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地點點頭林曉琪擡手抹去梅香嘴角溢出的血跡，看著她認(rèn)真地說道“恩，我沒有擔(dān)心，等回喬府之後，你去管家那扯幾塊漂亮的步，然後做幾條新裙子，跟在我身邊總要像樣一些。”
“恩，謝謝小姐。”梅香笑得開心，臉頰紅撲撲的，完全看不出之前蒼白的樣子。
可梅香越是這樣林曉琪的恐懼便越是強烈，因爲(wèi)這樣的情形只預(yù)示著一個情況——迴光返照。手指微微發(fā)抖但聲音依然剋制，林曉琪淡淡說道“順便也多加些奉例，年輕的女孩子可以多買些首飾，那樣纔會漂亮有更多的小夥子去追，你纔有挑選的資格。”
“小姐——”輕聲抱怨道梅香本想笑一笑的，可當(dāng)她在醒來後第一次看清了林曉琪的眼睛後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原來那迷茫中攪亂了一汪潭水的不是天上的雨滴，而是眼淚。不再刻意迴避這件她終究迴避不了的事情，梅香看著林曉琪慘然一笑“小姐，其實梅香一點也不想死。”
“——對不起。”沉默了一會林曉琪淡淡說道，擡手按在梅香的嘴角動作異常小心地擦拭著流出的鮮血，她不敢去看對方此時的表情，一點也不敢。
順著林曉琪的手掌梅香輕輕蹭了蹭，梅香緩緩搖搖頭說道“小姐不用對不起梅香，因爲(wèi)遇見小姐是梅香這一輩子最開心的事情，從被父親賣掉的那一刻開始梅香就發(fā)誓，以後一定要好陪著著夫人陪著小姐，可是夫人後來走了，所以梅香就更加認(rèn)真的陪著小姐。”
“梅香不希望有一天小姐離開了，自己卻還是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不能做的樣子，可是沒想到這一次，竟是梅香先離開呢。”這麼說著梅香黯然地笑了笑，因爲(wèi)知道重要之人離開的痛苦，因爲(wèi)見過小姐那樣悲傷到絕望的表情，所以梅香不想讓自己的小姐在失去了夫人之後，再被自己傷一次，那樣對小姐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雙手捧著林曉琪的臉，梅香直直看進她的眼中，那裡面平靜漂亮的潭水上蒙了一層厚厚的霧氣，不是木一那種自然的只要太陽出來就會散去的，毫無傷害性的霧氣。林曉琪眼中是深山密林裡劇毒的脹氣，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粉身碎骨。只是當(dāng)梅香看進去的時候，那些武器會自動避開，就像它的主人一樣，總把最柔軟的地方留給她。
輕輕扯了扯嘴角，梅香早就在昏迷之前就已經(jīng)麻木了，心臟的抽痛讓她漸漸失去了痛覺的感知，但她很慶幸，因爲(wèi)這樣就不用小姐看著她最後皺成一團的臉了，這樣就能給小姐留一個最漂亮的自己了。
只是當(dāng)梅香清晰的感覺到視覺和精神的漸漸遠離時，感覺到雙手漸漸無力時，她還是感到了不捨，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但是小姐不是，小姐的人生還有很常一段時間。
所以她不能讓自己的死困住小姐前進的步伐，揚起頭，梅香最後對著林曉琪露出最燦爛笑容，眉眼彎彎地笑著說道“小姐，梅香本想著生命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組好能夠陪著你死去。”
“可是如果做不到的話，梅香希望小姐的生命能長一點，再長一點，請至少看著我死去。梅香很喜歡小姐給的收拾，很喜歡小姐送的手帕，很喜歡小姐的手輕輕揉著我的腦袋，很喜歡小姐的眼睛和笑容。”
“很喜歡小姐——”
林曉琪發(fā)誓，從這句話裡她聽出了不詳?shù)囊馕叮欢€沒等她探究，她眼中的梅香竟驟然噴出一大口鮮血！緊接著又嘔出第二口第三口，滿天滿地滿眼的，一片一片都是鮮紅，林曉琪的眼神倏地紅了起來，卻只是壓制著雙手的顫抖，繼續(xù)擦著梅香嘴角的鮮血。
可是這一次不管林曉琪怎麼擦都擦不完，鮮血不停地往外流，就算她擡手封住了穴道也沒有用處，梅香的身體就像徹底崩潰了一樣不受任何事物的控制。
任由林小琪擦著自己的嘴角，梅香不捨地看著爲(wèi)自己焦急的小姐，既開心又憂心，開心的是自己對小姐很重要，憂心的是自己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重要。視線開始模糊，梅香耳邊的聲音也開始消失，最後她所有的感覺，她的世界都歸於漫長的黑暗，流逝在永夜的寂靜之中。
梅香最後想的是，她最不喜歡看見小姐悲傷，最不希望小姐悲傷，討厭一切引起小姐悲傷的人事，先是溫和的老爺，再是冷淡的凌珣，現(xiàn)在卻是這個佔據(jù)太多位置的自己。現(xiàn)在梅香成了小姐悲傷的原因了，梅香要怎麼辦呢，小姐——
感覺到肩上一沉，林曉琪側(cè)頭看了看將腦袋靠在自己肩上的梅香，林曉琪看著她漸漸失去神采的眼睛，然後疲憊地閉上了。強忍顫抖的雙手，林曉琪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一滯，呼吸，停止了——
心臟被突如起來的巨大悲痛扯成碎片，林曉琪雙手緊緊將梅香擁入懷中，再也顧不上會傷害到。爲(wèi)什麼不乖乖待在密室裡等我，爲(wèi)什麼不好好聽話，爲(wèi)什麼貿(mào)然衝出來，爲(wèi)什麼說好的一起，現(xiàn)在卻鬆手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何時變成了票沱大雨，林曉琪深深埋首在梅香的頸間一言不發(fā)，一滴淚也未留，除去此間暴雨敲擊大地的嘩嘩聲，就只剩下一片安靜。遠遠站在一邊丘黎昕靜靜地看著林曉琪沒有上前，他知道，這種安靜叫絕望，彷彿來到了噩夢，又像闖入了墓地，林曉琪的悲傷就如這滿地屍首，怎樣的大雨也無法洗刷乾淨(jìng)了。
回頭看了一眼大雨中的城門，硃紅的顏色在雨中越發(fā)鮮豔，這個林曉琪計劃了半個月辛苦了半個月，即將在今天凌珣攻城勝利後奪下並且成長的地方，估計再也無法得到她的喜愛了。
落雨傾瀉，兩相無言，沒有人會知道，在這個埋骨衆(zhòng)多的地方失去了怎樣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可是這個年前漂亮女孩卻又是那麼的特別，因爲(wèi)在她臨走的時候，帶走了一個惡魔所有的美德，良善、寬容、耐心、感恩，只留下最不堪的暴虐、殘忍、冷酷和弒殺。
深秋的雨帶著嚴(yán)冬的寒意，穿破一切阻礙，洗滌著人世間的污穢和骯髒，浸透著世人的冷漠和絕望。
涼城城門口堆積成牆的死屍已經(jīng)不知在何時被衆(zhòng)人拖走，僅剩下大片大片的血色在雨中流淌，只是這樣的血色沒能支持多久便在大雨中被衝了個一乾二淨(jìng)，僅剩下還殘留著腥臭味的空氣宣告之前的一場死戰(zhàn)，以及戰(zhàn)死的人。但這樣的宣告也會在不久之後消失，然後便是被衆(zhòng)人遺忘，就像它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徹徹底底乾乾淨(jìng)淨(jìng)地離開。
浸透了衣衫的雨水冰冷著人的四肢百骸，林曉琪依然埋首在梅香的頸間，貪戀著對方身上僅有的一絲溫度。
她本該滿意，本該知足的，因爲(wèi)曾經(jīng)的自己連母親的屍體都未曾見到過，這一次是如何的幸運讓對方死在了自己懷裡，但林曉琪心中還是不可抑制地點燃了一股無法熄滅的怒火，對她自己的，對祁連的，還有對凌珣的，這種怒火甚至沖淡了她心中嗜血躁動，讓她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緊緊裹著梅香，林曉琪握在手掌的手終於再無半分暖意只剩下冷徹心扉的寒，她只感到一股冷從心底升起再也無法淡去，低斂著眉眼擡手揉了揉梅香的腦袋，林曉琪打橫將她抱了起來。早就在雨勢中鬆散的髮帶順著髮絲落下，跌在了污穢的泥漿中，滿頭青絲盡數(shù)散開垂在林曉琪肩頭遮住了她此時的表情，也遮住了梅香漸漸失去血色的臉龐。
擡頭望了望遠山的色彩，林曉琪張張嘴想說話卻沒能發(fā)出聲音，冰涼的雨水被風(fēng)猛地一吹灌進她的嘴裡刺激著她乾涸的喉嚨，好一會兒之後林曉琪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慢慢轉(zhuǎn)過頭看向一邊靜靜杵在那裡的丘黎昕，林曉琪單手將梅香的腦袋靠在自己肩窩上，然後沙啞地開口說道“此處最高的山脈在哪。”
先是楞了一下，丘黎昕動了動發(fā)麻的脖子回道“西面。”
“西面啊。”林曉琪喃喃道看向西面的天色，沙啞的嗓音因爲(wèi)太過呢喃而帶著一絲低沉和暗啞，牢牢抱著梅香轉(zhuǎn)過身林曉琪向一邊的馬匹走去。耳邊傳來淡淡的腳步聲，林曉琪沒有回頭只淡淡說道“回去派人看著凌珣和子車南皇的動向。”
“還有，不管用什麼方法給我把秦升和子車南皇的關(guān)係查清楚，今天那個小子給我找回來，我要親自會會他，至於那個趙少將，還是，殺了吧——”
最後一句話聲音幾乎輕得聽不出來，大雨之中更是給人一種似有若無的幻聽感，不過丘黎昕很清楚，趙少將此人現(xiàn)在是非殺不可了。只是林曉琪這樣平淡冷硬的聲音卻給了丘黎昕一絲是世家倒臺的落拓感，此時的林曉琪相比一個強大的決策者，倒像是一個失魂落魄的落湯雞，周身縈繞著濃郁的傷感傷感氣息讓人一眼看去便覺眼眶發(fā)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