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懶懶地臥在藤椅上,他明顯有些心神不寧。
——確切的說,自從他來到這裡,心神就沒有寧過,被如來壓制著的老祖,連翻個身都讓他覺得壓抑。
他算不出悟空接下來會遇到的事情,腦海裡都是空白一片,不僅僅因爲(wèi)法力大多使不出來,更重要的是,因爲(wèi)他身邊有個如來。
老祖原來跟著如來走,原是打算好好地和他談一談,就算不能把悟空的事情完全解決了,至少也能讓如來回佛界,乖乖做自己的佛祖,別在找自己了。
——這種被人“追捕”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
可自從他被帶到這裡來,老祖就很清楚地知道了,不可能。如來溫和的表象下面,藏著一顆別人不能窺視的執(zhí)拗之心。
無論怎麼勸,也不可能讓他改變從上古佛界那時候就開始的堅持。
看,即使是這麼久的師兄弟情意,也不見得他會顧念一下。
如來正在把手裡的經(jīng)書塞回書櫃,似乎想起來什麼一樣,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一眼。即使老祖背對著他,他幾乎也能感受到那如實質(zhì)的目光,斜倚在藤椅上的身體登時僵硬了一下。
“淮提,”如來走到他身邊,幫他理了理衣袖,自然而然地靠著他坐下,“你想不想出去。”
老祖動了一動,沒有回答。
“我?guī)愠鋈グ桑比鐏磔p笑,“我看地出來,你不喜歡這裡。”
老祖背對著他,很鄙夷地“嘁”了一聲。
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他不喜歡這裡。
“一天到晚都躺著,不是睡覺就是起來發(fā)脾氣,你以前很乖,從來不這樣,”如來嘆了口氣,“我和你說話你也不理我。”
老祖頓了一會兒,突然翻了個身看著他,道:“並不是我不理你,是我覺得,實在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剩下的話,他咽在肚子裡面沒說出來。
——抓我的人是你,囚禁我的人是你,請問你有什麼好委屈的?難道還期待被困住的犯人對他感恩戴德?
如來笑道:“不是覺得和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是你想知道的,我卻沒有告訴你吧。”
老祖不置可否。
他想知道悟空的事情,可如來不僅不說,還限制他自己去找。
“鬥戰(zhàn)勝佛……”如來喃喃道,“他有他自己的命,你又何苦去關(guān)心呢?”
老祖搖了搖頭,嗤道:“你有那麼多門人,卻沒有一個真正關(guān)心過的徒弟,自然不能明白我的心情。”
“不,”如來搖了搖頭,“雖然沒有讓人足夠上心的徒弟,但有一個牽掛著的師弟,也足夠了。”
需要上心的人,一個也就夠了,再多的,就變成累贅。
如來自己覺得,這實際上並不是玉帝笑的那樣,是自己放不下的執(zhí)念。淮提,對他來說,是自己身上剜下來的一塊心頭肉。
找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這不叫執(zhí)念,這是理所當(dāng)然。
可惜老祖不能明白他的心思,他咕嚕一下從藤椅上滾下來,推開了門,門外是朝日初升,一道光剛好從門外蔓延到他腳面上來,可他走出不去。
門檻就在他腳前一步,可他走不出去。
“你要真把我當(dāng)師弟,就不應(yīng)該鎖著我,”老祖道,他擡起手來微微指了指外面,“我要出去。”
如來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側(cè)臉,被他強(qiáng)制變得年輕的臉,陽光下一點(diǎn)瑕疵都沒有。
這是他的師弟,不是菩提祖師,就是淮提而已。
“好的,”如來聽見自己發(fā)出聲音,“不過我要和你一起出去。”
菩提老祖的店緊閉著門,大白天了也不見它開,原主人雀躍著帶著如來回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迎接。
“人呢?”老祖嘀咕道,“不會我離開了之後就走光了吧……用得著這麼人走茶涼了嗎!”
如來跟在他後面,挑了挑眉,什麼都沒說。
“悟空!孫悟空!”老祖站在樓下大喊,聽不到回答才接著叫其他人的名字,帶著點(diǎn)怒氣,“舒斯起!金箍棒!六耳獼猴!!有活人沒有?通通給我滾出來!”
半晌之後,樓上才傳來踩著木板的嘎吱聲,只是很慢,樓梯處,等了半天才突然探出一個頭來,看見來人之後,頗有些驚喜:“老祖!你總算回來了!”
“六耳獼猴?”老祖皺了皺眉頭,看向他,“怎麼是你?其他人呢?”
六耳獼猴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道:“我不知道,舒斯起不見了,孫悟空,連帶著青決青巖一起消失了,就在我們面前,金箍棒……瘋了。”
“啥?”
六耳站了出來,沿著樓梯往下跳,他似乎受了很重的傷,行走也變得艱難,細(xì)看的話,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露出裡面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肉來。
他跳到一半就停下了。
“孫悟空消失了,”六耳重複一遍,“金箍棒找不到他,然後就瘋了,我就上前去說了一句,就被他發(fā)狂打成這樣?”
“不至於吧……”老祖上上下下看他一眼,“現(xiàn)在的你,悟空,金箍棒,你們?nèi)齻€應(yīng)該是一樣的水平。”
要是單打獨(dú)鬥的話,勝負(fù)五五分成,再怎麼樣也不應(yīng)該打成這樣。
“別提了……”六耳咬牙切齒道,“自我來了這裡就沒有什麼好事情,和瘋子打架,根本不關(guān)水平的事情。”
金箍棒那是不要命地打,他一個正常人怎麼抗得住?
“金箍棒在哪裡?”老祖問道,“悟空是怎麼消失的?舒斯起呢?”
六耳獼猴翻了個白眼,他就知道自己姥姥不同舅舅不愛的,到了也沒人關(guān)心,不過這時候倒不是使小性子的時候,他一瘸一拐地往樓上蹦,指了指舒斯起的房間,道:“金箍棒就在這上面,孫悟空消失之後,他就沒離開了。”
六耳獼猴往樓上蹦的時候,儘量簡明扼要地和老祖說了孫悟空怎麼消失的事情,他說起來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但老祖看得出來,他是擔(dān)心的。
至於是爲(wèi)了孫悟空還是爲(wèi)了地藏王,那就見仁見智了。
老祖走到舒斯起房間門前的時候,已經(jīng)把發(fā)生的事情聽了個大概。他側(cè)耳在房門處聽了聽,那裡面寂靜一片。
六耳動作有點(diǎn)大,似乎扯到傷口了,他倒吸一口涼氣,隨地坐了下來,檢查著腿上的傷口。
老祖似乎看不下去了,他朝跟上來如來招了招手,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六耳,道:“治好他。”
剛剛走上前的如來摸了摸鼻子,他鮮少被人這樣使喚,不過面對的人是淮提,那就另當(dāng)別論。
六耳之前見老祖的時候,沒有在意他身邊站著什麼人,如來在人界行走,隱去了大部分氣勢,又穿了一身樸素的舊道袍,連臉面也和在佛界的時候有太大的差別。
一眼過去,就是一個略微清秀一點(diǎn)的和尚。
所以,當(dāng)他微笑著給六耳治傷的時候,拖著腿傷的六耳幾乎快要把眼睛瞪出來。當(dāng)初的他是被如來的金鉢弄下地獄的,自然也記得他極爲(wèi)澎湃的佛力。
六耳僵硬著,他覺得站在他面前微笑著給他治傷的那個人,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掐著他的脖子不費(fèi)吹灰之力弄死他,但沒有。
如來只是很順利地幫他治好了傷,又站回了老祖身邊。
六耳獼猴機(jī)械地站起來,活動著自己剛剛好的手腳,一臉的不敢置信。
“小金小金,”老祖敲著門,“我回來了,讓我進(jìn)去,悟空出的事我也知道了。
可惜沒有人理他。
老祖極有耐心地敲著,半晌之後,終於有人來給他開門了。
金箍棒鬼一樣飄過來,低垂著眼眸誰也不看一眼,老祖小心翼翼地拉著他衣袖,扯了扯,他纔有了點(diǎn)反應(yīng)。
“回來了……”
金箍棒動了動嘴角,而後大頭朝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祖接住了他,毫不客氣地把他扔到牀上去躺著。
六耳獼猴不是省油的燈,和他不要命地打一架,身上不可能沒有傷,另外,精力消耗也不在少數(shù)。金箍棒自悟空消失後,腦海裡那根弦繃地太久了,如今終於斷了。
“別管他,讓他躺一段時間,”老祖撇了撇嘴,“悟空遇到的事情還少麼?這麼經(jīng)不起嚇,以後怎麼辦?”
六耳獼猴站在門外不敢進(jìn)來,他對如來有一種已成習(xí)慣的後怕。
老祖繞著房間轉(zhuǎn)了一圈,倒是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東西。轉(zhuǎn)過頭的時候,看見如來站在牀邊看著金箍棒。
“武器化形,呵,”如來笑道,“孫悟空還真是好命,我動沒有這樣的運(yùn)氣。”
老祖瞪他一眼。
樓下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木門開的聲音很響,絲毫沒有掩飾,三人都有點(diǎn)疑惑,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還有人造訪吧?
“誰?”六耳警惕道,他望向另一邊的樓梯,直到一個人從樓下冒出來。
“是我啊……”那小孩蹦蹦跳跳地上來,看見老祖還有些驚訝,不一會兒之後,就又變回歡快的樣子,“老祖~你回來了啊。”
老祖皺著眉頭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詫異的六耳,道:“舒斯起,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