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丫這日早上一起來,習(xí)慣性地就把放在枕頭下的刀子拔了出來,見已經(jīng)下地的當(dāng)家的眼睛都快鼓出來了,她又把刀放了下去,就見到當(dāng)家的當(dāng)場就鬆了口氣,不由“噗嗤”一笑。
她笑著下了地就去翻她的那個包袱,把她好幾年前做的那件最好的夏衫拿了出來,她捧著還嶄新,特意帶進(jìn)京來的衣裳,笑容中也有噓唏。
她是能想著進(jìn)京來再能看到人,所以才把好衣裳塞進(jìn)了包袱裡佔(zhàn)了一角帶了過來。
當(dāng)年如若不是當(dāng)年她家當(dāng)家的運(yùn)貨遇上山賊,貨物盡失,還死了一半的人,因此賠得傾家蕩產(chǎn)還欠債累累,她也不會從一個天天只操心孩子尿布和吃食的小婦人變成了如今這個腰揣著刀,跟丈夫走南闖北的婦人。
如今走西幫的幫主看著自家婆娘那噓唏的笑,看了一眼就拿著衣裳穿上,轉(zhuǎn)身往門邊走去了,一屁股坐在門口的門檻上沒聲沒響。
“當(dāng)家的……”背後,王寶丫走過來拿腳踢了踢他的背。
“丫頭,去換吧,我門邊坐會。”
“誒。”
王寶丫也不勉強(qiáng),拿著新衣裳去舊屏風(fēng)後換衣裳去了。
她男人在腳步消失後,回頭看了一眼,隨即輕嘆了口氣。
怪不得她兇的,出事後,是她放下繡花的針,跟著他還有兩個小夥計出門走馬,從南走到西,再從西走到南,花了好幾年,家裡才擺脫了鉅債累累,沒再欠著鉅債,馬幫有了人,也有別的馬幫願意跟他們搭著走了,能跟他們共用通關(guān)卡的文書了,他們才能往北邊走。
以往往南北走,他們都是偷偷摸摸的,爲(wèi)了省那些通關(guān)卡的文書的打點(diǎn)銀子,沒少讓她跟著他擔(dān)驚受怕。
他們掙的都是風(fēng)險錢,她除了拿刀還能有什麼法子?
想著之前還怪擔(dān)心她去見她妹妹的樣子,現(xiàn)在想想,倒是他沒良心了。
走西幫的李圍西東想西想沒一會,就聽後面腳步聲傳來,同時傳來了他家兇婆娘歡喜的話,“當(dāng)家的,你轉(zhuǎn)過身來?!?
李圍西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亭亭玉立的清秀婦人在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他半晌也是傻眼了。
“咦,不好看???”看他呆了,王寶丫納悶地轉(zhuǎn)過身去,去牀上放包袱的地方拿她的小鏡子。
“好看,是我看傻了……”李圍西迅速反應(yīng)了過來。
“少來?!蓖鯇氀居质恰班邸钡匾宦曅α顺鰜?,這悶不吭氣的粗漢子哪懂什麼看傻不看傻,心裡裝著的除了銀子就是銀子,就是杵個國色天香到他面前,他也不一定知道她長啥樣。
江南那麼多好看的人,就沒見他有什麼心思多瞧一眼過,他哪懂什麼叫好看不好看。
也是她傻了。
“是真好看。”
“行行行,好看好看。”王寶丫敷衍地應(yīng)了他兩句,找出了小鏡子,笑著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看了幾眼,她摸著臉,笑著搖了搖頭,把嘆氣聲掩在了嘴裡。
她老了。
老天爺已經(jīng)把她熬得像她阿孃一樣的人了。
她倒是知道慧齊妹妹不會嫌棄她,心疼她可能都來不及呢……
可是這樣去見她,她就捨不得了。
李圍西這時候去把門關(guān)了,把她抱到了懷裡,拍了拍她的背,道,“丫頭,你是真好看?!?
“誒,我知道,當(dāng)家的?!蓖鯇氀景褔@氣聲全都掩在了嘴裡,肚子裡,一聲都沒有嘆出來,反倒笑嘻嘻地回著道。
有什麼好心酸的,他們還掉了債,養(yǎng)著老養(yǎng)著少,一個個都活得好好的,他們夫妻做到了別人以爲(wèi)他們做不到,想想那些當(dāng)年那些說他們?nèi)也蝗缛ニ溃锰拥翕爞哪切┤爽F(xiàn)在的臉色,她都能樂出聲來。
謝慧齊這天打一早上就清早起了牀,齊國公昨晚半夜纔回,今日休沐不用去上朝,這還是他跟皇帝吵架得來的,謝慧齊也不敢擾他,一醒來就從牀腳那邊躡手躡腳地爬了出來。
國公府的孝期雖過了,但謝慧齊也穿得比較素,她昨晚就讓小麥她們翻了她前些年穿過的那襲淡綠色的裙子出來,裙子穿過多次,不舊不新,但一穿上後,即使是小綠小紅這兩個剛嫁作人婦的小婦人也是看了她許多次。
“您就別以前那樣,一點(diǎn)也沒變?!毙←溎眠^腰帶爲(wèi)她束腰,輕聲道,“國公爺若是看到您,都得不眨眼了?!?
謝慧齊笑,“他什麼時候看我都不眨眼,十天半月的纔回來一趟,若是還眨眨眼,都不知道我長什麼樣了?!?
丫鬟婆子們聽得都笑了起來,又不敢大笑,只好掩了嘴。
謝慧齊說罷又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都不指著咱們國公爺能記得我長什麼樣了,能記得他兒子他們長什麼樣就好……”
小肉包子和小饅頭現(xiàn)在都被扔到書院跟先生們唸書去了,三天才回來一趟,一回來就得瘦一圈,瘦得她都不能叫他們小肉包小饅頭了。
“哪有不記得?”見夫人盡埋汰國公爺,伺候他們的婆子三婆婆就笑道,“頭一個記著的就是您,至於大公子跟小公子他們,不用記,他們就長得跟國公爺一個樣。”
謝慧齊聽了笑著點(diǎn)頭,可不敢說國公爺不記得兒子們了,要不忠心的婆子得跟她辯到底。
齊君昀微醒時發(fā)現(xiàn)手上沒人,猛地一下就醒了過來,再清醒一點(diǎn)時聽到外面有說話聲,透過紗窗,依稀能看見外面走動的人影。
他當(dāng)即就掀開薄被下了牀,往門邊走去。
“小姑娘?”
謝慧齊一轉(zhuǎn)身,就看到她家國公爺赤著腳大步從門邊那邊過來了,她也是擔(dān)心著裡頭,所以他們內(nèi)臥的門也沒有掩實,她這下也顧不得去梳妝了,快步往門邊走去,嘴裡急道,“怎地就醒了呢?說話的聲音太大擾著你了?”
齊君昀一把門拉開,就看到在晨光跳動的火焰中,他的妻子身著淡綠色的衣裳,長長的黑髮飄在她的胸前朝他急步走來,美得就像初晨的霧氣中走出來,出現(xiàn)在人間的仙女……
他看著她走入了他的身前,想都沒想,就把她一把抱到了懷裡,一個轉(zhuǎn)身腳往後一踹,把門踹好把下人堵在了外面,他抱著她大步走向了牀,一個壓身就把她壓在了牀上。
“國公爺,”謝慧齊語帶斥責(zé)地叫了他一聲,“昨晚不是跟你說了麼,我要見我河西來的好姐夫他們夫妻倆,你別搗亂。”
昨晚她可是小半夜未睡,讓他胡作非爲(wèi)了的。
齊君昀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jìn)耳裡,謝慧齊等他的嘴脣落到了胸前後,沒忍住就拍打起了她的背,板著臉道,“再鬧今晚就不理你了?”
國公爺這時候才分出點(diǎn)精神來,把吻落在了她的嘴邊,心不在焉地問,“什麼好姐妹?”
是什麼好姐妹讓她跟他溫存都不溫存了?
“就是在河西跟我一起長大的好姐姐?!敝x慧齊無力地道,就知道他昨晚根本就沒好好聽她說話。
在那種事中,估計就是跟他說天塌了他連耳朵都不會過一下。
“嗯……”
謝慧齊見他應(yīng)得漫不經(jīng)心,動作卻一點(diǎn)也沒停,只能搬出兒女來,“小金珠在家唸了好幾日要見你了,你去哄她起牀好不好?還有,你吩咐下人去書院擠小肉包兒跟小饅頭兒回來,難得你在家,讓他們回來陪陪你?!?
可惜就是搬出兒女,她也還是沒擋了國公爺想辦的事,再一會起來,謝慧齊也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簡單地沐浴了一番出來另挑了一身衣裳。
原本穿上的那身,是沒法穿了。
她換好衣裳坐在妝凳前讓丫鬟們幫她擦發(fā)時,就看到吃飽滿足的國公爺身身著青藍(lán)色的錦袍,揹著手不急不徐,從容矜貴地從她的妝鏡前路過,沒一會就不見人影了。
等他一走,謝慧齊拍著胸口順了順氣,想著今日他能幫她把兒女們伺候好,也就不跟他計較這麼多了。
謝慧齊這廂剛在青陽院和婆婆她們和丈夫女兒用完膳,就聽前面的下人來報,說李家夫妻來了。
她還沒起身,就聽二嬸道,“是你那個在河西的姐妹罷?”
她昨兒只說了一次,二嬸就記著了,謝慧齊笑著點(diǎn)頭,“是的,二嬸?!?
“那……”
“我打算在珠玉院見他們?!?
“行,那留他們的午膳罷,我讓廚房準(zhǔn)備下?!?
“誒。”謝慧齊也想留他們的午膳,她請他們早上來也是做了這個打算的。
“去罷。”
“是,娘,二嬸,那我走了。”
“阿孃去哪?”坐在祖母腿上吃著東西的齊奚回頭問祖母。
“去見客。”
“哦?!币娍桶 ?
小金珠頓時就不感興趣了,回頭又是埋頭扒自己那個石榴吃。
“咳……”在謝慧齊起身走了兩步時,有人輕咳了一聲。
半轉(zhuǎn)過身去了的謝慧齊無奈地回頭,朝咳聲的齊國公看去。
“早去早回?!饼R國公看著手上的茶杯淡淡道。
什麼早去早回?都在自個兒家裡,能早去早回到哪裡去?
謝慧齊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福了福腰,轉(zhuǎn)身就走了。
齊國公這時候擡起眼,見她就頭也不回一次地走了,眉頭忍不住皺了一下。
究竟是什麼好姐妹,讓她這麼心心念念著要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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