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空中樓閣
一直從身邊流逝的時間忽然間被賦予了重量和速度。埃勒裡仔細地演練著自己的計劃,不停地看著腕上的手錶,一遍又一遍地指導特伊和邦妮充當好各自的角色。
“記住,特伊,整個安排主要得由你來應付;格呂克和我不可能打頭陣。事實上,我們明天以前將會盡可能離你遠一點。你有槍嗎?”
“沒有。”
“格呂克,把你的給他。”警官將他的自動手槍給了特伊,特伊很內行地檢查了一下並裝到自己的夾克衫口袋裡。
“現在,你對新聞界將怎麼說?”
“邦妮收到了警告信要我們解除婚約,但我們倆都認爲這是某個古怪的傢伙玩的把戲,決定立刻結婚。我將拿出這些撲克牌給他們看。”
“對了。不要把我們真正的計劃告訴任何人。半小時後給厄米尼爾斯打電話,約定請他主持婚禮。邦妮。”
邦妮將埋在特伊懷裡的頭微微擡起來看了一下。
“你沒事吧?”
“感覺還行,”邦妮說。
“好姑娘!現在需要你拿出爲布徹拍戲的一點演技。你很幸福——應該說是幸福和悲傷的混合。你將嫁給特伊因爲你愛他,而且你也知道布里斯和傑克在某個地方知道你們將要做的事情也一定很高興。積怨已經消除,永遠不會再次被激活。你都明白了嗎?”
“是。”邦妮聲音有些發顫地說。
“確實,我感覺就像一位導演!”埃勒裡笑著,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伸出手和特伊握了一下,“祝你好運。明天晚上這個時候,惡夢就將過去。”
“別爲我們擔心,奎因,”特伊鄭重地握著他的手說。
“我們會挺過去的。不就是——進入那架飛機!”
格呂克這時突然說:“留在這兒。派人去拿你們的衣服,特伊。別離開這間屋子。現在這裡已經完全被包圍了,但我還將派兩個人從一個隱蔽的地方監視——以防萬一。別像你所扮演的那些電影裡的英雄那樣子幹傻事。一看到事情不妙,就像魔鬼一樣大叫。”
“我會小心的,”邦妮說著,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她努力笑了笑。大家握手道別,埃勒裡和警官從後門悄悄地溜了出去。接下來的12個小時從表面上看就已經很瘋狂了,但實質上還要更瘋狂。先了結內部的各種麻煩就很令人頭疼。埃勒裡在自己旅館的房間裡不斷地接電話,謹慎地發出各種指示。他只能祈禱特伊和邦妮成功地堅持到最後。
第一個預料到的結果那天夜裡就產生了,深夜的廣播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製片公司的一位發言人在星期六晚間的黃金節目結束後,立即插進來發布了關於這次婚禮的詳細消息。顯然山姆·維克斯已經開始充分地發揮他的能量。
沒過兩個小時,太平洋沿岸最大的四家廣播電臺都報道了有關泰勒·羅伊爾和邦妮·斯圖爾特星期天空中婚禮的消息。製片公司的一位著名女實況播音員氣喘吁吁地在廣播裡向無數心臟悸動的聽衆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一計劃的詳細情況,就像直接從這對戀人口中轉述出來一樣。這位女士報道說,她的專訪非常非常愉快。緊接著,她轉而聲色俱厲說,有人居然不懷好意地“警告”邦妮不要結婚,簡直是一種傷天害理的行爲。竟然會對這麼兩個可憐、悲傷的孩子使這種手段!這位女士氣喘吁吁地說。她希望特伊和邦妮的每一位能夠開車到格里菲斯公園機場的朋友都能在星期天到場向他們表示祝賀,以此來肯定他們這天生一對的結合。
報紙在星期六深夜趕登出了有關這次婚禮的頭版消息,居然將一篇關於中日戰爭的駭人聽聞的報道給擠走了。到處都在談論這件事,一直到深夜。
凌晨兩點,埃勒裡和格呂克警官在警察總署秘密會面,就事態的進展交換意見。至此一切還好。厄米尼爾斯非常愉快地答應要爲這一對年輕的靈魂主持這次獨特而神聖的婚禮,他還說能以純淨的藍天爲背景宣佈兩位新人的結合,對他來說簡直是天賜良機。當然他也在熱誠地向上帝祈禱這對新人不要重蹈也是由他主持的上次羅伊爾-斯圖爾特婚禮的覆轍,祈禱已經發生過的可怕的災難不要再重複。
飛行員也已經選定。選中他的主要原因是因爲他的性格而不是他的駕駛技術,他對擺弄槍支有特別的嗜好。
格呂克警官在他總部的辦公室裡拿出幾張專門爲他準備的厄米尼爾斯牧師的照片,埃勒裡取出他從馬格納製片公司的化妝室找來的化妝盒;他們倆開始對照厄米尼爾斯的照片給埃勒裡化妝,一直忙活了幾個小時。最後兩個人確定用一件有海貍皮領的外套將頭部包裹起來,就像厄米尼爾斯天氣寒冷時穿戴的那樣,這樣裝扮比較像。然後他們倆分了手,約好在第二天早晨再見面。
埃勒裡返回好萊塢,抓緊時間忐忑不安地睡了三個小時。星期天早上八點鐘,埃勒裡來到厄米尼爾斯牧師在英格爾伍德豪華住宅外面,同格呂克警官和另外兩名偵探會合後,三個人一起到了裡面。出來的時候,多了一件海貍皮領的外套,少了那兩名偵探。
那位好心的牧師不停地在裡面喊罵。
從厄米尼爾斯家裡出來後,埃勒裡又打了幾個電話,最後檢查了一遍情況……埃勒裡最後叉了一下手指(迷信的人以爲這樣會帶來好運)。
“再沒什麼事要做了,”他嘆了口氣說,“好了,回頭見,格呂克。要麼在人間,要麼在地獄。”
星期天中午,格里菲斯公園機場的停車場擠滿了人。
到一點鐘,發生了嚴重的交通阻塞,百十來個警察冒著大汗咒罵著維持秩序。一點一刻分,所有停在諾斯菲利茲和格里菲斯公園大道交叉路口的小汽車開始繞道行使;到了一點半,車輛越來越多,彷彿加利弗尼亞的每一位小車主都來觀看特伊和邦妮的婚禮來了。
特伊那架紅黃交錯的飛機停在了那個相對清靜的地方,那地方比它一星期之前停放的位置要大得多。人羣擁擠著,阻攔繩簡直就要被沖斷了。警察大聲喊叫著在使勁推開周圍的人羣。厄米尼爾斯那輛豪華轎車在摩托車隊的護衛下開到了機場,牧師從車上下來,絡腮鬍子閃閃發光,海貍皮領外套幾乎把整個臉部都裹了起來——看來牧師患了重感冒——人羣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特伊和邦妮也隨後到場了,他們那有些蒼白的臉上掛著微笑,人羣再次歡呼起來,受驚的一羣鴿子不知去向地在空中亂飛。
鏡頭已經調好,記者們在扯著嘶啞的嗓子叫喊,人們在不同的角度不停地給特伊和邦妮,還有厄米尼爾斯牧師拍照。
就在這時,坐在飛機駕駛員位子上的那位穿戴整潔的飛行員突然收到了一條莫名其妙的口信,他下了飛機走進那間一星期前特伊和邦妮被綁架的機庫,到裡面四下看了看卻沒有人。
“誰找我?”他叫道。
沒人回答,只有回聲。然而眼前突然出現的情景嚇得他嘴都合不上了,一個身穿飛行服的傢伙舉著一把左輪手槍從一架帆布蓋著的飛機後面朝他走來,槍口正對著他的胸膛。這人戴著一具頭盔和一副遮住了大半個臉的護目眼鏡,無法辨認他的相貌。
“啊?”飛行員吸了口氣,本能地舉起了雙手。
左輪手槍比劃著下達專橫的命令。飛行員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簡直被嚇呆了。這傢伙舉著槍在空中迅速劃了一個弧形,飛行員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接下來發生的事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格呂克警官持著他的自動手槍,在帆布的一個縫隙中已經藏了兩個小時了。他看見飛行員下了飛機,也看見他被那個蒙面歹徒截住並被逼到機庫裡的一個角落。格呂克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一切,他知道只要他哪怕作出一絲的反應去幹涉,整個計劃就將全部泡湯。
由於他所處的位置,格呂克對那個無法動彈的軀體看得不是很清楚,接下來只看見那傢伙兩隻手在開始剝掉飛行員的衣服,然後又脫下自己的外衣。格呂克這時突然才意識到兩套飛行股的規格和樣式都不一樣,小埃格伯特當然要換上那位飛行員的衣服、頭盔和眼鏡。
這一切只用了兩分鐘。格呂克看見那傢伙將自己的飛行服扔到了那位已經失去知覺的飛行員身上,然後是頭盔和眼鏡。然後,他拿走了飛行員的全部行頭。
過了一會兒,打劫者再次出現時,已經完全是剛纔那位飛行員的打扮,很難辨認出有什麼差別。他過去將那位一動不動的軀體壓住,用繩子結結實實地捆好,再把嘴給塞上。
然後,這位打劫者又將那位飛行員拖到格呂克蹲在後面藏身的帆布罩下面,把左輪手槍裝回自己的衣服口袋,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大步走出了機庫。
這時,格呂克迅速從帆布後面出來,輕聲地發出一個信號,三個穿便服的人趕緊從藏身的一個鋼鎖釦裡面出來。格呂克將那位失去知覺的飛行員交給他們,自己從後門潛出機庫,繞到前面,混入擁擠的人羣中。然後他慢慢騰騰穿過吶喊的人羣,向那架紅黃相間的飛機走去,向飛機周圍的人打著手勢。
這位“飛行員”急忙開始搬動倒塌的行李,一件接著一件把它們擺放到飛機裡。誰也沒有注意他。最後他鑽進飛機,不一會兒飛機的螺旋槳就開始轉動了。
他向窗外看了看,不耐煩地揮了揮胳膊。
那位尊敬的厄米尼爾斯牧師看上去有些吃驚。但當他的目光和格呂克警官的目光相遇後,警官向他點了點頭,他便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都妥了。”他附在特伊耳邊說。
“什麼?”特伊在馬達的呼叫聲中大聲說。
厄米尼爾斯向他使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邦妮也看到了,她閉起眼睛,然後又睜開眼笑了笑,向人們揮了揮手。
特伊看上去非常冷酷,他將她那纖細的身子抱起來進了飛機,觀衆再次發出了雷鳴般的吶喊。尊敬的厄米尼爾斯牧師鎮定地跟在後面上了飛機。“飛行員”從他的小坐艙裡出來,關好了艙門,再次回到自己的坐艙。警察和地勤人員清開了跑道;最後信號發出,這架紅黃色飛機開始在機場緩慢地滑行,速度漸漸加快……不一會兒便呼嘯著直插藍天,機上的幾個人聽天由命了。
事後回想起來,這一切好像發生得太快了。當飛機離開跑道在機場上空盤旋的時候,地面上的人羣漸漸變小,最後竟成爲一片栩栩如生的小點,機庫和管理大樓看上去就像玩具模型,最後,跑道、建築和人羣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團像是擠滿蜜蜂的灰色。
邦妮不住地從窗口向外張望,儘量使自己顯得很快活,她還在傻乎乎地向下面的觀衆揮手致意,不時地注視著飛行員的坐艙,只見飛行員正在專注地操縱著飛機。
特伊用一隻胳膊緊緊地摟著她,右手抓著口袋裡的自動手槍,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飛行員頭上的頭盔。
而那位尊敬的厄米尼爾斯牧師呢,這位大人物從地面到空中,始終都面帶微笑,安詳地坐在那裡,摸索著他那上帝的語言,顯然是在爲主持兩個未經受考驗的年輕靈魂的結合而做準備。
飛機開始不易察覺地向東北方向偏移,下面是無垠的大沙漠,這時的飛行高度爲8000英尺,機身開始有些抖動。
“我相信,”厄米尼爾斯莊嚴地宣佈,地面上的擴音器裡收到了他的聲音,“孩子們,宣佈你們成婚的極樂時刻就要到了。”
“好吧,博士,”邦妮小聲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她站起來靠在特伊的膝蓋上抓住了他的脖子。特伊迅速站起來,把她拖到自己身後。他的右手依然插在口袋裡。
“噢,飛行員,”厄米尼爾斯大聲喊道,聲音蓋過馬達隆隆聲。
飛行員轉過他那戴著眼鏡的頭投來詢問的目光。
“你那裡有自動控制系統,對嗎?”
特伊平靜地回答說:“有,博士。這是我的飛機,你知道。上面自動控制系統。”
“好啊!那麼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控制器鎖定好,過來這邊做婚禮儀式的見證人。這裡比你的駕駛艙裡舒服多了。”
飛行員點了點頭,他們看見他在前面複雜的控制盤上作了一些調整,大約過了整整一分鐘。他背對著他們,後面的三個人靜靜地等著他。
然後他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轉過來,彎下腰來到了後艙,他身上戴著未打開的降落傘,兩個肩胛骨之間隆起一個大包,看上去就像一個大駝背。尊敬的厄米尼爾斯牧師已經準備就緒,端著打開的書,面對特伊和邦妮微笑著。特伊的手仍然在口袋裡,邦妮站在他一邊靠後一點的地方,身體剛好被特伊和微笑著的厄米尼爾斯牧師擋住。
牧師又開始說話了:“讓我們開始吧。保佑我的靈魂,我們將遠離機場!要是我們現在還不開始——”
飛行員的手突然插進衣服口袋裡,迅速拔出一把自動手槍,手指緊緊地摳住扳機,舉槍瞄準邦妮的胸膛。
此時此刻,特伊的口袋裡已經開了火;牧師也不再微笑了,手中的《聖經》裡也奇蹟般地冒出了火光;飛行員叫了一聲歪倒在地,手槍隨即掉了下來,鮮血從手套裡冒了出來。
邦妮尖叫一聲向後倒了下去;特伊和厄米尼爾斯牧師撲過去抓住了飛行員那搖晃的身軀。
飛行員掙脫特伊,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猛地給了特伊的下巴一拳,然後又趔趔趄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