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用力地搖晃著燕威，不過可惜，除了他翕動的嘴皮，燕威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

“班長”六子又喚了一聲。燕威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隨後又重重地捶了兩下沉悶的胸口，一絲細小的聲音終於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班長，你沒事吧？”六子關切地搖晃著燕威問道。

“沒，沒事。”此刻的燕威只覺得全身都疼，不過幸運的是卻沒見紅。在擺手安慰了一下六子後，他搖晃著再次爬進戰壕。

“叫炮，叫炮，一號陣地需要炮火支援！”小丁的聲音在密集的槍炮聲中清晰可聞，聽到他那聲嘶力竭的喊聲，燕威尚未回竅的心神猛地被拉了回來。

在抓過戰壕裡也不知道是誰的一桿槍後，他貓著腰向另外一處陣地跑去。

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火藥味，滾滾硝煙如同死神的斗篷般在頭頂揮之不去。子彈擦著戰壕的邊緣不斷飛來飛去，裸露在外面的皮膚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彈頭摩擦空氣所帶來的灼熱。

敵人沒有出現在視線內，可並不代表他們不存在。真實的戰場遠非歌頌個人英雄主義那單調重複的情節，敵人也是人，他們不會傻的地站在那裡等著你用機槍掃射。

正當燕威爲不知所終的敵人而擔心時，後方的炮火終於及時地支援上來！

天空中，在道道明亮的光亮尾跡伴隨下，一枚枚炮彈蜂擁著從天而降，在陣地前沿打出道道混合著黑紅色的煙塵，劇烈的爆炸讓整個陣地都如同被置於風口浪尖的小船一般，隨著連綿不絕的爆炸聲猛烈地晃動著，而在這如同火神般的怒吼中，之前在暗中窺探著的敵軍瞬間化爲一團團血肉模糊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已經被硝煙薰得焦黃的土地上。

炮火併沒有因爲敵人的撤退而停止，相反卻迅速地向前延伸過去，猛烈的炮火讓大地劇烈地震顫著，在隆隆爆炸的轟鳴中，大地彷彿薄弱的鼓面，地面上的植物巖石則彷彿鼓面上的塵埃一般，不斷地隨著爆炸顫動跳躍著。

“轟轟轟”隱蔽在後方的榴彈炮不斷地爆發著自己的怒吼，一輪輪炮彈帶著明亮的尾跡在頭頂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轟然炸出一道彈幕。明亮到發白的爆炸驟起，在爆炸剛過，塵土尚未落定時，第二波炮火已經臨頭。

地動山搖，石屑飛濺，大地再次經受著戰火的洗禮，肥沃的泥土被高高地拋起，然後又重重地落下來，將敵人徹底埋葬。

敵人的陣地上，看似堅實的掩體已經被持續不斷的爆炸震出道道裂縫，沙土混合著石屑以及死亡士兵的肢體不斷地從頭頂落下，將四周的沙袋敲打得乒乓作響。大地顫動著將敵人不斷地拋起又拉下，同時也掩蓋了敵人那恐懼的戰慄。

終於，有人再也承受不住這不斷的死亡威脅，發瘋般大喊著衝出了掩體，而下一秒鐘，猛烈的炮火就輕易地將他們撕成碎片。看著屍塊混合著鮮血重新回到戰壕，其他的士兵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恐懼，拼命地將身體向壕中收縮。

炮火仍然持續著！

藉著這個難得的時機，燕威找到他的那把步槍，小心探出頭去，用瞄準具尋找著對面陣地上的目標。雖然他知道，在這樣猛烈的炮火下，自己的目標根本不可能出現，可是，他卻必須這麼做。

“爲了勝利”心中默默唸叨著，燕威透過炮彈爆炸的間隙，尋找著自己已經尋找了一年的目標。

“砰！”槍聲驟然響過——“殺過人沒？”走過正在默默補給的一排，一名老兵忽然停住腳步向燕威問道。

聽到對方唐突的問題，燕威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後繼續默默地壓著子彈，對方似乎是什麼都喜歡打聽的主兒，對於這樣的人，他可沒空搭理。可惜，對方顯然打定了要和他說話的主意！

在燕威壓子彈的當口，再次開口道：“我殺過，當時挺害怕，但是過後覺得特過癮。”

剛剛經過那場猛烈的防守戰的燕威現在根本沒有說話的慾望，不過當聽到對方的自我表白後，他心中忽然莫名一動，隨後改變主意開口問道：“爲什麼，你喜歡殺人嗎？”

“又不是精神病，誰好好的喜歡殺人？不過當你親眼目睹對方殺了你的兄弟，而他卻有幸落在你手裡，那麼你就會重新定義‘喜歡’這個詞了。”老兵用和他面容不相稱的深沉對燕威說道。

“殺俘虜”燕威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他只是滿臉驚愕地看著對方。

“戰場上，害怕是沒用的，你怕，對方也怕，怕死是人的天姓，但是這個天姓卻無法解決我們目前的困境，不但如此，他還會讓我們死得更快。你記住，對於戰爭，你習慣它要比抗拒它好得多。哦，忘了介紹了，我是你們新來的代理排長，我叫班大發！”

老兵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而是忽然站起身來，向連長的方向走去。

敵人驟然發動的攻擊，讓大部分陣地都一時吃緊，甚至有些陣地已經失陷到敵人手中。

“敵人的火力很猛，目前能阻擋敵人的只有前沿陣地部署的機槍，可是在敵人的炮火下，損失非常嚴重。”剛剛的炮襲讓連長的耳朵出了點毛病，雖然此刻陣地上早已迴歸寧靜，可是他卻仍然聲嘶力竭地對著電話大聲嚷嚷著。

雖然覺得連長的聲音有點刺耳，但是燕威卻沒有作聲，之前的戰鬥顯然已經超出他的想象。

一個小時之內，自己所在的一排只剩下幾個能走能跳的了，戰鬥前部署在前沿陣地的四個機槍陣地被打啞三個。

與班裡其他人相比，燕威發現自己現在最冷靜，甚至他對自己的冷靜都感到恐懼。在嚴酷的現實面前，剛剛休息了一會兒的他，再次抄起工兵鍬，奮力地開始挖掘起屬於自己的這段戰壕。

燕威承認自己怕死，他根本不相信，甚至不奢望自己能成爲英雄，尤其到了戰場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分鐘也是好的。

他奢望著自己能完好地回國，完好地回家，完好地見到自己的父母，然後找個媳婦結婚生子，然後幸福地和他們爲生活的瑣碎事情發愁，最後順利成章地生老病死。

可是要做到這一切，唯一的一條出路就是活下去，在九死一生的戰場上生存下去。

不能投敵，不能賣友，不能逃跑！這是燕威給自己設立的一條底線，除此之外，他覺得沒什麼可以顧慮的。

戰壕還要再深一點，還有防空洞也要再加固點，彈藥也太少了需要補充。在別人休息的時候，燕威默默地將自己累了個半死，而這一切只爲了能滿足最簡單的要求，讓自己生存下去。

“你挖的？”就在燕威賣力地挖掘著戰壕的時候，老兵班大發，哦，不，代理排長班大發再次出現在他的身後，讚許地問道。

“嗯！”聽到對方的詢問，燕威略微點了點頭，隨後繼續著自己的工作。

“看著挺合格的，不過今天估計用不著了。一會連裡有行動！”輕輕拍了拍他已經被汗水溼透了的肩膀後，對方再次說道。

“行動，什麼行動？”聽到班大發的話，燕威好奇地反問道。自己只是個小兵，連裡的行動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一會進攻部隊將要奪回失守的陣地，爲了配合，我們這裡要打個反衝鋒。”聽到燕威的詢問，班大發沉默了一下，隨後低聲說道。

呼，班大發原本友好的形象瞬間在燕威的心中破滅了。扔掉手中的鐵鍬，燕威無力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爲，爲什麼該我們去？”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燕威小聲地質問道。

“爲什麼？因爲我們是軍人！我們是國家的最後一道屏障！”回答的聲音震撼而威嚴，聽到這聲回答，燕威頓時沒了言語。

命令就是命令，容不得半點猶豫和折扣，雖然很多人心中並不情願，但是反衝鋒的命令仍然被徹底貫徹了下去。

在霧氣的遮擋下顯得死氣沉沉的太陽，終於逐漸沉入到叢林中，一抹抹懶散的光芒在霧氣和硝煙的折射下變得詭異起來。

而此刻的陣地上，在這詭異光芒的映襯下，燕威等人已經作好準備，等待著隨時都有可能下達的進攻命令。

“你見過狼羣嗎？”班大發似乎對燕威非常感興趣，在這難得的戰前閒暇時刻，湊近燕威身邊小聲地說道：

“我的家在大西北，我第一次服役的時候也是在那裡，你知道如果遇見狼羣的話，要做什麼嗎？”

燕威很奇怪爲什麼班大發會忽然談起這個事，一時間思維還完全無法扭轉過來。“碰見狼？那一定要跑啊。”出於對新任排長的尊重，燕威心不在焉地答道。

“哈哈，跑，那你可就死得快了。”聽到燕威的回答，班大發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如果你遇見狼羣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要打得它們怕死。逃跑，你那兩條腿可跑不過四條腿。”

狼羣？狼會怕死嗎？在燕威的印象裡，狼總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樣子，班大發所說的把狼打得怕死會是什麼樣子，他完全無法理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