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芷素與明萱等人同行, 明萱雖然有些不解,但慕珩解釋說衛(wèi)芷素有辦法讓他們安身,於是她也沒說什麼, 事實上, 她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這件事情了。
少女昔日明麗的臉龐迅速消瘦下來, 她的病始終沒辦法好起來, 再加上連日奔波, 竟似是一天比一天嚴重了。
幾十日後,一行人到了宋魏邊境的武原縣。
武原,這是慕珩、明萱、衛(wèi)芷素三人緣起的地方。
路過鄭氏飯館時, 那個地方已經(jīng)不復存在,原有的地址新開了一家麪館, 但看起來生意也很一般, 苦苦支撐而已。
回想當初衛(wèi)芷素母女在鄭氏飯館受的折辱, 如今物是人非,竟恍如隔世。
衛(wèi)芷素定定地看了一夥, 然後放下斗笠上的面紗,對驅(qū)車的李奕道:“走吧?!?
李奕不解,道:“衛(wèi)姑娘,這個地方,你認識嗎?”
衛(wèi)芷素看了眼車裡的慕珩, 慕珩嘴角帶著淡淡嘲諷的笑容, 衛(wèi)芷素道:“這是我和阿孃剛來宋國棲身的地方?!?
“這裡?”李奕有些驚訝, 那個破舊狹小的麪館, 竟然是衛(wèi)芷素以前住過的地方?在他心中, 衛(wèi)芷素氣質(zhì)清華高雅,就和天上來的仙女一樣, 怎麼會屈居於此呢?
“是啊?!毙l(wèi)芷素不是太想和李奕說下去:“很久之前的事了,都過去了。”
然而李奕卻很想知道衛(wèi)芷素的過去,他小心翼翼近似討好般地問道:“你在那裡呆得不開心嗎?”
衛(wèi)芷素不答,李奕猜到那必定是段不好的回憶,於是憤憤道:“是有人欺負衛(wèi)姑娘嗎?我去殺了他們!”
“不用?!毙l(wèi)芷素有些不耐煩。
“爲何?”
慕珩接口道:“因爲那些人早就被衛(wèi)姑娘自己解決了?!彼荒偷溃骸八钥禳c趕你的車!”
明萱想到鄭妍兒的遭遇,不由覺得身上有點發(fā)冷,於是裹緊身上披風,楚琇依偎著她,也好奇問道:“那是些什麼人啊?”
“不是什麼好人?!蹦界竦溃骸暗龅叫l(wèi)姑娘,也是他們的不幸?!?
“那件事,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衛(wèi)芷素輕笑道:“反正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別人傷我一分,我必十分相報,何況他們傷的,是我阿孃?!?
明萱裹著披風,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李奕一邊趕車,一邊討好道:“是啊,這世道本來就應該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衛(wèi)姑娘根本沒做錯什麼,何必內(nèi)疚?”
碧菡也附和道:“嗯,別人對我不好,我也沒必要對她好啊,公主,您說是不是?”
楚琇小聲道:“這個……要看什麼事吧……”
慕珩微微皺眉:“碧菡,你家公主和明萱都累了,別再說了,照顧你家公主休息吧?!?
碧菡嘟嘴哦了聲,就不大情願地去伺候楚琇了。
到了武原,慕珩等人又到了山間竹屋,那是明萱的父親所建,明萱和慕珩度過少年時光的地方。
回到故居讓明萱的心情好了點,她摸著父親曾用過的琴,喃喃道:“我想一直留在這裡?!?
“不行?!蹦界竦?,他解釋道:“你也明白,你不能呆在宋國的?!?
“你當初教我機關術的時候,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泵鬏婵嘈Α?
機關術,這個她一輩子最熱愛的東西,但也是害她最深的東西。
因爲這個,她被劉彧不容,不得不和蕭嶷分離。
慕珩只是道:“人世間,本來就是有悲有喜,有得有失的。”
明萱抱著膝,默然不語。
慕珩走了兩步,又回頭道:“我們在這多呆幾天吧?!?
明萱愣了愣,慕珩如桃花般的眉眼略略多了些暖色:“只是最多能呆五天,否則,被發(fā)現(xiàn)了,就想走也走不了了,你也不想一輩子被劉彧監(jiān)視吧?”
明萱看著他漂亮若妖的面容,低頭小聲道:“謝謝?!?
慕珩腳步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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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日,倒是十分平靜,山間的日子十分簡單,聽聽風聲,聽聽葉落,看看夕陽,靜謐美好。
如果可以,倒真想一輩子呆在這裡,就連衛(wèi)芷素,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爲世間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全的淨土。
就連桃花塢,也不例外。
桃花塢,鉅子令,父親的鉅子令,是給了明萱吧,不過,無論給了誰,都與他不相干,因爲他與桃花塢,也再不相干。
慕珩沉思時,聽到外面有嘈雜聲,他走出時,看到衛(wèi)芷素拿著兩隻鴿子,楚琇眼巴巴地望著她,碧菡不知道在和楚琇說什麼。
衛(wèi)芷素看到他,道:“快把你小徒弟帶走。”
“師父……”楚琇怯生生喊了聲。
“什麼事?”
“這幾日每天都吃竹筍,也不是辦法,我就讓碧菡去抓抓葷腥,居然讓這小丫頭抓住兩隻鴿子?!毙l(wèi)芷素笑吟吟,她眼波流轉(zhuǎn):“喏,你小徒弟,看到這兩隻鴿子叫得悽慘,就可憐起來了,還不想讓我殺它們。”
那兩隻鴿子眼神充滿驚恐,黑黑的眼珠圓溜溜的,楚琇十分不忍:“師父……”
碧菡在旁邊頭頭是道地勸她:“公主,這弱肉強食,動物本來就是應該給人吃的,我們不吃,別人也會吃啊。”
“但是它們真得很可憐……”楚琇小聲道。
慕珩走到衛(wèi)芷素面前,伸出手,衛(wèi)芷素道:“幹什麼?”
“你不就是不想吃竹筍嗎?”慕珩道:“我有辦法,你把鴿子給我。”
衛(wèi)芷素將信將疑地將白鴿遞給他,白鴿的翅膀受了傷,撲騰撲騰地怎麼都飛不起來,慕珩將白鴿放在楚琇掌心,道:“去給它上點藥吧,傷好了就放了它們?!?
楚琇驚喜地接過:“謝謝師父。”
她一溜煙地跑進竹屋,碧菡只好不情不願地跟在身後,衛(wèi)芷素嘴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難怪你這小徒弟對你……”
“楚琇還小?!蹦界翊驍嗨脑挕?
“看來你是知道的?!毙l(wèi)芷素道:“也不小了,馬上就要滿十四歲了?!?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蹦界癫荒蜔┑溃骸澳阋皇强傁矚g琢磨怎麼害人,也不至於被劉彧這種貨色自食其果?!?
衛(wèi)芷素愣了愣,她看著慕珩背影,輕哼了聲:“自己的事解決了,就想把以前做過的事都忘了,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難道你和我,不是一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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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慕珩到底沒有食言,晚上的時候,桌上的幾個菜雖然都是素菜,但吃起來卻帶著些肉味,十分美味可口,楚琇和碧菡都吃得津津有味,又加了一碗飯,衛(wèi)芷素嚼了幾口,笑著問慕珩道:“這都是你做的?沒想到你還會這個?!?
明萱吃了慕珩做的菜,倒讓她想起小時候的回憶,小時候,慕珩也都是這樣做給她吃的,她不由道:“他一直會這個?!?
“倒沒想到名滿建康城的樂府慕郎,還會做菜?!毙l(wèi)芷素淺笑盈盈:“你若早說,我也不至於獻醜獻這麼幾天。”
慕珩不涼不熱道:“衛(wèi)姑娘做的,都是江夏王府教的精緻菜餚,清淡可口,我這雕蟲小技,可不敢班門弄斧?!?
衛(wèi)芷素聽出他話音中帶的諷刺意味,也不生氣,而是淡淡一笑,倒是李奕有點憤懣,剛想呵斥,就被衛(wèi)芷素瞪了一眼,只好懨懨地吃飯。
楚琇沒聽懂,只是低著頭吃飯,倒是碧菡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慕珩瞟了她一眼,她趕緊嚇得埋下頭,拿筷子夾酥炸蘑菇,剛好楚琇也要夾,盤中只剩下最後一個蘑菇,兩人筷子碰到,楚琇愣了愣,下意識地就想縮回筷子,把這最後一個蘑菇讓給碧菡,卻聽慕珩皺眉喊了聲:“楚琇。”
慕珩淡淡看了眼碧菡,碧菡趕忙收筷,恭恭敬敬道:“公主,您吃吧?!?
“沒關係呀?!背L不解:“你想吃,你就吃吧?!?
碧菡低頭不敢看慕珩,只好小聲道:“奴婢吃飽了,不想吃了。”
“既然她不想吃,楚琇,你就吃吧。”慕珩道。
楚琇點點頭,夾起那個酥炸蘑菇到自己碗中,碧菡嚼著口中的飯,只覺味同嚼蠟。
飯後,慕珩走到自己以前居住的房間,他彈過的琴還放在那裡,他撥了撥絃,琴聲錚錚。
阮弘悉心教導他的畫面猶在眼前,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在桃花塢因爲父親的漠視而傷心,倒只有在這竹屋的兩年,纔是真的開心。
琴聲錚錚,如流水滑落,慕珩閉上眼,若當初七殺門沒有追過來,自己仍然在這竹屋,那如今,會是什麼樣子?
他彈得忘我,竟沒看到楚琇站在門旁,癡癡地看著他。
一曲已罷,慕珩這才注意到楚琇,他按了按眉心,微笑道:“什麼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看到師父在彈琴,不敢打擾?!?
慕珩招呼楚琇過來,他淺笑道:“楚琇,你是公主,我們都是你的臣子,所以,你不需要不敢,知道嗎?”
“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公主了啊。”
“不,你的身份,不會因爲你的處境而變化,你的血統(tǒng)註定你就是宋國的公主,所以,你不需要讓任何人,也不需要怕任何人,知道嗎?”
楚琇若有所思:“所以師父要碧菡將那個蘑菇讓給我?”
慕珩點頭:“楚琇,碧菡和你再好,你也是公主,她也是奴婢,你們兩人,都需要擺正自己的身份,否則……”他搖頭道:“碧菡這個奴婢,你就不能留?!?
楚琇有些慌亂:“可是碧菡對我很好啊?!?
慕珩輕輕一笑,並沒有點破:“楚琇,以前師父只教你彈琴,但是現(xiàn)在,師父想教你一些別的,有句話叫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不可以對所有人都抱有百分百的信任,一定要留一線,尤其是這種處境下,知道嗎?”
楚琇咬著脣:“可是,還是有一些例外的吧,比如師父,不是嗎?”
慕珩搖頭:“如果是以前,也許會有例外,但現(xiàn)在的處境,你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一定要留一個心眼?!?
楚琇看著腳尖,沒有說話。
慕珩輕嘆了聲:“楚琇,你就是太善良了,現(xiàn)在師父還在你身邊,可以保護你,但是總有一天,師父會不在你身邊的?!?
楚琇瞪大眼睛:“師父要離開楚琇嗎?”
“楚琇,沒有人能永遠陪伴你的。”慕珩道:“能保護你的,只有你自己?!?
楚琇低下頭,淚盈於睫:“但是楚琇想一輩子跟著師父,就算做個婢女,也沒關係……”
“又說傻話了?!蹦界駵匮缘溃骸澳闶枪鳎皇鞘颤N婢女,以後不準再這麼說了,知道嗎?”
楚琇點點頭,但仍然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慕珩則撥著琴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