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而行, 記憶卻總是太匆忙。當(dāng)我們都老了,在秋日慵懶的陽光下,搖椅嘎吱作響, 悠遠(yuǎn)清澈, 似是那流水年華。指尖輕撩起那滿池清涼, 水光漣冼, 珍珠般瑣碎細(xì)膩的光, 照亮整個人生。
這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總有那麼一個人, 他不是親人,也不是愛人, 又算不得朋友, 卻在那一池年華中, 留下一個模糊卻又堅定的身影,你或許記不清他的容顏, 卻將他脣角那寂寞的淺笑,深深融入骨血裡。
午夜夢迴,徜徉徘徊,惆悵傷懷。卻是,這一霎天留人便, 草藉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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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 淺笑不語, 身後落葉紛飛, 有些寂寥。他揮揮手, 我這纔看到他身後不遠(yuǎn)處,百味領(lǐng)了一人緩緩走來。
“你的病耽擱不得。既然不能去找那人, 只得把他請過來了。”他見我皺眉,不甚在意的笑道。
秋風(fēng)乍起,吹亂我額前的碎髮。他擡起手,似是要將那散在肩頭的亂髮理好,卻硬是在半空中停下,緩緩的收了回去。
我垂下眼,斂了情緒,低聲道:“皇帝可爲(wèi)難你了?”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腕上帶著的鬼剎上,輕笑道:“他愛我至深,又怎麼捨得呢?對我有求必應(yīng)。我說要來看你,請小叔叔給你看病,他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
他嘴角滿是諷刺的笑容,在這秋日金色的陽光下,分外淒冷,凍傷了眼睛。
我擡眼看他,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蒼白,泛著些透明的色澤。想到他方纔走過來時緩慢僵硬的動作,不由得擰緊了眉,心隱隱的抽痛著,靜悄悄的疼。
爲(wèi)何在這種時候,還記得這種事?你明知道我什麼也不能給你。
“你……”我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轉(zhuǎn)身進到屋裡來,指著跟在百味身後那人,道:“這是我小叔叔,自幼習(xí)醫(yī),是玉晟第一名醫(yī),我的醫(yī)術(shù)毒術(shù)亦是跟他習(xí)得?!?
我看向那人,卻是意外的年輕,三十歲上下,青衣素雅,眼神深邃,端的是豐神俊朗,俊逸超凡,眉宇間的氣質(zhì)倒是和聽風(fēng)有些相似,卻多了些沉穩(wěn)內(nèi)斂。他朝我輕輕一點頭,便凝神看著我,緩緩道:“小公子可認(rèn)得太醫(yī)院的樑太醫(yī)?”
我心裡一跳,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問道:“閣下是……”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輕啜了口,慢悠悠的笑道:“他跟我學(xué)過三年醫(yī)術(shù)?!?
我一愣,這個人……是在告訴我,我的情況他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權(quán)清流是否也得知了……壓下心頭的疑問,掃了那人一眼,只是沉默。
“小叔叔,你可醫(yī)得好?”權(quán)清流靠在椅子上,看著那人,含笑道。
那人皺了皺眉,看著權(quán)清流,不滿的嗔道:“都說了叫我琉笙即可?!币浑p星眸中卻是掩不住的溫柔,那眼神,卻讓我想起寧出塵看我時候的模樣。思及此,我不由得一怔,心裡百轉(zhuǎn)千回,思緒纏綿。
權(quán)清流只是淺淺一笑,似是漫不經(jīng)心的瞥了我一壓,並不語。
琉笙踱到我跟前,拿過我手腕,仔細(xì)的把脈,半晌才沉聲道:“你這不是病,藥石無醫(yī),不過,”他頓了頓,瞟了眼我腕上的玉鐲,似是漫不經(jīng)心的看了眼權(quán)清流,意味深長的道:“這鐲子要好生帶著,可以壓住你體內(nèi)的‘邪氣’?!?
他轉(zhuǎn)向權(quán)清流,凝神道:“聽聞皇上後苑裡養(yǎng)了一隻赤豹,如果可以,讓小公子養(yǎng)著罷?!?
權(quán)清流略微沉思,點了點頭,卻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玉製小匣子,遞給我,笑道:“這是小叔叔給你配的些香,你在房裡燃著罷,可以止頭痛的?!?
我伸手接過,他遞給我之時,不著痕跡的輕輕的在我腕上撫了撫,旋即放開了手,定定的看了我一眼,輕聲道:“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擔(dān)心我?!毖粤T,徑直拉了琉笙出去了。我心裡一動,將那匣子收到手裡,看著琉笙扶著他走出門去,輕嘆一聲,五味雜陳,卻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百味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將那二人送出門去,片刻既回,倚在門框上看著我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著那小匣子,陽光下晶瑩剔透,煞是精緻。
“皇上對這權(quán)公子倒是情深?!彼吐曅Φ?。我瞅了他一眼,斜著朝那榻上靠著,懶洋洋的道:“你看到了?”
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jīng)的道:“我什麼也沒看到?!毖壑袇s滿是戲謔。我輕嘆一聲,搖頭道:“皇帝著實是可憐?!?
他斂了神色,淡淡的道:“沒有什麼可憐不可憐的。自古以來權(quán)力場上便是實力爲(wèi)憑,勝者爲(wèi)王?;噬腺Y歷尚淺,又兒女情長,縱使攝政王和丞相現(xiàn)在被皇上軟禁,正如你所說,亦不是皇上可以控制得了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是父親和族人看不透,被權(quán)勢蒙了眼,選擇跟了皇上。我未將你怎樣,也是爲(wèi)自己留條後路,各取所需。不過,”他頓了頓,斜睨了我一眼,道:“雖然你是我妹夫,我也不會幫你的?!?
我瞭然一笑,他不妨礙我便達到了我的目的。這是個聰明人,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只是這種人亦不能信任罷。不過,聽到他是佟水情的大哥的時候,也著實嚇了我一跳,看來皇帝突然對寧氏下手,又軟禁了老皇帝,這其中也有佟氏的推波助瀾罷。眼前模糊的想起佟世川那張精瘦的臉,不由得嘆了口氣,他跟錯了主子,實在不如他兒子看的透徹。
話既已說開,我低頭將那匣中的香料倒在桌上,細(xì)細(xì)把玩著那玉匣,半天不得要領(lǐng),百味也是不語,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我將那匣子放到陽光下細(xì)看,又放到水裡,折騰了半日,我有些挫敗的趴在牀上,盯著那依舊如初的玉匣發(fā)呆。
“皇上下了令,緝拿懸劍堂和拂影閣一干人等,不過目前未有進展?!彼背蛑遥p嘆一聲,道:“寧莊主手下果然藏龍臥虎,皇上看似處於上風(fēng),卻是舉步維艱。想來,攝政王在朝中民間隱藏實力不可小覷,如今亦差不多有行動了罷。今日見皇上,著實緊繃的很?!?
我盯著那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喃喃道:“皇家無情罷了?!毙闹形樱还锹蹬榔饋?,將那匣子放在手中,試著沿著中間用力一擰,那原本光潔瑩潤的匣身上便裂開一道細(xì)細(xì)的紋路,小心的沿著那縫隙輕輕轉(zhuǎn)動,便有細(xì)紋在那匣身上緩緩顯現(xiàn),放到陽光下瞇著眼睛細(xì)看,不由得一愣,那紋路四四方方的,竟似前世時候玩過的魔方。
深吸一口氣,想起方纔權(quán)清流無聲口型,卻是隻有一次機會。拿著那玉匣子小心翼翼的擰動著,半晌,卻聽到咔嚓一聲,那玉匣竟碎成數(shù)個小方塊,散了滿牀。
怔怔的看著那滿牀玉塊,撿起一塊塊細(xì)細(xì)的查看,一面上紋路隱約可見。嘴角輕挑,將牀上的被子推到一邊,留出塊空隙來,專心致志的將那玉塊順著紋路拼湊起來。
長長的鬆了口氣,用袖角擦了擦額角的汗,細(xì)細(xì)看那拼起來的圖形,待發(fā)覺那刻著的紋路是何物,不由得一愣,凝眉細(xì)細(xì)思量。起身拿著案上的紙筆,將那圖形描摹下來。
百味看著我忙來忙去,亦不做聲,待我傻笑著將那描下來的紙小心的摺好放到懷裡,才輕咳一聲,瞇著眼看著我,冷不防道:“今晚不用過去了?!?
我轉(zhuǎn)頭看他,原本有些雀躍的心一下子摔下來,心驚肉跳,手腳冰涼,只是呆呆的看著百味,半晌纔回過神來,低聲道:“他……”
每天如此,每刻如此,在那不安心痛中,等待著夜晚的降臨,即使是在那般情況下,即使見到他會難過會心痛,可是還是想見他,那樣我才能確信,他還活著。
再等等,再等等……
“皇上交待了,怎樣用刑都可,但是不能傷了性命,所以,今日先不用刑?!?
我不語,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
落木蕭蕭,無聲輕旋。秋光溫柔,繾綣迷離??諝庵懈≈?xì)微的灰塵,躁動不安。
“即使不用刑,我……也想去看他,可以嗎?”我垂下眼,輕聲道。百味沉默半晌,才淡淡說道:“隨你?!毖粤T拂袖而去。
寂靜流轉(zhuǎn),手下意識的按在胸前的那紙上,斜靠著軟榻,喟然一嘆,閉了眼,心思暗轉(zhuǎn)。
只是,突然想著,若真能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縱然是酸酸楚楚無人怨,亦是難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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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亦是如前幾日一般被蒙著眼,被那百味牽著朝刑房而去。心下正恍惚著擔(dān)心寧出塵的情況,忽的覺得百味停了腳步,我側(cè)頭,低聲道:“怎麼了?”
他卻是不語,半晌才道:“沒什麼。”忽的放開那我的手,湊到我耳邊輕聲道:“我有些事,在這等我,片刻既回?!毖援叡懵牭媚悄_步聲漸漸遠(yuǎn)了。
我愕然,愣在那裡。他……就這樣把我丟在這裡,也可以?
夜風(fēng)清冷,滲到骨子裡的涼意,讓人清醒了些。猶豫片刻,擡手扯下眼上蒙著的布,卻是立在一段段偏僻長廊間。月光模糊,長廊幽深,秋蟲悽鳴,樹影婆娑,甚是詭異。
卻見那長廊盡頭的石柱後立著一道黑影,心中一動,看著那黑影慢慢的朝我移動,朦朧的月光下,一身侍衛(wèi)打扮,完全陌生的臉,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人禁不住的會心一笑。
那人走近了,立在我身前,低聲道:“好久不見了,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