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決灰蝶
“不,你錯了,我的大小姐,在你所認定的絕望之前,拉德爾族會竭盡全力盛放光輝,無論結(jié)局成敗與否,無論採用何種手段?!辈Pσ饕鞯乜粗遥缤馊ぐ蝗坏乜粗浑b小生物。他在外貌上原比讓長老年輕些,與希臘的西莫伊斯?尼薩亞幾乎差不多年紀的樣子,只是神情之間雖常帶三分笑意卻頗爲(wèi)陰晴難定,才讓人覺得城府深沉老謀深算。他這一聲“我的大小姐”說的很有些親切,就真如長輩給不懂事的小輩訓(xùn)示一般,我卻聽得皮下陣陣發(fā)寒,重點後面的那句“無論採用何種手段”令我產(chǎn)生了無數(shù)可畏可怖的聯(lián)想。
我喀嚓一聲,也不管手裡的茶具極有可能是價值連城的古董,重重地放回茶幾上,臉上還是自己十分自信的招牌式微笑,語氣是舉重若輕地外交口吻:“所以說,我到了這裡不是麼?作爲(wèi)手段之一,讓我在長老大人的教導(dǎo)下,迅速成長?!?
對面慢品著紅茶的身影驀然消失,背後傳來一陣冰冷而微溫的震懾,茶杯與茶托之間骨瓷細碎相碰的聲音細小而清脆,與柔和到了極處的語調(diào)對比鮮明:“說過了,叫我伯希就可以了?!彼麣庀⒎髟谖裔犷i上,極品紅茶的香味沁人十分,可我就像被一根柔軟的銀針慢慢刺入椎骨之中似的無由恐怖,連回過頭去看他的勇氣也沒有。
“是,伯希?!睙o論是他爲(wèi)表示親切還是真的討厭這個頭銜,爲(wèi)了自己的安泰,我還是乖乖地將“長老”這個詞牢牢吃下肚子去,腦中牢牢備忘一條:見到這個人,是越少提“長老”越好。
伯希聽我直呼他的名字,十分滿意,瞬移回茶幾前,也放下了茶具,舒舒服服而不失大雅地坐回他的軟椅,用一種隨隨便便的口氣說道:“好吧,那接下去,讓我們開始吧?!?
我儘管心裡面明白他的意思是開始訓(xùn)練,可那種太過隨便就好像說我們開始聊天吧一樣的語氣,讓我大腦沒有辦法立即接受,不由地重複了一句:“開始?”
伯希雙手鬆鬆地交握,擱在小腹上,聲音聽起來有點像嘲諷:“魔力訓(xùn)練——總不能給讓和阿米利婭有藉口指責(zé)我的玩忽守職吧。雖然,阿米利婭已經(jīng)觸犯了這一點?!?
看來安倍雅也代替阿米利婭長老對我進行體能訓(xùn)練的事情已非秘密,然而想想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嬌豔女性,大概即時被戳穿了自己的怠於職責(zé)也沒有什麼吧,美女本來就比較容易取得原諒,更何況,還是一位相當(dāng)有地位的美女。
我在思索間正打算站起來,可伯希依然是一付悠然自得的樣子坐著——與其說坐著,倒不如說陷在那張暗橄欖色絨面的椅子裡面。那軟椅雖沒有什麼金絲銀繡卷葉花草的點綴,但木雕的獸形椅腳與飛翼狀扶手光澤內(nèi)斂線條古雅,一看便知是件出自名家的古董,伯希一身襯衫牛仔褲的平民裝束,就這麼不講儀姿地塌坐在裡面,卻沒有任何突兀不相配的感覺,他那張平凡而稱不上俊美的面孔竟絲毫沒有被這四周拉德爾族古老而華麗的吸血鬼風(fēng)物給壓了下去,反倒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越發(fā)的恣意和諧,透出一股子灰色調(diào)的深不可久的陰暗來。
倒是我這一起身,亂了這屋內(nèi)從容悠然的格調(diào),突愣愣地一個木樁子似的平地杵著,多少有些冒失。伯希卻沒有見怪,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玩味似地看著我下一步的行動。
那雙眼瞳,與安倍雅也一個色調(diào),卻更淺一些,若那東洋混血武士是光華內(nèi)蘊,那他便是一滴不漏的粗瓷藍,內(nèi)裡不知蘊藏了多少歷史涵藏,表面看去只是隱隱綽綽,見不到真章。
既來之,則安之。
我雙手拇指食指相勾成印,許久不曾現(xiàn)世的金色火焰浮於身側(cè),乍明乍暗,六朵金色的虛無焰火,飄移若現(xiàn)實中絕不會綻放的花,這是染塵教會我以道法運用自身異能後,第一次具象化的成果,雖然簡單,但穩(wěn)定且萬無一失,力量釋放多少,展現(xiàn)多少——乃至隱藏多少,盡在我的掌控之中。
“伯希——老師,請好好把我培養(yǎng)成才吧?!蔽疑钌钜晃?,帶著笑意將控制著金色火焰的無形氣勁猛然一舒,挾著崩玉風(fēng)雷之姿衝向坐姿散漫的伯希。
他但坐如故,連眉毛也不動一根,手中的紅茶依然橙紅明亮,那如冠冕盪漾的細小水紋漸漸地變化了開,有什麼“氣”在流轉(zhuǎn)著,潛伏在氤氳的熱氣之中,無形而不容忽視。
結(jié)界在一瞬間展開。
他頭微微地側(cè)向一邊,璀璨流彈的襲擊還未到他身邊半尺,那由他的魔力幻化成的異形已將攻勢消褪了乾乾淨(jìng)淨(jìng),波瀾不興。
是灰色的蝶。
大羣的,翩躚若幽靈的,灰色蝴蝶。
若不是一對一對細若遊絲的觸鬚,那般黯淡而緩慢的撲翼飛舞,幾乎叫人錯認爲(wèi)是一羣只屬於黑夜的蛾類。
好像是在一瞬間憑空出現(xiàn),又好像從一開始就潛伏在這房間的陰影之中,這絕對稱不上豔麗的灰蝶是遠比安倍雅也的刀更爲(wèi)可怕的威脅,隨著它們在空間中越來越多的顯現(xiàn),空氣似乎也在無形之中變少了,被吞噬的,不僅是魔力,而是生機乃至意志,也許,還會蔓延到除了灰蝶主人以外所有的存在。
安倍雅也的殺伐訓(xùn)練,對我逃命的技巧與速度固然提高不少,但緊貼著房間築就的結(jié)界也就那麼點固定的大小,那灰蝶不僅追逐、吞噬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量越來越強,數(shù)量鋪天蓋地的增加也使我與它們的正面交鋒成爲(wèi)遲早的事情。
然而直至此時,我依然並不十分擔(dān)心,畢竟這訓(xùn)練的目的不是以生死相搏,而我體內(nèi),還暗涌著作爲(wèi)隱藏實力收斂起來的三分之一力量。
但忽然間,我看見蝴蝶殺陣中,伯希那被深淺不一的灰色鱗翅遮掩的時隱時現(xiàn)的面孔。
沒有一點表情,失去了紅茶香氣的柔和襯托,他那既不是冰冷也不是無情的面孔上,只是透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平淡與絕然來。
安赫在集訓(xùn)前最後一晚的忠告忽然在腦海中迴響——三大長老對我的存在一直持有矛盾的意見,必須小心應(yīng)對!
以安赫的種種舉動來看,其中的一種意見是扶持並且控制我,從而掌控此外的一些事情,而若沒有猜錯的話,這方的代表,**不離十便是讓長老。
而阿米利婭長老的敵意,分明可見,倒也直觀。
惟有伯?!炔徽J同讓長老,也不站在阿米利婭長老這邊,伯希,在我面前的這個伯希,他究竟意欲何爲(wèi)?
就在我思考的這短短幾秒之內(nèi),灰蝶的包圍又緊密了幾分,近在咫尺的蝶羣是這樣的真實,一雙雙複眼反射著昏暗的光,幾乎可以看見翅膀的鼓動間散落的鱗粉,讓人難以置信這僅僅是魔力幻化出來的形態(tài)而非真實的生物。
只是,太滄桑,太詭異。
如手掌大小的翅上,並非單純的灰,阡陌迤邐的圖紋,看不出具相的類比,只是蒼茫綿延,一紋接著一紋,一雙翅蓋過一雙翅,這越收越攏的蝶陣既不華麗,也無多少美感,只是平淡而絕望地不斷侵吞著什麼,緊緊密密地將我逼迫再逼迫。
伯希的聲音不緊不慢,穩(wěn)定地穿過阻隔,到達我的耳中:“我親愛的洛西小姐,請千萬打起精神來,一不小心,會被這些小東西啃的一乾二淨(jìng)連渣都不留喲。”
我所引導(dǎo)出的火焰密密匝匝,隨著我的躲閃進退而貼身環(huán)繞,宛若是流光飛舞的舞蹈,但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這些火焰比起源源不斷的灰蝶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就如餵了肉食生物的食餌一般,不斷地消失,我猶不肯傾盡全力而爲(wèi),強自提了口氣,對著蝶陣之外大約是伯希的方向喊道:“難不成,你要把我殺死在這裡?伯希,這不是訓(xùn)練的目的吧?”
伯希並沒有回答我,太多蝴蝶的撲翅聲在空氣中迴盪,無數(shù)細小的聲音匯聚成頻繁的噪音,讓人頭皮發(fā)麻,難抑恐懼。
“伯希!”我最後一次試探他的反應(yīng),灰蝶的吞噬令我?guī)缀跞夸螞]於虛無的絕望之中,若他再保持沉默,我便決定將隱藏的力量全部釋放——畢竟,如果他真決意要殺我的話,力量也就不必要隱藏下去了。
他的回答幽幽傳來:“身爲(wèi)一族的希望寄託,如果太過軟弱無能,還不如沒有的好?!?
這話耳熟到毛骨悚然,幾乎是語音消失的同時,蝶陣陡然間兇猛暴烈了數(shù)倍,灰蝶似自殺的微型飛機,自我身體四周各個方向俯衝過來。
暗涌的力量也在一剎那間以最快的本能反應(yīng)流向四肢百骸,浮溢於表面,試圖將所有攻擊的魔力排斥開去。
我只覺眼前灰暗與光芒交織一片,不斷地錯落撕扯,身體上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細小而尖銳酸楚的痛,那些地方應(yīng)該都是被灰蝶噬盡力量而遭到直接攻擊。
似極短如瞬息,又似漫長而無止盡,魔力的爭鬥在此以我本身爲(wèi)戰(zhàn)場全面鋪開,慘烈壯觀。
最後,巨大的灰色覆蓋住了所有的金芒,眼前什麼也看不見,最後的知覺是蝶翅緊撲在面孔上用力收攏的噬咬。
啊,是不是就這樣變成一具灰色蝴蝶包裹住的木乃伊屍體呢?
這是我意識最後產(chǎn)生的可笑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