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婉茹卻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蘇九音也並不催促。本身沉默這件事所代表的含義就值得玩味。

“家族不會同意的。”沉默半晌後，曲婉茹輕聲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那都無所謂。”蘇九音平靜的說道：“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不能解決的困難。最後成不成功是一回事，但只要是能說的出口的困難，就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或許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方法而已。”

蘇九音擡起頭，直視著曲婉茹的眼睛，道：“什麼家族背景，什麼修爲差距，這些都不是藉口，也總有機會追平了。論地位，他是我的人，我總會給他不輸於任何人的強大背景。論修爲，他是我的人，我可以爲他找到無數(shù)的天材地寶。可是無論我再怎麼幫助他，唯獨你喜不喜歡他這件事，別人根本無法插手。只有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我才能決定是否要幫助他去走那條或許會艱辛無比的路。”

曲婉茹又一次沉默了。因爲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蘇九音的問題。

“你不說話，是否代表你心中也是有一點喜歡他的？否則你大可以直接拒絕，這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多困擾的事。”蘇九音心裡有了些底。

“還談不上喜歡，只是，感覺跟他在一起時……會很輕鬆。”曲婉茹猶豫了一番，還是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或許不知道，曲家是仙界的修仙家族中比較強大的存在。我雖是曲家家主的女兒，但是從小到大也是接受了嚴苛的訓練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曲婉茹的面上看不出多少表情，但語氣中卻多少有些疲憊，繼續(xù)說道：“外人都說曲家的小公主天賦絕倫，短短時間內(nèi)就成就仙君之境。以我這個年歲來說，也實在是給家族長了不少的臉面。可是，自我?guī)讱q時開始。就從來都沒有過所謂的童年。我所有的童年都是在修煉中度過的。”

“母親告訴我要成爲她的驕傲，父親告訴我要成爲對曲家有用的人。大長老告訴我。如果不抓緊一分一秒去修煉，終會被別人甩在身後，整個曲家告訴我，要爲了雷帝奉獻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們給我強加了任務下界尋找雷帝的線索，折損壽命來到修真界，爲了曲家曾承了雷帝的救命之恩要有所報答，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甚至沒有人爲我損失的壽命而惋惜。每一個人都帶著鼓勵的笑容，甚至我在那笑容裡看到了爲了雷帝去死是一種榮耀一般病態(tài)的信仰。”

“可是說真的，我從未見過雷帝，那只是傳說中的人物。所謂的恩情也是很久很久以前，追溯到上古時代雷帝的一次偶然出手。很可能連雷帝自己都不記得這件事了，可曲家經(jīng)歷過了上古破碎，留下的血脈傳承之中卻將這恩情當做了整個家族要以死捍衛(wèi)的信仰。”

曲婉茹有些苦笑。

“你討厭雷帝？”蘇九音好奇的問道。

“說不上討厭或是喜歡。我從來不覺得家族爲了報答雷帝恩情有什麼不對。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欣賞家族知恩圖報的精神。一個懂得感恩的家族，他從骨子裡就不會腐壞到哪裡去。而事實上，父母對我也很疼愛。家族對我也很關(guān)照。我生在曲家，吃的穿的用的修煉的資源從來都沒有短缺過，能有今日的成就也離不開家族的培養(yǎng)。我感激。也願意遵守家族的祖訓。可是……”曲婉茹嘆息一聲，繼續(xù)說道：“可是，我卻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我渴望父母的擁抱，渴望他們溫柔的呵護，每當看著其他孩子手裡拿著糖球一臉天真笑容說著好甜的時候，我自己一個人的糖球卻總覺得味道是苦的。”

“父母的疼愛全都用嚴厲的方式來表達。我能感覺到他們是真的愛我，可是，這樣愛的方式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曲婉茹笑了笑，道：“其實不止是我。整個曲家都是這樣的氛圍。或許大家已經(jīng)習慣了，或許也已經(jīng)麻木了。又或者是我太過矯情，其實我也不過是想要一個最簡單的像那些最尋常的父母、長輩能給的一個笑容。一次擁抱，渴望父親母親用那雙溫暖的手摸摸我的頭髮，出門時囑咐我小心，而不是一再的提醒我這個任務有多重要有多麼的不容有失。”

目光投向剛剛玉在一離開的方向，曲婉茹臉上竟然掛上了一絲笑容道：“你可知道，像他那樣純粹不帶一絲雜質(zhì)的對我笑，哄我開心，說些不靠譜的話，從我出生開始，他還是第一個這樣溫柔對我的人。或許我還不會這樣輕易的喜歡上一個人，可是至少，被人和他放在一起提及我卻並不討厭。”

“也就是說，或許遠沒有發(fā)展成愛情，但你不討厭他，甚至內(nèi)心之中也願意和他試著再進一步，只是你心中有顧忌，因爲你很清楚你們之間的差距在哪裡。”蘇九音倒是可以明白這種感受。

她剛穿越來這修真界時其實也是抱著比較美好的想法的。從前的生活一去不復返那也是沒有辦法的，這條命是格外賺來的，所以她決定即便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也要開心地活著。

但是蘇家給她潑了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

那是一個幾乎沒有愛的家族，即便是兄弟姐妹之間感情也無比的淡薄。而所謂的父女，其實還抵不過一個貼身的奴才對彼此的重要。

想想蘇尋，想想蘇清華，想想蘇玲真。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一個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可是她在他們之間卻並沒有感受到一點點的愛，哪怕只是一點點。

所以她纔會對寬伯的疼愛格外的珍惜。那真的是她那段日子裡支撐她走下去最重要的部分了。

一個小小的法界城中不入流的家族尚且如此，那傲然在仙界呼風喚雨的龐大家族又該如何？

就像曲婉茹說的，能將上古時代的一次救命之恩牢記於心知恩圖報的家族或許壞不到哪兒去。可是家族這東西總有一種通病。所謂的家族榮譽感會佔據(jù)他們大部分的思想，從而忽略掉身邊看似最不起眼，但其實卻最珍貴無比的感情。

玉在一這人雖然性子天然跳脫了些。但是人不壞，又沒有什麼可覬覦的東西。或者說正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裡，所以從不肖想自己不該得到的。

這也是他爲什麼明明性命都操控在別人手中卻依然能沒心沒肺的原因。因爲他感覺到蘇九音對他沒有惡意。所以覺得即便被控制了也無所謂。或許這還是個機會。

他的思想很單純，不會給你玩什麼彎彎繞繞。這也是蘇九音喜歡跟他鬥嘴的原因所在。

這樣的玉在一被一開始的好奇所吸引接近曲婉茹。或許因爲曲婉茹的某一個動作、某一個笑容亦或是某一句話戳中了心中的萌點，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一擊會心，總之他覺得他的春天到了，是該戀愛的季節(jié)了，於是開始爲將來而煩惱。

而曲婉茹或許還沒有喜歡上玉在一，但是從小到大生在一個嚴苛的環(huán)境之中，還要揹負著一個家族強行甩給她的所謂使命。她期待的那種毫無雜質(zhì)的交流在這個本來她該視之爲螻蟻的人的身上發(fā)生了，所以也讓她的心裡種下了一顆名爲溫柔的種子。

可是她有顧忌。因爲她們之間的差距太大，大到幾乎沒有任何的出路。所以在曲婉茹的心裡，一開始或許是打著將這種名爲悸動的萌芽掐死在搖籃的主意。

只不過，玉在一剛剛的那句霸王硬上弓和生米煮成熟飯來的太及時也太兇猛，反倒讓曲婉茹對這份露骨有了一些新的期待。

“可是家族不會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我可以不在乎他的修爲與天賦如何低下，但是身爲曲家家主的女兒，家族不會同意將我嫁給一個沒有未來的男人。就算家族再怎麼疼愛我，可是家族就是家族，與其他家族一樣，婚姻是由不得我這樣的小輩做主的。或許將來。我會和仙界無數(shù)家族中的少女一樣，被當做政治聯(lián)姻的籌碼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可是就算我再不願意。也不會有人去在乎我的想法。因爲，爲家族而生，爲家族而死是每一個家族成員從生下來開始就被灌輸?shù)乃枷耄幢阄沂亲谥鞯呐畠阂膊荒芾狻！?

“如果我說我喜歡上了玉在一或是我想要努力喜歡上玉在一，最後的結(jié)果，不過就是爲他帶來滅頂之災而已。”曲婉茹頗有些無奈。

其實從一開始她倒也並不在乎自己會被聯(lián)姻嫁給誰。反正她也沒有喜歡的人。只是，玉在一的出現(xiàn)是一個看起來並不美麗的小小意外，只是因爲玉在一那毫無算計毫無所求的一個笑容，一個笑話。竟然會讓她一直冰封的心產(chǎn)生一些微妙的衝動。

或許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喜歡的開始。可是，她卻想要掐滅這份不切實際的萌芽。這是爲了他好。也爲了自己好。

不過，沒想到這一次來找蘇九音。卻正好聽到了玉在一的那些話。

說真的，看到玉在一正在爲她而懇求蘇九音的時候，看到他爲了自己選擇了一條幾乎九死一生的道路的時候，她心裡真的有一種奇怪的無法言說的感覺。

而聽到那句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她覺得她本應該生氣的。如果換做了別人敢對她打著這樣的主意，她直接上去一掌就拍死了事了。可這話自玉在一嘴裡說出來，她竟然無比的平靜，一點也沒有生起暴戾的情緒。甚至內(nèi)心的最深處還有那麼一點點高興。

雖然她真的很不想承認，但是她覺得，或許她真的是有一點點在意這個比她弱小無數(shù)倍的男人。

當然，只有一點點而已。真的只有一咪咪……

“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想想吧，跟著自己最原始的感覺走。不要管未來多麼艱辛多麼絕望，只先確定了你對他的感覺再說。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曲家都不是問題。我蘇九音的小弟，配曲家的小公主，綽綽有餘。大不了我就用雷帝來壓壓曲家的威風，看他們這恩究竟是報還是不報了。”蘇九音十分無賴的決定了針對曲家的方針。

其實她覺得玉在一困難的只是天賦而已。這樣的天賦即便是她強行將他堆到仙界去，但未來的路始終會很艱辛。再怎麼小弟她也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時不眨眼的盯著他，修爲那麼弱指不定哪天走大街上就被人隨手給滅了。

至於曲家，反倒是她最不擔心的。

曲家不是要報雷帝的救命之恩嗎？從這一點下手，實在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除非曲家要報恩的說法只是做做姿態(tài)而已。

蘇九音不是個喜歡隨便發(fā)善心的人。之所以這麼幫著玉在一，是因爲玉在一的靈根缺陷讓她想到了一件事。這件事或許對她來說會有些別的意義。(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