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些醉了，叫了聲：“漢哥”，撲通一下跪到了我的面前。

他一下子哭了起來，淚珠滾滾地往下掉。他說：“漢哥，我走不了啦我的家庭情況在這兒擺著呢。天底下父母是最大，他們離開我就活不了啊。現(xiàn)在我姐姐都出嫁了，我得留在家裡爲(wèi)他們養(yǎng)老，漢哥對不起……”

我強忍著眼裡的淚水，咬著牙關(guān)說：“你起來你給誰下跪呢？漢哥不要你跪你別跟我說對不起，沒有人跟老人來爭……可是啊，漢哥還是要說，太可惜了，太可惜啦”

我其實想說的漢哥很愛很愛你啊，我爲(wèi)自己可惜，也爲(wèi)你感到可惜

你知道嗎？你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啊你善良、樸實、勤勞、熱情，你相貌堂堂，還很有藝術(shù)天分，就是不跟著漢哥，不做同志，你也應(yīng)該有所作爲(wèi)勇於開拓纔是啊你的父母給你安排了一條什麼樣的生活道路呢？“種地、開拖拉機、娶老婆、生孩子、養(yǎng)老人”，你才只有十九歲啊花一樣的年齡火一樣的青春，這樣磨滅不可惜麼？是的，農(nóng)民的日子就是這麼過的，可是農(nóng)民也是人，也一樣有思想有感情，有對生活的熱望啊你是愛我的啊你可以不愛了，就當(dāng)一切是場誤會，但你不可以這麼懦弱這麼愚鈍與順從他們沒有你會死麼？騙人的，哄人的他們把你丟在長沙兩年都沒找過，都以爲(wèi)你死了，沒有一個人死去，照樣該出嫁的出嫁，該過日子的過日子，現(xiàn)在又說活不了了。他們也才四十多歲，就說什麼都幹不了來靠你養(yǎng)活，他們太自私了，就不肯再給你兩年嗎？給你兩年，給你打拼的機會，你會做好的，你會多賺錢給他們的，你對他們說啊……他們只是在拿自己落後的思想來逼迫你，拿死來威脅你，拿自私的佔有當(dāng)感情，拿親情當(dāng)武器來牽制你剝奪你榨取你啊你知道嗎？

我的啊你不愛我了可以……真的真的可以，漢哥活到了二十七歲，經(jīng)歷過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次的感情了，從來就不是哥爲(wèi)了感情自私又強迫的人，從來都是傷了傷自己就放了手，從來都尊重他人的意願並且自立地活著。只要你說聲你還愛我，我就是拼了命也帶你走了，如果你已選擇了留下，就不要愛我，也不要想我，就不要記得我，永遠(yuǎn)忘了吧結(jié)束

可是這些話我怎能說出來呢？我根本痛得失去了語言。

卻渾然不知，只是哭著，只是說：“漢哥對不起，漢哥對不起……”

我恨極了，說：“啊我來看你一眼就行了。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行，你是好樣兒的……漢哥給你敬酒……從此以後，你忘了我吧，忘了漢哥，好好地孝敬父母，娶妻生子，漢哥祝福你了。”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我們都醉了，都失態(tài)了。

喝了酒，仍是不停地說：“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你啊，忘不了漢哥，忘不了龍兒姐……漢哥，我想你啊……我這輩子報答不了你了，我只能給你磕頭了”他一邊哭著一邊又跪了下來，拼命地把頭往炕上磕去。我猛地拉住了他，阻止他，他把我的心磕碎了啊

他的爸爸在一旁叫：“磕讓他給你磕，磕完就算了”

不不許這樣我不會讓我心愛的人這樣傷我，這個禮節(jié)不能在相愛的人之間施行你磕下了高貴的頭顱，就等於踐踏了我的愛情，我要的不是至高無上的恩德，要得只是平平等等的愛情雖然這愛情根本不會在這裡得到承認(rèn)，或許也沒有人會承認(rèn)它的存在，但是在我的心裡卻是那麼沉、那麼真啊。你磕頭答謝我對你的愛嗎？你一磕頭就等於把我的愛推向了施捨的地步，我不是可憐你、不是恩惠你、不是拯救你，我只是愛你啊

我攔住，絕望地咬著嘴脣，整個腦袋都充了血。我叫：“啊，我們就這樣完了你說你欠我的你要還是嗎？好”“啪”地一下，我狠狠地抽了他一記耳光

我要打他，我要打醒他那耳光實際卻是尖銳冰冷的針紮在我心上，我徹底地瘋了。

我那麼愛他，那麼想他，然而最終的結(jié)局又是什麼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句對不起。

他那麼愛我，那麼想我，又能怎麼樣呢？我們甚至連一句悄悄話都說不了了，只能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決裂。爲(wèi)了他，爲(wèi)了我的愛，我跟弟弟抗?fàn)帲鷭寢屘拱祝撑蚜思彝ズ蛡惱恚兀挥幸钥念^來謝罪和逃跑。孝順？多偉大眩目的犧牲啊你一輩子都在記得我，一輩子都違心地活著，用虛僞的人格盡取天倫，多麼荒謬的不幸福的天倫啊我要打他，打到我痛死，打到一切一切恩斷義絕

終於他的家人按捺不住了，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拖住了我，把我拖到了炕底下，他們對我拳打腳踢起來

的四哥也趕過來了，他進(jìn)了門就狠狠地飛起一腳，踢在我的肚子上，又是一拳擊中了鼻樑，頓時我的眼睛黑了，耳朵鳴了，鼻口流血，我卻沒有一點痛覺。這個時候，我一下子想起自己曾和在一起的日子，和開過的我和他四哥打架他幫誰的玩笑，而這一切原來竟不是玩笑

他們叫罵：“太欺負(fù)人了怎麼能打人呢？”

他們喊：“欺負(fù)我們屯子沒人？打死他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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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打吧打死我吧”

我的心裡又無比清醒了，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麼瘋狂和霸道，也知道他們有怎樣的矇昧和自以爲(wèi)是的正直。一個人在外面吃過了多少苦，受過了多少屈辱和欺負(fù)，有誰能知道呢？誰又曾保護(hù)過他呢？打死我好了，誰讓我愛他，誰讓我疼他。我搶不走了，就沒打算活著，死在他們狹礙短淺卻是保護(hù)的拳頭底下，我認(rèn)了。

拼命地抱住了我，護(hù)住了我的頭，和我一起滾在地上，那些濺著血的耳光也在他臉上炸響著，我的血染紅了他的衣服，也染在他胸前掛著的我們的合影上。

後來，他們停了手，的媽媽說：“你快走吧別找我兒子了，永遠(yuǎn)別來”

我頭暈?zāi)垦５財E頭看，被他爸爸死死地抱著，拼命地掙扎著，滿臉都是淚水，哭喊著：“別打我漢哥別打我漢哥……”

我的心突然溫暖了，血和淚一起淌了下來。，我的，他爲(wèi)我心疼了，他真的還只是個孩子。唉。

我敗了。我知道。我輸了。可是並不慘烈。

我踉踉蹌蹌地找回了鞋子，提起了包，出了門。的哭喊聲仍在身後綿延著，漫漫黃沙遮住了我的眼睛。那些看熱鬧的湊熱鬧的村民仍在周圍鬨笑和漫罵著，我轉(zhuǎn)身對的媽媽跪下了，磕頭，我說：

“以後，就交給你了，要好好對他，別讓他苦，別讓他生病了，別餓著他，別在把他丟了不找他了……謝謝，謝謝”

她聽不懂，她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明白，周圍的所有人也都不會懂吧。我也不需要誰來懂了。那一瞬間我的心突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