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覆蓋住了街道,烏雲早已替代了整片天空,整座城市如同陷入死寂一般。
渾身是血的男人拐著受傷的左腿一步步艱難地前進,他大口喘著粗氣,眼前的事物早已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逃了多久了,也不知道逃到了什麼地方,現在的他只想著要活下去。
他已經精疲力盡了,全身早已被雨水所浸透,他的腳磕磣了下,他的身體便向前傾斜,隨即癱倒在地。
意識正在消失,大腦與身體之間的聯繫已經被切斷,什麼也感覺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周邊讓人煩躁的雨聲。
到頭來還是這樣的結果,看來我真是罪有應得,連老天爺都不打算放過我。
耳邊的雨聲越來越大,看起來這場暴雨就是爲了懲罰他而下的,他的身影已逐漸被暴雨所吞沒。
在這單調的雨水聲中,他分辨出明顯不同的聲音,那是人踩在水面上發出的腳步聲,而且十分急促的樣子。
切,是追兵嗎?看來到此爲止了,早知道一開始就不該抱有希望的,只能說自己是活該吧。
命運生來就是不公平的,人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命運,這是無法改變的,上帝給每個人的愛從來都不可能是一樣的,有的人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呆在溫室裡,而有的人註定要在泥潭裡爬滾一輩子,而我註定是後者。
從記事起,自己就一直待在這狹小的牢籠裡,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這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但他唯一知道的是——活下去。
在頭幾年的時候,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學習知識,因爲對於那羣人而言,培養野蠻人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也沒有任何成就感的,他們想培養的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人類。
從十歲開始他就便被帶到訓練場去訓練,從那時候開始便真正的地獄了,每天都被訓練的半死不活,稍有鬆懈,那些人就會開始拳打腳踢,一天下來到處都是傷痕。
這種日子持續了十一年,而從某一天開始他就突然被告知不用再去訓練了,當時他還天真的以爲終於結束了,卻殊不知自己已經又向地獄更進一步了,從那時起,他就便帶到角鬥場裡去廝殺。
所謂的角鬥場就是將已經培養好的人才放在一起去互相殘殺,明明他們之間互不相識,沒有任何理由要這樣做,可是爲了生存卻只能拿起刀刃互相殘殺。
就這樣他在這種環境下奇蹟地又活了兩年。
而在一次決鬥過後,渾身是血的他看著面前已經斷氣的對手,內心沒有任何起伏,因爲他早已習慣了,就在他打算和往常一樣離開時。
一名身穿西裝的男人向他走來,男人鼓起掌來,“哦,真是一個不錯的人才嘛,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戰鬥技巧都已經十分接近一名正常死蓮組成員的水平。”
守衛急忙上前攔住男人,“風源大人還請不要再靠近了,這小子很危險。”
風源伸出手示意守衛不用擔心,隨後繼續上前,“喂,你的名字叫什麼?”
他盯著風源幾秒後,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一個字來 ,“終。”
“終,是嗎?真是個獨特的名字。”風源盯著終看了看,隨後轉頭對守衛說道,“這次的人選就他了,過幾天我會叫林曉來這裡帶走他的。”
“明白了,我會跟上級通報的,也還請您過幾天將申請書一併帶來。”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麼我就將人先帶回去了。”說完那名守衛便走向終走去,“好了,小子快走吧,你應該好好感謝風源大人把你從這裡釋放出來。”
終跟著守衛回到了牢房裡,臨走前他看見了風源的衣服背後印著朵黑玫瑰的圖案。
在這之後,他再也沒有被帶去參加角鬥場了,對於他而言在樣的結果是最好的,至少來說他終於可以從這鬼地方離開了。
睡夢中,原本一片漆黑的環境中隱隱傳出孩子的抽泣聲。
睜開眼睛,對面原本空無一人的牢房裡不知何時待了個女孩,那個女孩畏縮在角落裡不停地抽泣著,她的聲音很低沉,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她用手去擦拭著眼淚,可是她不管怎樣去擦拭也無法平息內心的恐懼。
女孩見終看向自己,努力地讓自己停止哭泣,但她的聲音裡還是帶有明顯的哭腔,“大哥哥,你也是被抓到這裡的嗎?”
終原本並不打算理踩女孩,可是當他看見女孩身上的一道道傷痕時,原本早已死掉的心似乎有根弦被撥動了,他盯著女孩那已經哭紅的眼睛,那副慘狀讓他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候的他也是這樣一直哭泣著,但他無論哭的再大聲也沒有人去理他,而現在面前的那位女孩身處於跟他當時一樣的處境,不知爲何他想向那位女孩搭話。
“是啊。”
女孩見終向自己回話,原本早已感到灰暗的內心竟感到了些許溫暖,她連忙用手擦拭著眼淚,隨後她一步步走到了欄桿面前,雙手抓在欄桿上,向終問道,“大哥哥,你的名字叫什麼?我的名字是白宵慕。”
“我叫終。”
“那大哥哥,你是爲什麼被抓進來的?”
“這個嘛。”終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纔開口道,“因爲我是個被遺棄的孤兒,我聽他們說他們是在路邊的小巷裡找到我的,也就是說我是被他們救了一命,但是如果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那我當初還不如餓死在那小巷裡會更好。”他在說後半句時將聲音壓的很低,以至於白宵慕並沒有聽清。
白宵慕靠在牆邊搓了搓手,在這種寒冷天氣下,身穿單薄衣裳的她在此時顯得格外瘦弱,她對著雙手呼出哈氣,“這裡好冷啊,我想回家了,回到那個有爸爸媽媽的家裡。”說到這她的眼睛又紅了起來。
終看著白宵慕遲疑了一會後,他緩緩張開雙脣打算開口發問,可是當他看見那女孩抽泣的樣子時,他又默默地閉上了嘴。
在之後的幾天裡,白宵慕每天晚上回來都會去找終聊天,而終也隱約感覺到了自己原本早已黯淡的靈魂正在重新恢復光芒。
和往常一樣終靠在牆邊休息著,而對面的女孩也依然和往常一樣待在房間裡,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原本應該會和他打招呼的女孩卻到現在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這讓他不由地睜開眼睛去看向對面,原本每天靠在欄桿邊上與自己歡談的女孩此時正緊縮著身體躺在地上。
終急忙上前去查看,女孩的臉色十分蒼白,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她的嘴脣微微發紫著,不少頭髮也已經變白,這個癥狀難不成是——“白菌”。
這是種新型病毒,目前也無法查清病毒的來源,只知道以現有的技術是無法醫治的,也就是說被感染上的人就相當於被判了死刑,是無法倖免的,不過可能被感染者也察覺不到自己已經被感染了吧,因爲它的潛伏期很長,它會慢慢地侵蝕著人的身體,當察覺到時已經晚了。
不過再怎麼說這也太奇怪了吧,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當他看到白宵慕身上多出的幾道傷痕時,就反應過來,難不成是因爲受傷太嚴重了,導致身體虛弱讓病毒加快入侵了。
“大哥哥,好冷啊,你覺得冷嗎?”白宵慕扭頭看向終,但終並沒有回答,他不敢直視著女孩的眼睛。
“唉。”白宵慕長嘆一聲,她的眼睛泛起了淚花,“好想回到家裡,像以前一樣坐在暖爐旁和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一起吃著飯聊著天,好想回到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時候,爲什麼會那樣啊?”
淚水從她的臉上流淌而過,落到了地上,那聲音明明很微小,但在終的耳中卻格外響徹。
走廊上的燈光在這時要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昏暗,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終背靠著欄桿坐下,靜靜地陪著女孩,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身後傳來女孩細小的聲音,“吶,大哥哥你還在嗎?”
“嗯,我在這裡。”終輕輕地應了一聲。
“是嗎?那太好了,話說回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熄燈了,而且好黑啊,什麼也看不見。”
終擡頭看了眼走廊上還在閃爍著的燈,回答了句,“是啊,好黑啊。”
“嗯。”白宵慕縮緊了身體,眼皮開始緩緩地向下垂,“雖然黑,但是好溫暖啊,讓人開始發睏,那麼晚安了,終哥。”
終咬住自己的下脣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啊,晚安,白宵慕。”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後方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了,他感覺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兩側流出,眼前也已經是一片模糊了,他緩緩地扭過頭看向白宵慕,她的臉面朝著自己,她的臉上滿溢著幸福的笑容,看起來她已經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家中了,可自己的家又在哪了?
他閉上雙眼,把頭靠在欄桿上,想盡可能地靠近那女孩。
好冷啊。
“喂!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終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守衛將門打開,“出來吧,你現在可以走了,死蓮組的人在外面等你。”
終應了一聲站起來走出了牢房,臨走前他回頭望了眼對面的牢房,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人影了,空空蕩蕩的。
走到門口,看見前面有幾個身穿黑色隊服的人在與守衛交談,爲首的一名男子將一份文件交給守衛,守衛看過文件後點了點頭,“好的,林隊長,那你現在可以把人帶走了。”
林曉朝守衛點了,點頭,隨後轉頭看向終,“你就是終吧?”
“嗯。”
林曉上下打量著終,隨後指著身後的一名隊員說道:“那麼終,你現在去跟著白天益吧,他會帶你到本部去的。”
“你好,我叫白天益。”白天益站了出來,向終伸出手來,但終並沒有迴應,他只好尬尷地收回手,“那麼,我們走吧。”
林曉幾人目送著二人離開,一旁的隊員對林曉說道:“隊長,把他交給白天益,真的沒事嗎?”
“沒事,哪怕白天益做的再過,對方也是不會發火的,畢竟一般人剛從這裡出來時,都是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從他剛剛的表現也正好證明了這點,所以不用擔心那邊,走吧,我們這邊還有事要處理。”
二人行走在樹林間,月光透過密集的樹葉照射到地面上,天空早已被塗染成黑色,烏雲開始聚集在一起。
白天益見終一直都不開口說話,便率先開口道:“你應該已經見過我的妹妹了吧,就是白宵慕。”
聽到這個名字,終猛然擡起頭來。
見到終這個驚訝的表情,白天益忍不住笑出了聲,“幹嘛那麼驚訝的樣子?”
“爲什麼?你明明可以將她帶出去的,爲什麼要讓她繼續待在那?”終陰沉著臉說道。
“哈?爲什麼?因爲就是我把她帶到那裡去的,她已經被染上了“白菌”,沒有救了,可我那愚蠢的父母竟還想著要給她治療,那些錢以後遲早會是我的,我不能白白浪費錢去給她治療,於是我就騙他們說要把她帶到我部隊裡的醫院去治療,之後我就把她帶到了這裡來,反正她到最後都是死路一條,但最可笑的是臨走前她竟然還問我會不會來接她回家,而且她竟然還相信了,真是有夠好笑的。”
話音未落,一個拳頭就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將他打倒在地,白天益還未反應過來,終就撲了上前,又一個拳頭打了下去,白天益急忙翻滾躲開,隨後他站起身來取出掛在腰間的刀。
“沒想到,你還真敢動手啊!”白天益拿刀指著終怒吼道,“那既然是你先動手的,我就可以按照隊規將你除掉,這樣的話,隊長他們也不會責怪我了。”
“是啊,他們可能會原諒你,但是,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哼,我勸你還是別亂說話,否則的話,會引來殺生之禍的,就像這樣!”說著白天益便揮起刀向終砍去。
血液飛濺而出,濺到了地面的樹葉上,白天益吃驚地看著終,終的雙手緊緊地抓住刀刃,“殺生之禍?哼,那種事情我早就習慣了。”
隨即他一腳踹向白天益的腹部,將刀奪過,一刀劃過白天益的胸前。
白天益痛苦地捂著胸口,血液順著指縫流出,滴落到地面。終緊接著拿起刀向白天益刺去,但他還沒走幾步。
“砰——”
他突然感覺到左腿一陣劇痛,血從大腿處流出,將褲腿所染紅,終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半跪在地上啊。
只見白天益手裡拿著把手槍,槍口處還冒著一縷青煙,他慢慢站起來,對準終的頭部再次扣下扳機,槍聲響徹在整片樹林。
終捂著中彈的右肩躺在地上,而白天益那邊則吃驚地看著插在自己胸前的刀,手中的槍也脫落到了地面。
在白天益開槍之前,終迅速反握住刀柄,然後用盡全力將刀扔向白天益,同時往左邊跳開。
但是刀刃並未刺入太深,沒有造成致命傷,白天益也察覺到這一點,急忙用雙手握住刀柄,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慢慢把刀抽出來,刀刃每往外拔出一點都是一陣劇痛。
但他還沒拔出來一半,就發現對面身受重傷的終不知何時竟站起來了,終大口喘著粗氣望著白天益,這讓白天益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急忙彎下腰想去撿槍,但急促的動作讓他的傷口一下子裂開來,導致他疼得跪倒在地,他的手不停地在地上摸索著,終於他摸到了槍,他拿起槍站了起來,可他擡頭一看,發現周圍沒有任何人影。
白天益慌張了起來,他四處張望著,聆聽著周圍的任何一絲動靜,突然他聽到後方傳來動靜,他想也沒想就朝著那個方向開槍。
當他定睛一看時,才發現剛剛的子彈打在了一棵樹上,而之前所聽到的聲響只不過是石頭打在樹上所發出來的,也就是真正的人在……
白天益剛回頭,一道身影就竄到了他身前,隨後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穿過了身體,他緩緩低下頭看去,刀身已經完全刺穿了他的胸膛。
終的雙手緊緊握住刀柄,他的身子用力往前推去,帶著白天益一起往前推。
白天益望著身後的下坡驚恐地喊道:“喂,你瘋了嗎?快點停下來!”
他想擡起手來開槍,可是他全身無力連槍都握不緊了,甚至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了。終帶著白天益往前跳起,二人一併滾了下去。
雨點滴落在終的臉上,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幸運地落在了一大片樹葉堆上,這才讓自己活了下來,而不遠處躺著白天益的屍體,他的頭砸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被開出了一個洞來,血早已流滿在了他的周圍。
終吃力地翻了個身,他雙手支撐在地面,同時兩隻腳也用力地蹬著地面,一步步艱難地站起來,他無暇顧及傷口了,他不清楚會不會有人過來,但是他知道如果被發現的話就完了,要逃走的話只有現在了。
他拐著受傷的左腿一步步向前走去,沾滿鮮血的手塗抹在樹上,留下了鮮紅的掌印,身後的地面上拖著一條漫長的血跡。
一個孤獨的身影在雨中前進著,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更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只是茫然地前進著,直至無法再前進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