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過後,換上丫頭們早準備好的絲綢睡衣,熱騰騰的飯菜也已經整整齊齊的在前頭擺好。
溪哥不知何時也已經沐浴完畢,如今身上穿著一套半舊的深藍色短打,半溼的頭髮披散在背後。見到秀娘母子幾個過來,他連忙上前兩步,眼中帶著幾分殷切的笑。
秀娘從鼻腔裡逸出一聲低哼,他立馬就頓住了,訕訕道:“因爲一路奔波,大家都累了,所以義父叫人過來傳話,叫大家都各自在房裡洗漱過後吃飯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秀娘點點頭,也不看他,只帶著孩子們坐下了。
溪哥見狀,連忙也坐下。春環等人便拿起公筷給他們佈菜。
半個時辰後,惠蓉郡主的房間裡便響起一聲響亮的驚叫——
“你是說,那鄉巴佬一下見識到這麼多富貴情形,也沒有大呼小叫?那兩個小鄉巴佬也沒有到處拿東西丟人現眼?”
兩個小丫頭跪在下首,其中一個將頭搖了搖:“小將軍夫人雖然有些吃驚,但也十分配合。小公子小小姐對奴婢們的舉動似乎是有些好奇,只是他們也都隨著小將軍夫人,見小將軍夫人不動聲色,他們也便都乖乖坐在那裡,並無多少出格的舉動。”
甚至,想到秀娘靜靜坐在那裡的端莊模樣,如果不知道這一位是剛從村裡來的,她們都要以爲她是從哪裡來的貴婦。還有兩個小娃娃,他們雖然有些坐不住,但卻是乖巧聽話的不行,想吃什麼了,就一口一個姐姐叫得又脆又甜,讓她們心情大好,心甘情願的順從他們的意思。吃完飯,兩個小娃娃任她們伺候著洗手擦嘴。弄完了,又笑嘻嘻的對她們道:“謝謝姐姐,姐姐們辛苦了!”
真是乖巧聽話得不行。雖然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她們卻都已經將這兩個粉妝玉琢的娃娃疼進了心坎裡。進而更對教養出怎麼兩個孩子的秀娘另眼相看。至於小將軍爲什麼會娶這個村婦,並不顧一切將她帶回京城……她們似乎也理解了。
不過她們理解歸她們理解。惠蓉郡主聽到這些,卻覺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胸口也堵得嚴嚴實實的,氣得她想砸東西!
這麼想著,她便隨手一揮,將手邊的一套茶具揮落在地。
“什麼十分配合?什麼不動聲色?那羣鄉巴佬根本就是對這些一竅不通,被跟前的大陣仗給嚇傻了,所以你們叫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們根本就是心虛、是自卑!也就你們這羣沒見過世面的賤婢才以爲他們是以靜制動!”
“公主教訓的對!是奴婢沒見過世面,看錯了。”兩個丫鬟一個哆嗦,其中一個連忙改口。
惠蓉郡主心情這纔好了點,便擺擺手:“算了,這次本郡主就不和你們一般見識。你們以後可要看仔細了,別被那幾個賤人的行徑給騙了。去吧,有什麼事情趕緊來報,本郡主自有厚賞。”
“是,奴婢知道了。”
兩個丫鬟忙不迭行禮,雙雙退下。
等走出惠蓉郡主的院子,其中一個才小聲道:“姐姐,你說郡主這是怎麼了?咱們分明就沒有說謊啊,爲什麼她反應那麼大?”
“傻丫頭,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另一個淺笑搖頭,“郡主這是在嫉妒小將軍夫人。”
“嫉妒?爲什麼?”身爲郡主,身份自是高貴無比,小將軍夫人說起來是夫人,但其實卻是小將軍在落難時娶的。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宗族認定,說白了這個身份到底能不能確定下來還是一回事呢!所以不管從哪個角度說,郡主都沒必要拉低身段和她來比,就更別提嫉妒了。
“女人家的事,誰說的準?”另一個笑道,“你可別忘了,以前郡主可是一天到晚的跟著小將軍不肯離開的。”
小丫鬟立馬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那現在咱們該怎麼辦?咱們是大將軍府上的人,現在卻跟著小將軍……”
大將軍一向不管事,郡主又是個張揚跋扈的,一個不高興,就把鞭子抽出來一通亂打。府上都有好幾個丫頭被郡主活活打死了。所以如果一不小心惹怒了郡主,她們的小命只怕不保!
只是,小將軍又豈是好惹的?還有小將軍夫人。這個人她們瞭解不深,但從小將軍對她的態度來看,也能知道這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如果她們伺候不好,天知道等著她們的又是什麼!
看她一張笑臉都皺成了苦瓜,另一個丫鬟撲哧一聲笑了。摸摸她的頭:“你何必把事情想得太複雜?咱們身爲丫鬟,那自然是該幹什麼幹什麼。既然管家叫咱們伺候小將軍一家,咱們自然要好生伺候。至於郡主叫咱們盯著小將軍夫人,咱們也順便盯一盯就是了。有什麼事,及時過去報備一聲,只要注意一點說話的技巧也就夠了。”
說著,她附到小丫鬟耳邊低語了幾句。
小丫鬟立馬雙眼放光:“對呀!咱們還可以這樣!玉環姐姐,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真是要愁死了!”
“沒事,咱們都是做丫頭的,自然要互相幫扶。”玉環笑瞇瞇的道。
兩個小丫頭之間的對話不過是偌大將軍府後院的一朵小浪花,很快就滴入將軍府這個大海中消失無蹤。
秀娘一家用過一頓豐盛無比的晚飯後,再略坐一會,將院子前前後後打量一通,天就黑了。
母子三個在丫頭們的侍奉下脫了鞋子和衣裳在牀上躺好。
隨後,便見換上睡袍的溪哥再次出現在眼前。
“小將軍。”春環和碧環連忙屈身行禮。溪哥擺擺手,“你們退下。”
兩個丫頭連忙退了出去。
秀娘冷冷看著這個朝自己越靠越近的男人:“你來幹什麼的?”
“睡覺。”溪哥道。
“這個院子裡還有別的房間。”
“我們是夫妻,理應睡在一起。”
秀娘眉梢一挑。“你確定麼?”
別說她已經下決心把他給休出李家門了。就說這一路上,他也都老老實實的和他們分開睡覺,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大家也算是相安無事。而且現在到了京城,他們之間的關係更是撲朔迷離。一旦鬧個不好,惹出點什麼事來,那可就不好了!
他不蠢,自然知道箇中利害。
然而溪哥還是定定點頭:“確定。”
話落,他人已經脫了鞋子,大大咧咧的往牀上一趟,佔去了一半的空間。
秀娘瞬時氣得半死。
這個臭男人!
“你起來。”她冷聲道。
溪哥直接閉上眼:“很晚了,趕緊睡吧!”
“你不走是吧?好,那我走!”看他這死皮賴臉的模樣就知道一定是孟誠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混蛋教的!秀娘一咬牙,起身便要下牀去。
但人都還沒捱到牀沿的邊兒,一隻有力的手臂便伸了過來,將她攔腰一抱,就又給抱回了牀內。
“李溪!”秀娘大怒,張口就叫出了溪哥以前的名字。
溪哥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她:“我在,你有什麼話儘管說。”
“你!”秀娘怒目圓瞪。
溪哥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眼中可以明顯看到一絲依戀。
秀娘心中不由一軟,這時候兩個娃娃也爬了過來,靈兒拉拉溪哥的胳膊:“爹,你別欺負娘。”
毓兒更是用自己小小的身體擋在秀娘跟前,小臉兒板得死死的:“爹,你要是在欺負娘,我就……我就和你拼了!”
溪哥見狀,他居然笑了!
“好啊,讓我來看看,你們打算怎麼和我拼?”
說罷,便一手抓住一個娃娃,直接就將他們給拎起來了!
“呀!”兩個孩子嚇得尖叫不止。秀孃的心也揪得高高的,趕緊撲上去打他,“你把孩子給我放下!放下!”
溪哥任他們打罵,愣是帶著靈兒毓兒在牀上轉了好幾圈才把人給放下來。
長達兩個月的奔波,他們本就疲乏得不行。又經過這麼一遭,母子三個都連嚇帶叫,是將最後一點精神也給消耗完了。好容易等到溪哥放下他們,他們也累的夠嗆,直接就倒在了牀上,只能用雙眼惡狠狠的瞪著他。
只是她這眼神攻勢對溪哥沒用。溪哥趁機就將兩個小傢伙放到裡頭躺好,順勢把秀娘往自己懷裡一收,拉過被子將一家四口都蓋在裡頭:“睡了。”
外頭也聽到噗的一聲,是丫頭們吹熄了蠟燭。
“混蛋。”
黑暗中,秀娘咬牙切齒的低罵一聲,卻換來溪哥一聲悶笑。
但是真的累了。躺在柔軟的牀褥之中,秀娘只覺無盡的睏意席捲而來。再加上溪哥的胸膛實在是溫暖,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回到這個熟悉的懷抱,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的鎮定下來,一路伴隨自己的不安和彷徨也都沉澱了下去。閉上眼,她放心的任由睏意將自己侵蝕,沉沉的睡了兩個月來的第一個好覺。
一覺醒來,天邊已經露出一抹魚肚白。
秀娘還未睜眼,就聽到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溪哥在穿衣服。
穿好衣服,他大步走出去,幾個丫頭也纔過來,見到他出來了,她們驚呼出聲,馬上又聽到溪哥刻意壓低的聲音:“不要說話。夫人累了,還在睡覺,你們不要去吵醒他們。等他們睡醒再說。”
“是。”丫頭們連忙應道,果然沒有進來打擾。
隨著低沉有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兩個孩子也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紛紛哼哼起來,小身板也不安分的在牀上滾來滾去。
秀娘拍拍他們的背,拉過被子給他們蓋好,脣角不知不覺泛起一抹淺笑。
以前在山上,他們幾乎天天都是這個時候起牀。然後就是穿衣洗臉,下地幹活。幹到太陽出來了,再回家去做早飯。雖然已經離開月牙村兩個月,但多年的習慣還是沒有變。在醒過來的那一剎那,秀娘就睡不著了。
饒是高牀軟枕,也不能讓她多流連半分。
又陪著孩子們躺了一會,她就翻身起牀。
外頭的丫頭們聽到聲音,連忙魚貫而入。不等秀娘吩咐,便手腳利落的伺候她穿衣梳頭。
不得不承認,這貴婦人的著裝她還真不會。這一層一層的衣裳包裹下來,一頭長髮也被她們折騰來折騰去的,秀娘覺得自己的頭皮都要被扯破了!
“不用給我梳太精巧的髮髻,隨便舒適一點就行。”她連忙吩咐。
春環連忙笑道:“夫人放心,奴婢省的。”
說是省的,但一個頭還是梳了有半個時辰。秀娘無聊得都快睡著了。
好容易等折騰完了,碧環又拿來胭脂水粉要給她塗抹,秀娘趕緊將東西推到一邊:“這些東西我不用,趕緊拿走。”
“的確,夫人天生麗質,這些胭脂水粉用在臉上反倒是污了您的顏色。不過奴婢看您眉毛有些粗,脣色也有些淡,不如讓奴婢給您把這兩個地方修一修?”春環連忙笑道。
這丫頭可真會說話。
秀娘看看鏡子裡那張被錦衣華服襯托得的確是秀美了幾分的面龐,堅持搖頭:“不用了。”
既然如此,春環也不多說,微微笑著將東西收起來,又笑道:“對了,早知道夫人和小公子小小姐要來,只是奴婢等不知道夫人和小公子小小姐的身量,只簡單給你們做了幾身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夫人不如同奴婢們一道去看看,趁著小公子小小姐還沒醒,趕緊給改改。”
秀娘頷首。這個倒是真的要做。
然而還未等她動腳,卻聽到外頭傳來一聲氣勢雄渾的高喝——
“餘言之,你給我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