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從未見過見大哥這個樣子:沉默不語的持著手機,看似面無表情,身體的姿勢卻透露出一些他極少有的情緒起伏。
能讓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如此,翩翩頓時猜到電話那頭是誰了。
“大哥,喝水。”她乖巧的坐到他身旁,“小辛姐她還好嗎?”
鄭翩然接過水杯放在一邊,什麼也沒說,卻安撫摸了摸她頭。翩翩頓時有落淚的衝動。
他微笑捏了捏她臉,輕聲責備:“哭什麼?這麼擔心她???她是誰,怎麼會委屈自己過得不好?”
翩翩本忍著,這下卻當真落下淚來:“可她一直受委屈,從來過的都不好啊?!?
這是個陰天,室內也沒有開燈,鄭翩然坐在沙發深處,擺弄手機微低著頭,臉上的神情看不太清。翩翩啜泣著,好像聽到他嘆了口氣,轉念一想,一定是自己多心。
“別哭了,一會兒叔叔的檢查就快做完了,被他看到你像什麼樣子。”鄭翩然輕描淡寫的說。
“你愛小辛姐嗎?”翩翩捂著眼睛,嗓子啞啞的問。半晌得到的仍是沉默,她放開手,紅著眼睛,疑惑的看向大哥,“爲什麼在爸爸和她之間,你總要委屈她呢?”
鄭翩然時不時按一下掌心的手機,小小的屏幕亮著熒光,他沉沉看著,忽反問她:“你希望看到另一個結果?”
翩翩黯然,半晌搖頭,“我知道爸爸的病情很嚴重,我當然……不希望他有事……是啊,這很難選擇,對我而言都這麼難,你一定更加難過……”
“翩翩,但凡能做選擇的事情,絕不會讓我爲難?!编嶔嫒幻鏌o表情,慢慢的說。
更加不用說爲難至此了。
小丫頭還小,她不懂,一種委屈若能被看到、被理解,總好過有苦難言。
而有苦難言,又比無從選擇好過不知多少。
鄭安桐這輩子除了守著鄭家,畢生心血都用在栽培他身上。從小到大他的吃喝用度遠遠超出鄭家長子的規格,得到的教育栽培,不要說繼承家族企業,操縱一個王國都足夠。
如今每個人都讚美他鄭翩然是白手起家,叱吒華爾街,那麼年輕就賺下了幾百個鄭家的財富。卻很少有人想過:他沒有拿鄭家一分錢起家不假,但他這一身氣度,滿腹才華,是鄭安桐傾盡了幾乎整個鄭家,再搭進全部的自己,才造就的。
一面,是這樣的鄭安桐,另一面是她。
鄭翩然每一次忍耐時都會反覆回想鄭安桐的種種,使得自己繼續忍耐下去,可卻好像從未認真衡量過她。現在,此刻,等在叔叔出院體檢的門外,在翩翩幼稚的懷疑與不平之下,他忽然想起這樣的一個問題:到底這個叫做辛甘的人,憑什麼,站在叔叔的對立面,使得他鄭翩然艱難了十年、無從選擇了十年?
手機仍一下一下亮著,他看似漫不經心的坐在那裡,翩翩卻覺他那個角落裡,光線出奇的黯淡,她默了半晌,小心的輕聲叫他:“大哥?”
“恩?”
“你不能做選擇,所以要她陪你一起痛苦嗎?”翩翩不能理解這種邏輯,既然愛她,既然爲難,那麼只剩一條路:放她走。爲什麼不各自重新來過呢?
病房的門這時從裡面被打開,鄭安桐與主治醫師一同走出來,鄭翩然按滅了手機,站起來向他們走過去。
“我放不過自己,所以不可能放開她?!彼涍^翩翩身邊,淡淡的說。
因爲她是他要的人,因爲這世上只有她配與他並肩,因爲她是辛甘,是另一個鄭翩然,他對待她,就像對待自己一樣。沒有憑什麼也不可能放過,人從來不問自己憑什麼爲自己做任何事,也沒有人能放開他自己。
辛甘不喜歡白色,衣櫃裡很少有這個顏色的衣服,這樣一件飄逸又純白的裙子,要不是因爲當時某種垂死掙扎的心態,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太乾淨的顏色,襯的臉色更加蒼白,辛甘對鏡細細掃腮紅,又塗了最烈的一款紅色脣彩,墨黑的發披在肩頭,濃烈的紅與黑略略抵擋著那純白,這才讓她稍稍安心。
黑髮紅脣的白衣絕色,第一時間驚豔了會場門口的記者,待發現竟是她,人羣中低呼聲一片,閃光燈接二連三,白光連成耀眼的一片海。辛甘在這海洋中,垂著眼徐徐向前走。
“您今天是受邀前來的嗎?是誰邀請了您?鄭先生還是顧小姐?”
“傳言說鄭翩然先生即將與顧小姐訂婚,是真的嗎?”
“辛小姐看這裡!”
“辛小姐……”
前路被堵住,她正緩緩擡頭,手臂被一人拖住,只聽那羣記者發出有好戲看的驚歎聲,然後“咔嚓”聲比方纔更猛烈起來,拖住她的那隻手轉而擋住了她的眼睛,她被護進一個懷抱裡。
“你真的來了?!彼牭剿膰@氣聲,在她頭頂上方,這嘈雜環境裡清晰可辨。“辛甘,你怎麼就那麼拗?!?
辛甘輕推他,崔舜臣無奈的跟上,替她抵擋越來越多的鏡頭。
會場的保安們手拉手擋開一條路,崔舜臣護著辛甘急步走過,也就在這時,第三輪的驚呼聲潮水一般的響起,閃光燈亮起的頻率瘋狂,連這黑夜都被閃爍的白光照亮。
是鄭翩然,黑衣冷然,領口與袖口的白襯衫繡著奢侈金線,人從那道路頂端拾階而下,每一步都從容,每一眼都只有她。
辛甘站住,遙遙看著他,夜風吹亂她的散發,黑色髮絲迷離之中,她的眼睛亮如星辰。
身後崔舜臣低低的聲音,帶了絕望:“辛甘……不要過去?!?
鄭翩然閒閒站定,萬衆矚目中,平靜的看著她。
人羣沸騰。
她往前一步,被崔舜臣一把拉住。辛甘偏頭看他,他皺著眉搖頭,“不要去!他是你所有痛苦的源頭,你再沉淪下去,就真的萬劫不復了!辛甘,冷靜點,好好看看自己的心!”
“崔舜臣,別傻了……”她抱了抱他,笑著輕聲說:“我的心啊,早就被狗吃了。”
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的,向前向那人走去。
她在夜風與璀璨白光中走近,鄭翩然面無表情的伸出手去,就在觸到她冰涼指尖的那一刻,被拍下了那張之後從未有人見過的照片。
記錄這一晚的圖像與視頻數不勝數,唯獨有一幕,無論平面或者影視都不見。它被秘密的壟斷買下,被悄悄的洗出來後,存在鄭翩然最重要的一隻保險櫃裡。很多年之後,很多人都已白髮蒼蒼,很多事都已被遺忘,但年輕男人一生當中難得的一次眼底泛溼,永遠鮮明的對著那黑髮白裙的烈烈紅顏。
回去的車上她抱著他腰昏昏欲睡,他看著窗外的風景,手一下下撫著懷裡的人。
“我要喝酒。”她忽然坐起來,催他開了一瓶車上存著的紅酒,也不等酒醒,興沖沖的灌下去。
鄭翩然皺眉攔她,雪白的襯衫前襟被她潑的酒紅一片。
“發什麼瘋!”他毫不客氣的冷聲叱,劈手來奪酒瓶。辛甘借勢騎在他腿上,與他面對著面,她妖嬈的笑,捧起他的臉,紅脣散著酒香,從他額頭一路若即若離的吻下來。
他的喉結很明顯的上下聳動,語氣卻仍然聽上去自制冷靜:“你確定要在車上?”
辛甘笑,在他下巴上結結實實的咬了一口。他痛的吸氣,卻不怒反笑,瞇著眼看她的神色越來越邪氣。她咬著脣附上去,從他耳垂親到脖子,細細密密。
鄭翩然仰起頭長長的嘆了口氣,忽聽她在耳邊乖巧又魅惑的輕聲叫他:“給你我的心,要不要吃呀?”
他睜開眼,帶著幾分詫異與其他情緒,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辛甘頓時笑的在他懷裡打滾,方纔車內的旖旎氣氛,此時已蕩然無存。
鄭翩然嘴角抽搐著,被氣的臉色都變了,推開她在一旁,他降下車窗只顧吹風。
辛甘亂七八糟的倚在座位裡,笑吟吟的看著他生氣的側臉。
就該這樣纔對嘛,他們之間。
那些什麼愛啊離開的,她自尋煩惱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掙扎在年底各種工作總結評選統計裡還勤勤懇懇保持隔日更新的小內務有幾個?。?!這樣美好婉約的作者難道不值得珍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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