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長,崎嶇而泥濘。
很冷。
但鐵舟卻感到胸中有一團火在燃燒。
蔓延到四肢百骸,乃至每一個紅白血球間。
他清楚的知道,這團火就是友情。
能夠被一個女孩子喜歡,的確值得驕傲,值得去笑。
他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風雪中寒意更重。
泥濘的路已冰凍。
冰凍的路上有一個人。
雪人。
雪堆起來的人。
鐵舟在雪人不遠處站住。
什麼人會在這裡堆個雪人?
鐵舟盯著雪人道:“你是什麼人?”
雪人無語。
鐵舟大喝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大喝聲震得雪人身上的冰渣直往下掉。
終於露出了一張臉。
一張殺氣騰騰的臉。
這個人的臉比鐵舟的臉更冰,聲音比冰雪還冷:“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雪人?”
鐵舟冷冷道:“雪人不會有殺氣。”
只有心中充滿了殺氣的人才會有殺氣。
雪人沉聲道:“小子,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
鐵舟道:“你當然是殺手,但憑你一人,也不過是送死而已。”
雪人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誰,就不會這麼說了。弟兄們,你們還等什麼?”
風雪一窒。
兩邊大樹上雪花落下,接著寒光一閃,兩把長劍已到了鐵舟左右兩脅。
鐵舟疾退。
雪花落盡,露出了兩張並不太年輕的臉。
雪人道:“不知道我們‘天地人’三殺手能不夠資格殺你呀?”
鐵舟冷冷笑道:“原來是‘天地人’三殺手,你們現在也成了‘虎狼會’的走狗啦?”
“天地人”三殺手是弟兄三人,老大“天不怕”,老二“地不怕”,老三“人不怕”,
三人原是獨往獨來,誰出錢就爲誰殺人,武功著實不弱。
天不怕厲聲喝道:“小子,你死定了。”
喝聲中,以閃電般刺出十七劍,踢出九腿。
劍快,腿更快。
鐵舟鐵刀連揮,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連串聲響,他已將十七劍封住。
但天不怕的九腿卻結結實實踢在他胸口上。
天不怕借力凌空後翻,在半空中大笑道:“小子,你完了,你死定了。”
他有權力笑。
他一腿能將一頭牛踢死,何況人乎?
他沒有想到能這麼輕易的殺死鐵舟。
所以他的笑聲格外響亮。
雪地柔軟。
天不怕落下地時,笑聲卻變成了**聲。
地不怕和人不怕的笑聲正要衝出喉嚨,聽到天不怕的**聲,硬生生將笑聲又咽回了肚子。
咽回時的聲音,像一隻正欲啼鳴的雞被石子堵住了喉管。
二人撲過去道:“大哥,你怎麼了?”
天不怕痛苦地道:“我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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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舟緩緩道:“你的腳踢人太重了,把我的扣子都踢爛了,希望你以後踢人時注意點。如果以後還可以踢人的話。”
可惜他以後再也踢不成人了。
他一腿可以踢死牛犢,但踢在鐵舟身上的九腿,只踢爛了鐵舟一顆口子,反震之力卻將他的兩腳踝骨全部震碎。
他從此已無法再站起來。
地不怕人不怕狂吼一聲,翻身掠起,揮劍撲向鐵舟。
鐵舟揮刀。
但刀尚未揮出,地不怕人不怕二人已悶哼一聲,仆倒在雪地上。
鐵舟正自納悶,忽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
接著一團火焰般的宇文楚楚從風學深處走出。
鐵舟沉聲說道:“是你殺死了他們?”
宇文楚楚反問道:“難道賤妾不殺了他們,鐵大俠還會饒了他們不成?”
鐵舟不會,所以他沒有回答。
宇文楚楚笑道:“鐵大俠,沒有想到這麼巧,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賤妾正好有事要去洛陽,看來我們可以搭伴了。”
鐵舟毫無表情地道:“對不起,鐵某不喜歡和人搭伴,告辭了。”
抱了抱拳大步而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腳印。
宇文楚楚眼中淚珠盈盈。
女孩子是有自尊的,又如何能嚥下這口氣?
她幾乎要掉頭而去。
望著走入風雪深處鐵舟的背影,她忽然仰天長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充斥胸中,她暗中一咬牙,忖道:“好個鐵人鐵舟,我就不信你真的是鐵石心腸,難道你真的沒有一點感情?”
她不但咽回了眼淚,也咽回了氣,順著雪地上的腳印追了下去。
她是認真的。
她想要追求的,她一定要堅持到底。
這就是她的性格。
風雪深處有一雙眼。
一雙閃著狼一般兇狠狡詐冷光的眼。
望著鐵舟和宇文楚楚遠去的背影,他惡狠狠地道:“哼,鐵人鐵舟?你小子想揭露老夫的身份,只怕這條路不是通到洛陽,而是通到鬼門關的,嘿嘿嘿嘿。”
他的笑更像夜半對月長嚎的狼聲。
又是黃昏。
天色陰沉的彷彿要和地面接吻,風捲雪舞,天寒地凍,路上已無行人。
這種時候,正是酒樓中最吃香的時候。
“雪鸚鵡酒樓”。
爐火雖旺,酒香更濃。
酒樓中一共有八張桌子。
八張八仙桌。
七張桌子旁已坐著有人。
七個人,每人都獨據著一張大桌。
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有尼姑,有乞丐,還有一個小孩。
他們的裝束不同,年齡懸殊也很大,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
他們的神情寂寞而孤傲,好像自己都是不可一世的霸主,根本不屑與別人同坐一桌。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在喝酒。
世上喝酒的人很多,也很普通。
因爲酒本就是人類最早和女色同步的娛樂手段之一。
他們喝酒的神氣像是在喝水。
雖然酒出於水,但酒總是比水濃。酒是水的精華。
水喝多了會胃痛,會鬧肚。
酒喝多了會怎樣?
喝酒最多的是個女人。
一個臉上有著兩個大大酒窩的絕色少婦。
她看上去很文靜。
但她喝酒的姿勢卻一點也不文靜。
別人用的是杯,她用的卻是碗。
別的人喝一杯酒的功夫,她卻已喝了一碗。
一碗足可以頂三杯。
她每喝一碗,秋水般的眼波便有意無意從其他六人臉上掃過,目光中有七分得意,三分不屑,似乎他這樣子纔算是喝酒。
她臉頰上兩個大酒窩,也許就是喝酒喝出來的。
看到她一碗一碗把酒倒進她塗了玫瑰汁嘴脣的口中,什麼綠林好漢、梁山英雄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情形,根本就再不值一提。
她的名字叫溫柔。
她的綽號是:“迷死人不賠命”。
和尚也在喝酒。
他看上去在三十出頭,穿一身黃色僧袍,胸前掛著一串念珠,頭頂上有幾個香疤,每喝完一杯酒,他便低眉垂首、雙手合什喃喃道:“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
他的腰間掛著一柄戒刀。
他是無善。
他原是少林弟子,一套“降龍伏虎拳”比他的刀更具威力。
他也有個綽號,叫“酒肉惡和尚”。
尼姑有五十多歲,一手拿著佛塵,一手端著酒杯。
她好像很害羞的神氣,每喝一口酒前總要偷偷看一眼四周,見沒人注意時才趕快喝上一口,然後臉上就露出一種高興的模樣,彷彿一個小孩偷吃了一匙蜜糖而沒有被大人發現。
她叫慧心,綽號“羞答答殺人玫瑰”。
桌子上放著一柄紫鞘長劍的是身穿灰色僧袍的四十歲左右的道士。
他瘦骨磷峋,額下一縷山羊鬍子,若不是他目中時時透出一股殺氣,真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質。
他喝酒的速度極慢,到現在連一杯酒都沒有喝完。
他叫石葉,綽號“三劍送終。”
小孩並不真的是小孩。
他個子低矮,身形瘦小,蹲在登子上也只比桌面高出半個頭,但他卻是七人中年齡最大的,已經過了七十歲,只不過他是隻長年齡不長身材,連臉上沒有一點皺紋,不用考慮去“留住青春”的問題了。
他的性情倒十足的像個小孩,含一口酒在嘴裡又吐到酒杯裡,然後又含一口酒又吐到酒杯裡,玩的興趣十足。
他叫左丘無光,綽號“小人大心老殺蟲”。
乞丐衣衫破爛,一副猥瑣相,一邊大口喝著酒,一邊往他的酒葫蘆裡倒酒,嘴裡“滋滋”有聲,一副饞相。
他的打狗棒就橫放在他膝上。
但他的目光卻時時地瞄向溫柔。
他是阿蟲,綽號“我是化子我怕誰”。
靠門的桌子旁坐者一個二十左右的大漢。
這種年齡的人正是應該快樂的年齡,但他卻陰沉著臉,好像別人欠了他幾兩銀子似的。
他的腰桿筆直,雙拳卻緊握。
桌子上有把刀。
鬼頭刀。
刀光閃爍,他的目光卻呆滯。
他是大傻,他也有個綽號“傻人傻刀”。
七個人,七個殺手。
他們都是“虎狼會”從各地重金聘來的殺手。
“殺掉鐵舟”。
這是那個神秘的蒙面人對他們的要求。
他們不知道這人是誰,只知道此人有一雙令人生畏的狡詐的眼睛。
他們也知道此人付了足可以殺掉十幾個武林高手的價錢。知道這一點已足夠。
他們本就是爲錢而殺人的。
只要鐵舟從這裡經過,或者是踏進這酒樓一步,已經就跟死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鐵舟會不會來?
他們已經等了許多時間。
但他們還在耐心地等。
一個好的殺手,首先要具備耐心。
正如一個好的釣魚者,首先要有耐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