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站在江邊的樓船上，遠(yuǎn)眺著對岸。
對岸另一艘樓船上，楊啓帆揹著手，緊擰眉頭看著越堵越多的各種各樣的船隻，這些船上都擠滿了飢餓的男男女女。
楊啓帆轉(zhuǎn)頭看向江對面，對面的樓船沒有任何動靜。
擠滿災(zāi)民的船隻時不時碰撞著彼此相連，被巨大鐵錨穩(wěn)穩(wěn)定住的戰(zhàn)船，被戰(zhàn)船擋住、圈住，越來越多，飢餓的男女女仰望著巨大的戰(zhàn)艦，哭著喊著哀求著。
他們的里正，他們族裡帶他們出來的時候說，過了江就能天天吃飽飯了，現(xiàn)在眼看就要過江了，卻被攔在這裡。
“問問！”楊啓帆被悽慘的哭喊哀求刺的心裡難受。
親衛(wèi)打手勢示意吊斗上的令兵。
從昨天晚上攔下第一條災(zāi)民船到現(xiàn)在，一夜半天的功夫，他家將軍已經(jīng)問了二十多回了。
顧硯看著對岸揮舞的令旗，轉(zhuǎn)回頭，看向急急劃過來的一條快船。
快船靠近樓船時，一隻小筐已經(jīng)放下去了，快船上的小廝把手裡的幾條摺子放進去，快船返回，小筐飛快的提上去。
“又來了三家牙行，四條糧船。”石滾飛快拆開，稟告道。
顧硯看了眼面前紙上的數(shù)目，吩咐到：“傳令過去，放二十條船過來?！?
對岸圍成半圈的戰(zhàn)船中間一條讓開了一條縫。
顧硯命令樓船靠到岸邊，站在船舷邊，看著拖家?guī)Э诘臑?zāi)民一家一家挪到岸上，幾家牙行的牙人一路小跑在災(zāi)民中穿梭。
十里街所用的力工價兒都是劉靜亭和牙行議定的，不管哪家都是一個價兒，要說分別，也就是各傢伙食的分別了，這會兒說不到這個。
各家牙行挑人全憑眼尖腿快。
顧硯看著上岸的災(zāi)民很快就被各家牙行拉過去，壯勞力站成一排，他們的家人在他們對面，看著牙人挨個遞一大串銅錢。
糧行帶來的都是陳年粗糧，都能吃，很便宜。
糧行一過來，岸上頓時亂成一團。
顧硯揹著手，看著岸上的混亂，哭喊尖叫，半個時辰後，尖叫和哭喊都聽不到了，被牙行挑出的壯勞力被圈在一起，吃著牙行給的或饅頭或餅，旁邊的空地上，拿到銅錢買到糧食的，一家一家，一村一村圍在一起，急急慌慌的就地支竈，到旁邊堆積的柴堆上抽柴燒火，到一個個大缸裡舀水，把剛買的麥子，陳米等倒進去熬煮。
顧硯聞著飄過來的陳糧的味兒，看向石滾，石滾急忙欠身稟報：“都回來稟報過了，這是各家的價兒。”
石滾把手裡的紙條遞給顧硯。
顧硯掃過，滿意的’嗯’了一聲。
這一場糧行的生意是何老掌櫃出面，打了王府的招牌，各家糧行出給災(zāi)民的糧食最好是陳糧，要比市價低至少三成，這裡虧的，以後到工地用糧上彌補。
陳牙頭到的最早，也沒能頭一個挑人，好在在頭一批裡頭。他人手少，要挑的人可不少，天黑的時候，三家大牙行都挑夠人上船走了，他的人還差一半，跟著第二批又挑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人總算挑夠了，陳牙頭熬的兩眼血絲，總算挑齊了人，上船往後趕。
陳牙頭趕往平江城時，頭一批帶著銅錢糧食的同村或是同族的婦孺老弱，上了那些送他們過來，將要返回的船隻，返回故里。
這些錢，這些糧食，夠他們撐一陣子了。
……………………
華亭縣楊主薄的大兒子楊管事在平江城呆了五天，每天半天各處拜訪，半天去看十里河。
看著一船船餓的精瘦但肯定是壯勞力的力工被卸到十里河岸邊，搭起竹棚，支起大竈大鍋，吃了一天飽飯後開始幹活，也看到了帶著十幾輛大車送糧食過去的自家掌櫃，這才趕回華亭縣。
楊管事和平江府衙的武書辦是至交好友，這幾天一直住在武書辦家，送走楊管事，武書辦進了府衙，在自己屋裡轉(zhuǎn)個圈，就去了後面院裡。
吏房喬主事正站在門口喝茶，看到武書辦過來，笑問道：“送走了？住了好些天了?！?
“剛剛送走。”武書辦笑應(yīng)了句，跟著轉(zhuǎn)身往裡的喬主事進了屋。
“他來有事兒？”喬主事問道。
“算不上有事兒，他是來看十里河的?！蔽鋾k答道。
“看的怎麼樣？”
“他家糧行接了往十里河工地送糧食的生意?！蔽鋾k沒直接答話。
“嗯，衙門裡家裡有生意的，多多少少都接到生意了。”喬主事不知道想到什麼，皺起眉頭。
“今年這個年是個好年啊?！蔽鋾k的神情可不像是要過好年的樣子。
喬主事出了一會兒神，突然嘆了口氣，“真沒想到。”
“是啊，今年牙行，舊貨行，木作，連夜香行都很是賺錢，今年送到衙門的孝敬只怕都要翻倍。”武書辦聲音落低，“把絲綢行那一份兒補足了還很有餘量?！?
“府尊昨兒說今年事兒特別多，杭城那邊又要大祭，行刑的事兒大約要推遲?！眴讨魇麓寡鄣馈?
“如今這樣的形勢，那點事兒，哪有什麼用？何必呢，萬一惹惱了那位爺，何必呢?！蔽鋾k看著喬主事。
“你的意思是什麼意思？”喬主事問道。
“當(dāng)初他們來，我就跟你說過，這是坑咱們呢，那一嗓子真要喊出來，那妮子砍了頭了，死無對證，這事兒豈不是就得著落到咱們頭上？整個府衙，連府尊在內(nèi)，誰能逃得了？
“就看現(xiàn)在這形勢，您說說，這一嗓子能有什麼用？”武書辦說的有了幾分氣性。
“那你說，怎麼辦？”喬主事沉默片刻，再次問道。
“不能讓她喊出聲兒。”武書辦低低道。
“那就到時候塞她一嘴麻核?！?
“塞麻核得有個說法吧，不如讓她倒了嗓子，說不出話最好?！蔽鋾k建議道。
“嗯，這個辦法更穩(wěn)妥，你去找一趟胡牢頭，讓他親自去做，就咱們?nèi)酥谰托辛耍汲悄俏辉蹅內(nèi)遣黄?，不要讓他知道。”喬主事低低道?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老胡?！蔽鋾k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