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蟾子長老身上氣息內斂,整個人沉穩了許多,但是白羽仍能清楚感覺到他已經脫胎換骨,離獸尊境不遠矣。
剩下的兩人,芒克米身子晃盪不休,頭上的鏡像也隨之劇烈地顫抖著,看來馬上就要走出輪迴了。
……
臧勳今年二十三歲,家境貧寒,妻子早亡,只留下了一個五歲的孩子。
這一日,他持著自己的長槍站在城牆下,望了一眼城門上威風凜凜的披甲士,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眨巴著水靈大眼睛的兒子。手掌不自覺地緊了緊槍身,最後嘆了一口氣,第無數次扭頭離開了入伍徵詢處。
推開木板咿呀的房門,臧勳再次嘆氣,望了一眼簡陋的家室陳列,將手中長槍靠放在牆上。這柄師傳的鐵鋃槍已經是他家中最爲貴重的東西了,家徒四壁入目之處無不破敗。
“臧勳啊,你又放棄了?”鄰居白大爺巍巍地走了過來,可惜道:“可惜了你一身的好本事啊,卻無處伸展。”說著摸了摸臧勳兒子的腦袋,道:“臧一,看見了嗎?你父親都是爲了照顧你,才一次次放棄入伍的好機會。”
“白大爺,說與他聽做什麼?”臧勳搖頭道:“也是我沒有本事,保護不了他的孃親,還不能很好地照顧他。”
白大爺掏出一桿老煙槍,點上火,咂咂嘴抽了起來,道:“這話說的,你的本事,村裡哪個不知道?不過,你當真打算就一直這樣下去?”
臧勳擡頭看了白大爺一眼,無奈地不知如何回答。
“乾脆,你就把娃放在我那裡吧,你放心地去參軍。我答應你,一定會好好照顧好臧一的,一直等到你功成名就。”白大爺敲了敲煙桿建議到。
臧勳沉吟了一會兒,凝望著自己的孩子……
……
十四年時光,白駒過隙不過彈指。
臧勳成了鎮國將軍,領著親衛五十回到鄉里。
懷著滿心喜悅之情,臧勳恨不得座下戰馬生了雙翅,瞬間將他帶到他兒子身邊。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了,多少屍山血海他爬了過來,多少淒冷寒夜他熬了過來。如今他身著將軍甲,片片銀鱗映著陽光,耀目至極。身後五十騎揚土飛舞,聲勢浩大,可謂是風光無限,意氣風發。
村中之人見得臧勳沒有喜意,皆是面帶惶惶,倉皇奪路讓道。
家中舊址,臧勳勒馬而立。不出所料,他的屋舍已經破敗異常,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連同鄰居的白大爺家也是破敗的很,似乎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
他心中不禁一急,翻身下馬,腳步匆匆地走向白大爺的屋舍。
門頭落鎖看來已經很久了,上面鏽跡斑斑。
臧勳心感不妙,一槍將鎖頭挑落,瞪起一腳將門木踢開。
空蕩蕩的屋子,上面鋪滿了灰塵。
“臧一……臧一!”臧勳瘋了一般衝了進去,翻箱倒櫃,橫衝亂撞,四處翻找尋不到人。
“來人啊——將村中所有人全部召集起來!”
……
村中坪裡,所有人惶惶地聚在一起。
臧勳坐在高頭大馬上,來回踱著馬步,馬掌塔塔聲猶如鐵錘捶在衆村民心頭。
“說,我兒哪裡去了?”臧勳冷冷道
。
村民們左顧右盼,從中推出了一人。
臧勳認得,是他離村的時候,當時村長的兒子,看來如今已經子承父業。
“快說,我兒哪裡去了!”臧勳端槍往前一送,溢著寒光的槍尖冷冰冰地抵在村長的喉頭上,用比槍尖更冷的語調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大……大將軍……”村長哽動著喉頭,艱澀道:“您的兒子……在你離開之後,便被白老頭帶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什麼!?”臧勳怒目圓瞠,槍尖一抖,在村長喉嚨上劃出淺淺的一絲白痕。
“臧勳!他說的是真的!”一個村民掙扎出人羣,大聲喊到。
臧勳回過頭,認出了來人是昔時還算得上是朋友的舊人,知道他不會騙自己。當即心頭大急,這下丟了兒子,縱然是當了大將軍又能如何?他心急如焚。
“臧勳!”
就在這個當頭,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衆人望過去,卻看見一個十幾郎當歲的少年郎手持長槍,遙指臧勳,怒聲喝道:“你是不是臧勳!?”
臧勳把眼細細望去,等他看清少年郎手中長槍模樣,冷然一笑,道:“我便是臧勳,怎麼,你是蒼點宗的門人?”
蒼點宗與臧勳師門入龍門向來是死敵,雙方都是一脈單承,也都使得一桿好槍術。多少年來,雙方多有死鬥,各有勝負。臧勳便記得,自己在很久以前曾經殺死過蒼點宗的下一代傳人,看來他們的宗主又找了一個傳人。
“沒錯!小爺便是蒼點宗傳人,百盛是也!今日特意前來去你狗命!”少年郎手抖碗大槍花,揚言到。
臧勳伸手攔下想要上前的幾個親衛,道:“沒事兒,私人恩怨,你們該不會覺得,我堂堂征戰沙場的一個大將軍,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都鬥不過吧?”他望向少年郎,冷然道:“好,你來的還真是時候,我正心中煩悶,正好拿你撒氣!”
說著臧勳跳下馬來,提槍緩緩走上前去,與那少年郎相距不到三丈。
雙方沒有太多的交流,兩桿長槍猶如雙龍戲珠一般在空中糾纏起來,一瞬間華光四散,飛石紛紛。
到底是征戰多年的老手,臧勳不過二十幾招便將眼神驚駭欲絕的少年郎一槍搠死,立在流血不止的年輕屍體旁,抽出白絹輕輕擦拭染血的槍頭。
身後一衆親衛揮舞著兵刃歡呼,而村民們確是一陣膽顫。
忽然從遠處小道走來一個身影,臧勳望過去,身子一震,拖槍縱步衝了過去。
寒芒一閃,長槍槍尖便抵在了來人喉頭之上。
正是帶走臧一的白大爺。
“我的兒子在哪?!”臧勳怒喝道。
“哼,”更加蒼老的白大爺輕輕嗤笑,道:“喏,躺在地上的那個不就是嗎?”
臧勳身子一震,咆哮道:“你放屁!”
“放屁?”白大爺哈哈大笑:“你仔細看看我是誰!”他把袖子一挽,上面有著兩個清晰的大字——“蒼點”。
“我是蒼點宗地五十四代宗主,二十多年前,你殺死了我的兒子,也就是原本的第五十五代宗主傳人。恭喜你,你現在殺了兩個宗主傳人了……”
“哐當!”
鐵鋃長槍落地,臧勳失魂地走到自己兒子屍身旁邊,只覺得天旋地轉。
“我的兒……”他雙目空洞跪了下來,抱起倒在血泊中的兒子。
“怎麼樣?失去心中最重之人的感覺如何?你終於也嚐到了吧……哈哈哈……”白大爺止不住得大笑,笑得滿臉淚花。
臧勳把眼望向白大爺,喃喃道:“這就是你想要的麼……”
“還是你親自動手的,哈哈哈……”
在笑聲中,明明已經瀕臨崩潰的臧勳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兒子的屍身,突然沒有了太多的情緒流動。
白大爺以爲臧勳被打擊得太嚴重,整個人都恍惚了才呆滯了。他有些不滿,他希望的可不是這樣。他渴望看到傷心絕望,憤怒,哪怕臧勳化作野獸把他撕得粉碎也好,他不希望看見大仇人和個木頭一樣杵在那裡,這可不能帶給他成就感。
“臧勳!”他喊道:“老夫老來得子,對自己的孩子愛得不比你差。當年,我帶著他遊走天下,碰上了你們師徒。本來還相安無事,你卻自動請纓要與我兒一戰。我看我的孩子年紀和你相仿,兩人恐怕都學藝未精,所以拒絕了,你和你師傅卻出言相激,逼的我兒與你決鬥!你可知道我那幾年是如何每日每夜以淚洗面?可惜你的師傅那老傢伙死得早,我沒法報仇,所以你就給我全部接下吧!我潛伏在這裡這麼久,就是爲了將你送走,給你演一出大好的父子相殘的戲碼!怎麼樣?滋味兒如何?”
臧勳沒有理會他,靜靜地放下了兒子的屍體,把眼望向了白大爺。
“你因爲我斷了你的牽掛,所以你便斬了我的牽掛……”他彎下腰,將鐵鋃槍拿在手上。
白大爺見他拿槍,還以爲他要來殺自己,哼哼一笑,渾然不懼上前一步,他知道自己老了,根本不是這個大將軍的對手,不過這正是他要的結局。
臧勳右手託著槍,輕輕一落,搭在了白大爺的左肩上。
沉重冰冷的槍身讓白大爺身子一斜。
“來吧,殺了我吧。”他說。
“爲什麼?”臧勳問道。
白大爺眉頭一皺,他不明白臧勳的意思,什麼爲什麼?我不是講的很清楚了嗎?
“爲什麼要引頸自戮?”臧勳目光竟變得清澈起來,清晰的光彩像要捕捉什麼。
“你死了,豈不是斷了蒼點宗傳承?”
白大爺一笑:“你關心這些做什麼?斷了便斷了,免得更多人沒了自己最珍貴的人。”
臧勳聞言眼眸一亮,持槍站立,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站了許久。
久到白大爺雙腳都麻木了,甚至多次提醒臧勳該動手殺了自己這個大仇人。
“哈,我明白了。”臧勳忽地一笑,卻是鬆開了手中長槍,竟轉身就要離開。
“將軍!您要去哪?”一個親衛追上前來問道。
臧勳步子一停,回過身來,笑道:“我不是你們的將軍。”
親衛一臉不解。
“我也不是臧勳。”臧勳又轉過身去望向前方,道:“我只是個,看清了心中牽絆的人,知道了如何帶著羈絆上路的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