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至謝淑妃處,七娘才下步攆,便挽著朱夫人狡黠一笑,又看看那三乘步攆。
朱夫人倒是一愣,七娘怎麼這樣笑?莫不是,方纔她說累了的話,是故意的?總當她是不知世事的孩子,誰知她竟想著爲母親解圍。
七娘自然想不到鄆王與朝堂的關聯。只是隨意乘攆,會被人說輕狂,不乘攆,亦被人說輕狂,這道理她總還是明白的。
倒不如由她小孩子撒個嬌,況且走這樣久,也著實累了。
淑妃謝芪的住處喚作“永蘭殿”,殿內築得雅緻柔和。小橋流水,石板矮鬆,到底是出身書香世宦的女子,總多幾分書卷氣。
許道萍這樣想著。
謝芪是在內室見的她們,因是自家女眷,若在正殿見,反而顯得疏遠;再則,她還在病中呢!
進了室內,一應宮人盡是淑妃的心腹,七娘便如在家中一般,放肆了起來。
她揭了帷帽便直往謝芪處去,一面嬌聲喚道:
“二姐姐!”
謝芪坐在榻上,鋪了玉白鵝毛毯子,手裡捧著一方紫銅南瓜爐,一條琥珀抹額綁在頭上,因是病著,未免受風。
待七娘至跟前,她只一把抱住七娘,一面道:
“姐姐盼著你呢!”
七娘靠在謝芪懷裡,又回過頭去看朱夫人與許道萍。
她們有條不紊地進來,朱夫人只搖頭道:
“真是越大越沒規矩!”
七娘不理母親,只躲在謝芪懷裡撒嬌。待走進些,朱夫人遂帶著許道萍一起向謝芪行禮。禮畢,沈宮人忙扶起她們。
謝芪嗔道:
“我倒喜歡七娘的率真!母親回回拘著禮數,總不夠親熱。”
謝芪雖貴爲皇妃,可撒起嬌來卻似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人也沒架子。難怪七娘喜歡她,一來是骨肉至親,二來則是性情相投。
“七娘是小孩子,”朱夫人笑道,“母親若不知禮數,就該被笑話了。”
謝芪撇撇嘴,那神情與七娘極像。
她又看向旁邊的溫順女子,笑道:
“這是許妹妹吧?快來我瞧瞧。”
許道萍先是與她行過大禮,方纔過去。自然,這也是周嬤嬤交代過的。
“聽聞你住我從前的院子,”謝芪笑道,“這便是有緣了。你頭回進宮,不要怕,晚些時候我讓沈宮人帶你四處轉轉。”
所謂“四處轉轉”,其實也只是在永蘭殿中。皇宮又豈是能四處轉轉的地方?
許道萍怯怯地擡頭看謝芪。此時宋人尚瘦,而謝芪面容飽滿,腰身卻細。
古人有云,楚腰纖細掌中輕,她此時斜倚在榻上,病中嬌懶,更得風流二字。
加之她眉目情態頗有韻致,豔而不妖,文而不迂,恰得好處。
一時,朱夫人又問了一回謝芪的病,知無大礙,也就放心了。
其實哪有什麼病呢?不過是謝芪懶於應付,裝出來哄人的。
朱夫人何嘗不知?俗語有云,做戲做全套。況且她們進宮,本就是爲了陪謝芪養病,問一問自然是要的。
念著三人一路勞累,又近午時,謝芪遂讓宮人帶她們回房,晚些時候一同用飯。
宮中的陳設器物自然又與謝府不同。從前許道萍至謝府時頗是驚訝,如今見著宮裡的,反倒沒什麼反應,許是心中早有準備,也不至於少見多怪。
“小娘子坐。”湘兒扶許道萍坐下,一面笑道,“我瞧著淑妃娘子很是可親,還特特安排了宮人服侍小娘子。”
許道萍笑笑,心道,衆人都有的,若自己沒有,豈不反倒是苛待,這本是待客之道。
那個淑妃,看上去沒什麼架子,人也隨和。只是,她爲何要見自己,許道萍始終想不明白。如此,便要更謹慎些了。
七娘卻是沒這些顧慮,回回進宮,吃喝玩樂也就是了。從前皇后、貴妃的宴會也沒少來,她倒是喜歡宮裡的熱鬧。
只是她不愛摻和在這熱鬧中,遠遠看著宮嬪們笑語盈盈,又打扮得美,莫說七娘,誰又不愛呢?
不過如今近正月了,天氣越發寒冷,宮裡也不大熱鬧。七娘正覺無趣,卻是沈宮人來了。
沈宮人一身宮裝,頭戴花冠,行動間頗有儀態。
琳瑯慣隨七娘進宮,忙迎了她進來,笑道:
“沈宮人來了,外邊天寒,快進屋暖暖。”
沈宮人一臉溫和,既帶著宮中的尊貴,又帶著侍女的謙卑,實則是很奇怪的模樣。
她朝琳瑯點點頭,又向七娘行了一禮。
“沈姐姐來了。”七娘喚道。
她又讓琳瑯上了茶與沈宮人吃。
七娘正著一件織金秋香小襖,琥珀瓔珞間雜穿著珍珠,垂在胸前,又梳了個家常的低髻。一對玳瑁篦子插在髻上,顯得玉雪可愛。
沈宮人見她出來,方道:
“倒是擾七娘子歇息了。聽聞大夫人與七娘子進宮,王貴妃高興,說想見見,明日要設宴呢!淑妃娘子要七娘子準備著,大夫人那裡,淑妃娘子親自去說了。我這會子還往許娘子那處去。”
赴宴倒是常事,只這王貴妃倒不曾見過,只是聽上去有些耳熟。
“王貴妃?”七娘思索。
沈宮人見她模樣,遂解釋道:
“這王貴妃是咱們汴京王家的遠親,平日裡不大出門走動,也不大參加宴會,難怪小娘子不認得了。”
七娘點點頭,原是王家的親戚。那回在王家薰風館的船上,王紹玉給了她一枚玉蝴蝶領釦,似乎說是王貴妃賞的,想來正是她。
只是,那領釦無意中被朱二表姐拿去了。
“對了,”沈宮人又道,“說來也巧。適才賞小娘子步攆的鄆王,正是王貴妃所出。”
七娘回憶起那個白袍郎君,玉面束髮,頭戴鏤花紫金冠,盡得文雅風流。
雖說是皇子,卻淡了份跋扈,更像個讀書的文士,或是太學生。
因提及鄆王,七娘不由得想起了陳釀。釀哥哥也是愛著白袍的,有時他讀書熬晚了,月光透過竹影,灑在他的袍子上,他就像個仙人。
七娘一時晃神。沈宮人覺得奇怪,待喚她時,她才猛清醒,忙紅著臉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