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師父在。”
察覺到陸韻的遲疑，南山道人走過來撫摸著陸韻的腦袋，臉上是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可那雙淺淡如琉璃的眼裡，充斥著偏執和魔怔，像是不肯回頭的孤狼。
“……好。”
陸韻沉默片刻，將其接下吞入腹中。
她知道，這丹藥中有著剛找到的仙草，南山遲遲歸來是在外爲她煉丹。
可她也知道，這丹藥對她毫無作用可言，十年來，這種場景發生過很多次。
對她向來縱容的南山道人，唯獨在此件事上，堅若磐石不動搖。
苦澀的藥味在口腔中殘留，一股暖流自腹中散開，往四肢百骸中滲透。
陸韻忍著腹部抽搐的痛苦，一步步走到牀上躺上去。
和牀榻接觸的肌膚火辣辣的，身體中的暖流變成熾熱的巖漿，翻涌著，呼嘯著，摧毀著。
早已經熟悉的痛苦在折磨這個柔弱的凡人身軀，陸韻身體蜷縮在一起，以抗爭這種痛苦。
她咬著脣瓣，偶爾喉嚨中擠出幾聲壓抑的呻吟，汗水打溼身體，頭髮結綹糊住半張臉。
一雙暗淡而痛苦的眼眸從那墨發中若隱若現，裡面承載著繃到極致的夢，可夢終有醒時。
“啊！”
哀嚎聲溢出，陸韻揪著衣服在牀上止不住的翻滾。
這痛苦足以撕碎靈魂，在劇烈的疼痛中，身體抽搐般的抖動著，強效的藥效引動屋子裡的靈氣，開始往陸韻的身體中鑽。
一直站在邊上一言不發的南山道人眼裡有了希望，他急切的往前一步，抓住陸韻的胳膊。
他能感受到，在眼前這個身軀中，有靈力正在聚集，一點點的，深入丹田中。
可丹田之外，有一扇門，靈力撞在那門上，便悄無聲息的消散了，一如此前多次嘗試。
被藥效引來的靈力無處可去後，便不受控制的在陸韻身體中肆虐著。
“唔……”
她大口吐血，將被褥染紅，靈力爲了找到傾瀉的途徑，拼命撞擊她這個身體，最終渾身上下的毛孔開始滲血。
陸韻眨眨眼，酸澀而腫脹。
自瞳孔中流淌的選擇將她眼裡的世界染成暗紅色，那種紅，正逐漸沉向深淵般的黑，無光無影，死寂到抓不到任何的希望。
“師父。”
身體已經達到極致，吐出的血液中夾雜著內臟的碎片，陸韻望著南山道人，想笑，臉頰卻不受控制。
這個身體要撐不住了。
“再堅持一會，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阿韻，阿韻，徒兒乖，乖，師父在，都在……”
南山道人的話變得有些語無倫次，固執抓著陸韻的身體，感受著那些靈力的變化，直到眼前這個身體開始散發一種死氣，那是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掌心中傳來刺痛，在難熬的痛苦中，陸韻抓破了南山道人的手。
那些許的痛苦，對於南山而言不甚在意，卻讓他回了神。
看著牀上將死的陸韻，南山道人一把將人拉到懷裡，溫和的靈力驅散體內那霸道的藥性，一點點撫慰著陸韻破碎的身體。
痛苦在消失，身子骨軟綿綿的，傷口再被修復。
陸韻靠著南山道人的肩膀，能聽到對方那如擂鼓的心跳，瘋狂的，激烈的。
那是站在懸崖邊上窮途末路之人最後的一搏，向死而生的勇氣，讓陸韻勾起一抹虛幻般的笑意。
“師父，別怕，我會陪著你的。”
最後的話語，淹沒在癡纏的黑暗中。
將昏睡過去的人放在牀上，南山清理牀上所有的污漬，他愣神般看著陸韻的模樣，眼裡的情緒複雜而幽暗，良久才離開這屋子。
當昏暗的光落在陸韻的臉頰上，像是蝴蝶輕吻那張素淨清麗的小臉，長捷抖動，緩緩睜開了眼。
落入眼簾的，是沉沉的暗色。
陸韻眨眨眼，發呆般看著屋頂，可仔細看，那雙眼睛毫無著力點。
保持這般姿勢許久，陸韻才擡手放在自己眼前揮舞幾下，隨即苦笑開。
不是她的錯覺，也不是夢，她看不見了。
這些年，南山道人採取諸多法子想要幫她修行，那些法子將這個凡人軀體一次次摧毀又重鑄。
有南山在，每次在死亡的邊緣也能被拉回來，可有些後遺癥還是留了下來。
以前只是身體虛弱，容易生病，而這次之後，她失去了視覺。
儘管在服藥之前她就有所感，可她也知道，南山不會停手的。
在他的身上，南山像是一定要尋到一個真相般，不管不顧的走下去。
也唯獨在這件事情上，陸韻不會反駁。
她也想看看，這個身體走到最後，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不過諸多設想中，倒是沒想到最先失去的視覺，以她這個凡人身體，還真難辦啊。
挺屍一會的陸韻，爬了起來，身體舒暢沒什麼問題，摸索著下了牀，在屋子裡磕磕碰碰好一會後，陸韻憑藉著強大的記憶力，終於能在屋子裡自如行走。
可這只是開始。
站在門口好一會，陸韻才拉開門，外面一直有些聲音，陸韻知道家裡有客人來了。
許是眼睛看不見，其餘感官倒是敏銳許多。
她能感受到諸多眼神放在自己的身上。
陸韻對著那些人的方向溫柔一笑，她喊著一聲師父，在對方迴應之後，她才迷茫看向那個方向。
“師父，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啊？”
“師父，我看不見了。”
她說得自然，像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此刻是夜晚，立在燭火之下的姑娘，蒼白縹緲的像是個隨時會破碎的鬼影。
有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緊接著陸韻的胳膊被人拉住，那手在顫抖。
還有一隻手放在她的眼睛上，溫熱的靈力拂過，很舒服，可她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師父，我沒事。”
她反握住南山道人的手，輕聲說著，這是南山選擇的路，也是她主動陪對方走下去的路。
她的身上一定有著南山不願意告知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或許就是他們這些人入夢的真相。
感受著其餘幾道錯過的氣息，沒猜測的話，應該是她的師兄那些人。
其實她還挺想看看自己師兄現在的表情的，說不得，對方現在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畢竟村子裡真正的桃桃，可不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