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樹
榆樹，你的年輪寫著歷史的滄桑，你的枝葉記載著人間冷暖，骨肉親情。
在我的家的承包地的土埂上，長著一棵榆樹，褶皺的樹皮縱橫交錯，彷彿九十高齡的老太太的面龐，樹皮縫隙間佈滿白色的蟲網(wǎng)，恰如波浪起伏的大海遠處歸航的船帆，粗壯的樹幹筆直的生長，裸露的根疙裡瘩答，堅強的把著石頭多土少的堤埂，宛若虯龍匍匐前行，一直爬行到堤埂的下邊，鑽到承包地裡不見啦。站在承包地裡，仰視那枝葉繁茂的樹冠，好似條條游龍空中展現(xiàn)姿態(tài),或盤旋,或騰雲(yún),或長嘯......千姿百態(tài)，活靈活現(xiàn)，宛如羣龍嬉戲。樹冠下有一個樹疤，黑黑的，張著大口，彷彿怒吼的雄獅，探出頭來，虎視眈眈地注視著遠方，好像維護著這棵歷經(jīng)滄桑的老榆樹。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土地承包到戶，因爲這棵老榆樹在我家的承包地的田埂上，自然也就歸屬我家。那時我已經(jīng)上大學(xué)啦，離開了家鄉(xiāng)。我的幾個哥哥也先後成家，自然燕巢的乳燕羽翼豐滿，就要勞燕分飛，各自爲巢，先是大哥和二哥分家出去，將家裡值錢的東西大部分搬到他們的新巢，家園裡的唯一棵高大的楊樹歸屬了二哥，家裡自然就不像原來那樣殷實啦。
原來吃大鍋飯走集體時，我們家還算比較殷實的農(nóng)戶，五黃六月還可以吃豆包，菜餃子，那時我最自豪的，就是拿著豆包或菜餃子，在別的小朋友面前小口小口的吃。其實，凡是經(jīng)過那年代的人，都知道什麼叫饑荒，而我家卻沒有讓我們捱餓，那都是父親的功勞，因爲他在生產(chǎn)隊當飼養(yǎng)員，生產(chǎn)隊的牲畜飼料是沒有數(shù)的，多喂少喂，只有我的父親心裡清楚，餘下的，不知父親是怎樣搬運回家的，因爲我的父親腿腳有毛病，行動不利索。我的母親又是個極能幹會理家的能手。自然養(yǎng)活我們幾個哥們是不會有多難的。
等到我三哥結(jié)婚時，家裡明顯的緊張啦，因爲有一個姑娘本來已經(jīng)和我三哥定親，並且也是非常相愛，當提到結(jié)婚，一夜之間，女方便提出退親，其中的緣由只有我的父母知道，但是從來沒有給我們說過，只是安慰三哥：“三條腿的蛤蟆沒有，兩條腿的姑娘有的是?！比缃Y(jié)婚後嫂子鬧著分家，自然家裡值錢的剩餘部分東西，也就到了他們家啦，在我的記憶裡三哥分家後，我父母住的屋裡，就剩下兩截櫃，紅的有些發(fā)黑的櫃，孤零零站在後牆邊。父母面對著櫃說：“這是你太太裝果子的櫃啊?！闭f完同時一聲長嘆。我不知道父母心裡，究竟想的是什麼？從此，明顯的發(fā)現(xiàn)父親的頭脫了，白髮也多啦，母親臉上的皺紋，也悄悄的爬滿眼角。家裡再也沒有往日的歡樂，吃飯的時候，也少了幽默的話語，默默的吃完飯，輕聲地放下碗筷，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啦。
有一次三個妯娌不知是商量好的還是怎麼的，非得要把家裡的三棵榆樹分了，吵吵嚷嚷來到父母屋裡，各自擺出千百條理由，說其中一棵本應(yīng)該歸他們所有。我的父親沒有閨女，向來拿她們當閨女看待，平時很少說她們不是，即使小兩口打仗吵嘴，無論我的哥哥們有理無理，都是一律教訓(xùn)兒子，媳婦沒有一點不對，平時兒媳提的要求都會滿足，母親不同意，他會說：“人家閨女在咱們家不易啊?！蹦赣H自然也就不說別的，要什麼就給什麼?？墒沁@次父親怒目圓睜，只說了一句話：“三顆榆樹沒你們的，滾?！比齻€嫂子傻了眼，一個個灰溜溜的走啦。
等到我定親的時候，我已經(jīng)掙工資有幾年啦，我向父母哥嫂聲明：我結(jié)婚不要家裡一草一棍。可是我的父親，就在我定親的第二天，把家裡的三顆榆樹全部鋸倒，自然也有田埂上的那棵，我父親對我的偏愛，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我只知道，我如果犯了錯誤，哪怕是一點點的小錯誤，對我的懲罰都比哥哥們厲害。記得有一次，我在內(nèi)蒙的表叔來，說他們那裡，草原多美，牛羊肉多麼好吃。我順嘴說了一句：“我不念書啦，就到草原放羊?！钡缺硎遄吡艘葬?，我被父親莫明其妙的打了一頓，他嘴裡磨叨著：“我讓你放羊，我讓你放羊?！钡任医Y(jié)婚的時候，我才知道父親是多麼偏愛我。我至今想起，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的父親拖著有毛病的腿，高高興興地送我到車站時的情景：我三哥用手推車推著我的行李，要從前邊的公路走，我的父親硬是不同意，非要走穿過全村莊的小路，路上遇到有人問他，幹什麼去？還和他開著腿有毛病的玩笑。他總是笑瞇瞇地說：“送我兒子上大學(xué)。”高興的心情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即使現(xiàn)在我寫道這裡也是淚流滿面。
我雖然住在燈紅酒綠的大城市，新潮傢俱買了一批又一批，但是父親給我的用榆木打的寫字檯和書櫥，時時陪在我的身邊?，F(xiàn)在寫字檯給了兒子用，書櫥還是擺在我的屋裡，雖然妻子多次說，和屋裡的擺設(shè)不協(xié)調(diào)。我表面答應(yīng)買新的，心裡卻說不買。其實她不明白我的心。
今天是我父親的生日，可是他離開我們已經(jīng)五年啦。我看著書櫥，彷彿又看到了我家田埂上的老榆樹，它依然是那樣粗壯，依然是那樣象羣龍嬉戲，雄獅大吼，虯龍滿田埂的匍匐前行。
啊。我故鄉(xiāng)的老榆樹啊。在我的夢裡你依然刻著歷史的滄桑，述說著人間冷暖，骨肉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