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面的黑影和風衣領(lǐng)口的頭髮

直覺。

她說直覺。

我問她：“那你的直覺有沒有告訴你，兇手是誰？”

我笑著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表情很簡單，嘴脣在笑，但是眼睛不笑。

程莉莉的直覺一向很準，準到讓人吃驚的地步。兩年前她報道一起殺人碎屍案，直覺告訴她說兇手就是死者的親生兒子。她是對的。儘管嫌疑人有不在場的證明。她用直覺指明兇手，我用能力找出那個不在場證明的破綻。

聽上去很可笑，但的確就是這樣發(fā)生過。

她把電腦裡的照片從頭到尾再仔細看一遍，搖頭。

我的手機突然響，寂靜裡面特別突兀，我們都被嚇到。

是石玲打來的。

她問我在哪。

我告訴她說我在程莉莉家，其實不用問她也能夠猜到，她比誰都瞭解我血液裡這些對死亡案件飽含的激情。

莫名其妙的激情。

石玲說：“我還是想囑咐你一下，一定要轉(zhuǎn)告程莉莉，千萬別去陳家塢了，上面已經(jīng)在開會討論全面封村的事情了。”

我問她要理由。

她說：“危險。”

我讓她詳細點說。

她說：“現(xiàn)在還說不好。真的說不好。”

我問她：“今天中午死的那個村民的屍體你看見過，你覺得死因是什麼？”

她想了想，說：“像氫化鉀中毒，但不能確定。”

她也說像中毒。

像。

好模糊的一個字！

我再問她：“你們立案定性了？”

“是的。”

“從哪方面著手？謀殺？”

“還不能。沒有證據(jù)，也沒有線索，只是調(diào)查。”

我跟程莉莉都坐在書房裡，我講電話，她繼續(xù)翻照片和採訪記錄。

突然，程莉莉直著眼睛往書房外面看，表情古怪，帶著警惕，還有一絲驚駭。

從我座位的角度往外面看，只能看見客廳的沙發(fā)扶手和落地燈，不知道她突然看見了什麼變成這樣一副表情。

大概是風吹樹動，我沒太在意。

我繼續(xù)講電話，問石玲誰在負責陳家塢的案子，她回答說是常坤。

其實不用問，我也知道是他。

資深刑警，立功無數(shù)，被歹徒打破過頭也捱過頭，幹了十幾年刑警，只混到幾枚勳章和刑警大隊隊長的職位。老婆帶著孩子跑掉。母親在他重傷昏迷期間心臟病突發(fā)死去。

我猜他揹著一身十字架繼續(xù)幹下去是因爲覺得自己除了做刑警以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事實上，或者只是一種逃避。

用做在別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情去逃避某些自己無法理解的現(xiàn)實。

就像我用自己的方式逃避黎淑貞一樣。

程莉莉還在往客廳裡看，直盯盯地看。

然後，她猛地拎起書架上一隻花瓶往客廳裡衝去，直奔南面的落地窗。

我來不及講完電話，掛掉，飛一樣追出去。

可是玻璃外面除了樹和路燈以外，什麼都沒有。

程莉莉指著外面說：“剛纔有個人影！”

我走到外面查看，什麼都沒看見。

花園裡靜得風過落葉的聲音都有轟然作響的意味，到處都是高的矮的園林樹，乳黃色的路燈。

沒有人。

程莉莉指著院子的一個位置，臉上浮出憤怒神色，篤定地說：“剛纔肯定有個人在這裡！”

我問她：“男的還是女的？”

“看不清楚！就看見個影子！在這裡！鬼鬼祟祟偷看！我從書房裡一衝出來他就跑了！”

“往哪邊跑的？”

“那邊。”她指餐廳的方向。

朝南的方向都是落地玻璃，餐廳和客廳中間有一扇小門，和一堵牆。

如果剛纔的確有個人在外面偷窺的話，有兩種可能性：要麼還躲在那堵牆的凸立面後邊，要麼已經(jīng)穿過花園從噴泉邊的小路逃走了。

我從程莉莉手裡接過花瓶，用最快的速度衝向那堵牆的視線死角處。

根本沒有人！

兩個人站在冷風裡發(fā)一陣呆，我問她：“要不要跟物業(yè)聯(lián)繫一下，看一下監(jiān)控錄象或者提醒他們加強保安巡邏？”

“不用了。”她說，然後進衛(wèi)生間衝臉。

她看上去有點神經(jīng)質(zhì)，我想可能是中午在陳家塢受到的刺激太大。

經(jīng)歷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間死去，這麼慘烈的事件，再強的心理素質(zhì)也多少會有不適應(yīng)的地方。

又是手機響。

不管是誰，在注意力高度集中於某件事情，尤其是一些帶著詭異色彩的事情上的時候，對突然發(fā)出的聲音都會有強烈的排斥感。

我們都被手機鈴聲嚇到，但僅僅是一兩秒鐘的事情。

是程莉莉的手機。

她在衛(wèi)生間，讓我?guī)退靡幌率謾C，在玄關(guān)衣架上掛著的那件淺紫色風衣的口袋裡。

還沒走到玄關(guān)，鈴聲就停了。

我從風衣口袋裡取出手機就準備往回走，可是腳步卻像突然冰凍了一樣，無法動彈。

我愣愣地盯著衣架上那件淺紫色的風衣發(fā)怔。

然後慢慢慢慢拿起風衣，翻開領(lǐng)子。

有一根頭髮。

的確是一根頭髮，黑，粗，長，筆直。嵌在風衣領(lǐng)口的商標處。

絕對不會是程莉莉自己的頭髮。

她的頭髮染成酒紅色，並且是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