是在看武術表演。
蕭沉向後一擺手,李二疾步上前,雙手奉上那把龍吟劍。蕭沉輕輕地抽出寶劍,撫摸著劍身,像在撫摸著離別多年的情人一樣:“我已經好久沒有用過這把劍了?!?
說著,就向孤魂喝道:“出招吧!”
孤魂的刀仍然在刀鞘中,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麼拔刀的,忽然間刀已出鞘,斜斜劈向蕭沉。
天上沒有月亮,卻有點點星芒,彎刀泛著星輝,突然間充滿了無窮的魔力。
這一招看來普普通通,卻不知怎的,好像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薄霧。
旁觀者沒有覺出任何的怪異,可蕭沉已經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不是來自刀法本身,而是刀鋒逼近的那種冰冷的寒光。
這種感覺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七年前,他差點在這種壓力下窒息而死?,F在,他又將重新體驗墮入地獄般的煎熬。
撼月十三式!月光般柔和、星光般燦爛、玫瑰花露一樣的冰冷,冷得快要停止呼吸。單聽名稱,應該是共有十三招,可是蕭沉感覺好像有幾千幾萬招一起向他捲來,又好像只有一招,卻又永遠也不竭盡,連綿不絕,層層不斷,寒冬臘月般的肅殺之氣令方圓幾丈內的楓葉簌簌地抖落。
近旁觀戰的人已經感受到了刺入肌膚的冰冷,蕭沉更是感覺像是掉入了一個千年不化的冰窟中。沒有陽光,沒有溫暖,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種感覺,就是:冷!
血液好像要凝住,舌頭已經打不過彎來,四肢也很僵硬,連握劍的手都快不聽使喚了。蕭沉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僅憑多年磨練的毅志苦苦地支撐。
爲了武林的安寧,爲了不讓更多的人流血,決不能比對手先倒下去!
突然蕭沉感到胸口劇烈地疼痛,像是快要被撕裂了,喉嚨發甜,一口鮮血已經到了嘴邊。他知道,這是舊創復發的徵兆。自從和一代魔神南宮羽戰後,他就受了內傷,這次碰上武功高強的對手,暗傷就開始發作了。蕭沉強忍著內心的劇痛,硬是憑一股豪氣,把含在口裡的血嚥了下去。
孤魂並不比南宮羽難鬥,可是這次蕭沉比七年前的一場巨戰更加辛苦。高手相爭,勝負本在剎那間,每一個瞬間都是力量和智慧的較量。所以蕭沉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而對手的招式攻擊卻越來越強,壓抑感也越來越沉。
夜更深,霧更濃,兩人的身形也轉得更快。霧已經把兩個人包圍,彷彿一團不停旋轉的陀螺,分不清哪個是蕭沉,哪個是孤魂。
激戰中,撲通一聲,一條人影倒入水中,鮮血染紅了大片湖水。
只見蕭沉雙目圓睜,長髮根根豎起,手中的劍還在顫動個不休。人們驚呆了片刻,隨即明白蕭沉已經勝了,正待拍掌叫好,突然間,蕭沉口中噴血不止,人也倒了下去。
原來蕭沉感覺氣血翻涌,如排江倒海,知道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幸好“撼月十三式”已快到了盡頭,於是故意亂了劍法,裝作氣力不濟,猛然反手迅速把孤魂刺入水中。
這一劍使得極險,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刀已劃破了蕭沉的皮膚,要是再快上半分,死的就是蕭沉,不過蕭沉的這一劍也用盡了最後的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