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急著見到戴小蕓，三人在之後的記憶旅程中甚至都沒功夫去觀察環境，每到一個新空間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後轉，向下個目的地進發。

一段段記憶如快速混剪的片段飛逝而過，只有李清明還記得計數。

3、4、5、6、7、8、9……

從女僕咖啡開始算，戴小蕓已經單槍匹馬闖過了19個空間。

她是怎麼做到的？

像唐糖那樣犯賤麼？還是像李清明那樣深入記憶主宰的內心？又或是發現了別的什麼BUG？

懷著如此的疑問，李清明踏入了理論上路徑的終點，最後的牀位。

一個恍神後，他和兩位隊友已身處明亮的走廊之中。

三人同時回過頭去，接著同時兩眼一瞠。

那裡是一面白色的牆壁。

沒有門……

真的到終點了？

那麼然後呢？

三人相互對視之間，才發現大家都穿著短袖的迷彩服和迷彩褲，左胸還貼著寫有各自姓名的名牌。

與此同時，走廊前方傳來了一個粗嗓門。

「發什麼呆！」一個同樣身著迷彩服的寸頭精壯男人罵道，「新學員來我這裡集合，排成一隊！」

「這裡是……軍營？」唐糖看著那個男人愣道。

然而李清明和李陽還未答話，便聽寸頭男人一聲怒斥：「禁止交頭接耳！再看見直接進小屋！我數三下來集合，三！二——」

三人不及多想，忙按照他的指示湊了過去，排成一隊。

男人這才哼了一聲，向前揮了下手，率領三人向前走去。

三人也不敢多話，一面跟著他走，一面觀望起左右。

右邊是窗戶，窗外是跑道和操場，除此之外還有一塊顯眼的石碑，上面拓印著正欣勵志中心】六個大字。

再看走廊內，左牆上則掛著很多照片，有身著迷彩服，站得筆直的優秀學員，也有雙臂抱胸，面露慈善微笑的精銳教官。

而在這些照片上面，則貼著一行長長的紅色標語。

送來一個成癮的病患，

還您一個聽話的棟樑！

三人還來不及細品，便聽身前的教官喊了句立正，接著打開了左側的一個房門。

「這個1號房，頂撞教官的人要在這裡連續反省12個小時，你們站在這裡看30秒瞭解情況。」

三人就此探身望去。

裡面是兩個同樣身著迷彩服的少年，手腳都被綁在椅子上，身上貼滿了電極。

此時的他們正目光呆滯地看著面前電視上充滿宗教色彩的教育片，盡是些「對長輩不敬會下十八層地獄」、「洗清罪孽要從現在開始」之類的說辭。

其中一個人顯然有些撐不住了，眼皮開始一點點耷拉下來。

也就在他眼皮合上的一刻，突然「噠噠噠」幾聲裂響傳來。

「啊！」男生痛叫一聲，半哭著再次睜大了眼睛。

咣。

教官就此關上了門，衝前揮手道：「下一間。」

三人並未多言，就此默不作聲地隨教官來到了第二間。

大門一開，一股惡臭瞬間從黑洞洞的房間內撲出來，比公共廁所還要濃上幾十倍。

教官則摸出手電，照向了封閉房間的內部。

順著那有限的光亮，似乎能看到一些排泄物和嘔吐物，還有不知多少蠕動的蟲子和飛蠅，以及一個……抱膝埋頭坐在房間角落，像屍體一樣一動不動的女生。

似乎是嫌這裡味道太重，教官也捂著鼻子關上了門。

「這裡是禁閉室，連續三天未能按要求完成治療任務的，要在這裡禁閉48小時，這裡近兩年都沒人清理過，今後也不會。」

「這……過分了吧……」唐糖捂著鼻子不忍道。

「過分的是你們！」教官立刻提起嗓門吼了過來，「父母含辛茹苦把你們養大，你們呢？！整天打遊戲，吸菸，出去鬼混，他們願意花錢送你們來改造已經是最好的了！還不珍惜機會！」

「可……」

「再頂撞你也去1號房！」

「……」

看著唐糖低頭啞火，教官的臉上盪出了一種征服的快感，接著便繼續前行，引著三人來到了第三間房門口。

房間內，一個男生被固定在了病牀上，頭上戴著一個笨重的金屬儀器，正呆瞪著眼喘著粗氣。

牀邊，一個戴眼鏡的男醫生仔細觀察著他的反應，慢條斯理道：「加大一級，持續15秒。」

另一側的醫生點了點頭，很快便在設備上完成了操作，按下了開始按鈕。

滋滋滋滋——

室內就此蕩起了一股電機的磁音。

伴著這個聲音的出現，男生的身體突然緊繃，兩眼瞪得更大，雙拳也都死攥起被單。

15秒後，聲音止住。

男生就此脫力，繼續回到了呆瞪著眼喘粗氣的狀態。

「繼續加大。」戴眼鏡的男醫生平淡地說道，「30秒。」

門口的教官頗爲享受地看完了這一幕，有些不捨地合上了門，與三人笑道。

「如果前兩個房間都沒法治你們的毛病，就只能送到醫生這裡了。」

聽到這個，唐糖和李陽都下意識地繃直了身體，渾身汗毛直立，動也不敢動。

如果是在常規秘境或是現實世界中，他們當然不可能如此順從，尤其是李陽，恐怕早就大打出手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變態教官了。

但他們清楚，這裡是他人的記憶空間，在守護者面前，他們只能任人宰割。

直接被宰了倒也還好，要是真被送進這些房間裡，怕是生不如死。

再結合這裡沒有出口這件事……

如此恐懼的洗禮下，便是這二位也瑟瑟發抖，唯有順從。

看到他們的這個反應，教官乾笑一聲，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一臉的滿足。

然而當他看到後面的那位李清明，就怎麼都笑不出來了。

這位依舊是那副冷豔的表情，並未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懾，只是微側著頭若有所思。

教官立刻推開了唐糖和李陽，直直地站到了

李清明面前：「怎麼？還不瞭解現在的情況麼？」

「很瞭解。」李清明道。

「那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教官仰頭瞪目道，「個子高了不起？看不起我？？？」

「煙盒。」李清明指了指他鼓鼓的口袋。

「怎麼了？」

「你說打遊戲、吸菸和出去鬼混是對父母不孝，但你也吸菸。」

「…………我……我他媽是成年人！」

「我也是。」

「啊……」教官短暫的呆滯後再次怒聲吼道，「你不一樣，你是來這裡接受再造的！所以現在開始你就是學員，我就是教官，你要麼聽我的話接受教育，要麼就給我去1號房！聽明白了麼？」

正當他與李清明耀武揚威之時，走廊的拐角突然閃出了一道身影。

「報告教官，全體宿舍完成了今日《三字經的背誦，請問是否可以開始飯前休息？」

循聲望去，來者是一位戴著眼鏡盤著頭髮的女生，本該是文文靜靜

的，此時卻一臉嚴肅地衝教官行禮。

是戴小蕓！

三人同時神色一揚，卻又不敢表現出太大的驚喜。

教官見了她似乎也柔和了幾分，隨口道：「批準休息。」

「是！」戴小蕓應了一聲後又說道，「但我個人並不需要休息，我請示帶領三位新學員去宿舍。」

「哎，小蕓還是這麼勤奮啊。」教官一笑，這便衝三人揮手道，「先跟著班長去宿舍吧，午餐後正式開始再造教育。」

他說著，又重重點了點李清明的胸口：「我盯住你了啊，別讓我挑出毛病。」

說完他便掏出煙盒，向著拐角的另一邊揚長而去。

戴小蕓則一本正經地衝三人揮手道：「三位新學員，這邊請。」

這感覺好像根本不認識一樣。

唐糖和李陽難免心頭一涼。

不會……已經徹底融入這裡了吧……

但他們終究也沒敢多問，就此跟著戴小蕓走進了一間空無一人的6人宿舍。

「牀位自由選擇，等一會兒聽到鈴聲後，一分鐘內去食堂集合吃飯，千萬別遲到，會被罰站。」如此簡短的介紹後，戴小蕓便與三人點了個頭向外走去。

「啊！」唐糖一愣，趕緊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不認識我們了？」

「嗯？」戴小蕓一臉費解地回頭道，「我們認識過？」

「……不是吧……」唐糖瞬間眼眶泛紅，「連……連你也……」

「好了，別做誇張的事。」李陽忙上前拉回了唐糖，沉聲道，「我們會把她救回來的，我發誓。」

戴小蕓就此回身向外走去。

就在她即將踏出門的時候，李清明卻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在裝什麼，嫌時間太多？」

「噗……」戴小蕓聞言突然一笑噴了出來，連忙撞上了房門捂著肚子指向唐糖和李陽，「真哭啊？還什麼我發誓！笑死……哈哈哈！」

「啊！」唐糖再次一叫。

李陽更是瞬間臉紅，悶聲道：「有意思麼……」

「哈哈哈……可真的好好笑……」戴小蕓這才擦著眼淚直起身來，衝李清明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視線的方向。」李清明指著唐糖和李陽的手腕道，「你的眼睛好幾次都盯住了他們的手錶，在看時間，明顯在急著確認我們的狀態，換我第一反應也是這個。」

「這個都能觀察到……」戴小蕓搖頭苦笑道，「不愧是你啊，帶刺的玫瑰。」

「什麼鬼東西？」李清明莫名其妙。

「哈哈，是小蕓之前給你起的外號。」唐糖笑著向前一撲，狠狠抱住戴小蕓蹭了起來，「哎呀哎呀……你還是這麼軟……太好了……會師了，終於會師了……」

「你也還是有股貓臭……」戴小蕓掙扎著說道。

「啊？有麼？」唐糖趕緊聞起了胳膊，「我們不是在記憶體麼？也有味道？」

「記憶中的味道唄。」戴小蕓笑道。

「哎呀你好討厭，別說這個，當著外人的面呢。」

二人笑罵間，李陽也上前伸出了右拳：「好樣的，小蕓。」

「你也是，陽哥。」戴小蕓小心地擡拳一撞，接著笑道，「所以這次探險，只有牧晨拉胯了吧？」

「哈哈哈，拉大了！」

「他叫我爸爸，出去以後你們給我作證啊。」

「對了……」唐糖突然想起了什麼，抓起戴小蕓的雙手道，「表呢？你怎麼沒表。」

「爲了徵得好感，主動上繳給教官了。」戴小蕓忙一抽手，看著唐糖的錶盤道，

「情況跟你們差不多吧，1/5左右是紅色的。」

「呼……那就好，那就好。」唐糖這才又轉手拉來李清明，「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戴小蕓，我們小隊的未來上限，這位是李清明，應該……是被安全局招安的犯罪界大佬吧……」

李清明也懶得解釋，只與戴小蕓點了個頭問道：「怎麼做到的？」

「鎖定身份最清晰的個體爲主宰，之後不擇手段地投其所好或引其所惡。」戴小蕓說著也與李清明點了個頭，「相信你們也是。」

「無趣。」李清明側頭道，「還以爲你發現什麼BUG了。」

「別聽他瞎逼逼！」唐糖立刻打斷道，「小蕓你的效率已經給他嚇傻了，這傢伙全程手心冒汗面如死灰，陷入了碰到勢均力敵對手的存在危機。」

「哦！」李陽也如夢初醒般拍了下腦袋，朝李清明笑道，「原來隊長悲傷的感覺是因爲這個，因爲碰到更強的人慌了嗎？」

「……」

「好了，別開人家玩笑了。」戴小蕓連忙按下了二人，正色道，「按照秘境法，負責救援的尖兵擁有小隊的最高指揮權，所以現在李清明是我們的隊長，對吧？」

「嗯。」李陽點頭道，「李清明的確有這個實力。」

「現在不好說了吧？」唐糖抱著腦袋壞笑道。「怕是要退位讓賢嘍」

「都說了別開人家玩笑。」戴小蕓就此轉過頭，與李清明道，「那隊長，我要開始彙報這裡的情況和我的計劃了。」

「請。」李清明黯然擡手。

接下來幾分鐘的時間，戴小蕓用及其精粹的語言完成了信息彙報，顯然這一切早已在她心中千錘百煉。

首先，從時間上來說，戴小蕓到達這裡的體感時間大約一小時，共接受了兩輪「洗腦教育」、「休息」和「就餐」的循環，其中每個流程大約有10分鐘的時間，現在正處於「休息」時間，鈴聲打響後會開始「就餐」。

接著從空間上說，這裡只有1層，共有8個宿舍，1間教室，1個食堂和3個懲罰單間，至今也沒發現出口或者樓梯，窗戶也都是封死的。

再從規則上說，只要認真的接受教育，不違背教官的要求就沒什麼事，至少戴小蕓還沒進過懲罰單間，相反，卻因表現優異而榮升班長。

最後聚焦人物，教官雖然顯眼，但戴小蕓並不認爲他是這段記憶的主宰，因爲他的身份信息是空缺的，任戴小蕓如何蒐集與詢問，都沒能得到任何有關他的身份信息，連姓氏都沒有。

此外，那些學員也都是沒什麼表情的行屍走肉，就連長相也都是一副路人臉，很難區分。

懲罰室中的那些人也大抵相同，戴小蕓借送飯的機會曾對他們展開過試探，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包括那兩位醫生，也只是會加電壓和按電鈕罷了。

也就是說，那個在前19個房間一馬平川的戴小蕓，在這裡用了1個小時的時間，卻連記憶的主宰都還沒發現。

換做別人，李清明可能會懷疑這份報告的可靠性，但鑑於戴小蕓驚豔的表現和豐富的履歷，他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正當李清明想要問什麼的時候。

「但是。」戴小蕓卻提前說出了這兩個字，同時指著門外道：

「有一個地方我沒去過——最裡面的8號宿舍。

「每次我嘗試接近，教官都會突然出現，警告我不用管那個宿舍。」

「從前面的經驗看來，這種表現大概率是守護者在捍衛主宰的記憶。

「我不理解這個地方有什麼好回憶的。

「但不出意外的話，真正的主宰就在8號宿舍。

「如果有終點或者出口，

也只會在那裡。」

聽到這裡，唐糖已不禁面露喜色。

「就說還是有辦法的，不愧是你！」

李陽則已陷入思索：「可到底怎麼進去呢？」

戴小蕓聞言嘆了口氣道：「接近門口兩米左右教官就會出現，除了與他正面衝突，找不到任何辦法。」

「正面幹不過的。」李陽當即搖頭道，「我已經死了5次。」

「不需要幹過，拖一拖就可以了。」戴小蕓定睛擡了擡眼鏡道，「等你們來也正是爲了這個，現在我們有4個人，完全可以用三個人分散守護者的注意力，一個人用這片刻的須臾衝進8號宿舍，對主宰完成擊殺，我知道這個計劃成功率依然有限，但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唐糖和李陽聞言並未答話，而是望向了李清明。

「雖然不願承認，但換我也會這樣做。」李清明沉吟道，「你全程的所作所爲與思考無可挑剔，說出你的具體計劃。」

「謝謝隊長的認可。」戴小蕓就此小聲介紹起她的計劃：

「我們先一起經歷一次‘教育循環"熟悉環境。

「之後在下一次進入就餐時間後，我會請示教官，帶李陽和唐糖一起去給3個懲罰單間的人送飯。

「但我們不是真的去送飯的，而是要殺死醫生，放走少年，用最激烈的手法鬧***，盡全力破壞這段記憶。

「教官一定會暴怒，然後來擊殺我們，雖然我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但我們要拿出全部的意志力戰鬥，哪怕晚死一秒都是好的。

「而唯一留在食堂的李清明纔是重頭戲，我相信他擁有我們四個人中最強的心臟和瞬間爆發力，所以由他來利用這寶貴的幾秒衝進8號宿舍，完成對主宰的擊殺。

「就這樣。」

隨著戴小蕓的話音落下，室內就此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是一個魚死網破的計劃，但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終於，李陽打破了沉默，率先點頭道：「我同意，死那麼多次了，不少這一次。」

唐糖隨之點頭：「我這個……腦子空空的……想不出別的招數了……要砍就砍吧。」

三人隨即望向李清明。

出乎預料地，他既不興奮也不沉重，只留下了滿臉的都是不爽。

在三人的注視下，李清明也只好乾巴巴地搖了搖頭：「我討厭這種毫無作爲，被牽著走的感覺。」

可剛說完，他又嘆了口氣，衝著戴小蕓無奈點頭：「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份可執行度很高的計劃，換我也沒法做得更好了。」

正此時。

鈴鈴鈴！！！

刺耳的鈴聲響起，用餐時間到。

而當鈴聲結束時，李清明的手已經按在了門把手上，沉然開口。

「我不接受這個鬼地方的任何教育，更無法忍受這裡哪怕多一秒，即便只在記憶中。

「所以不必等什麼下一次就餐時間。

「就是這次。

「給我砸爛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