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萬鈞!王八蛋!有本事打死我啊!來啊!來啊!”
“混小子,就打你!就打你!”,任萬鈞把竹篾舉得高高,落到混小子的皮膚卻幾乎沒了聲音。
“啊!啊!”震天的慘叫明顯是裝出來的,混小子用光溜溜的身軀護著同樣是光溜溜的小女孩,像兩條剛出水的青魚。
“任萬鈞,再欺負我老婆,長大娶了媛媛,不給你們養老,讓你們住養老院去!”。
趁任萬鈞喘息未定,混小子一手拾起岸上的衣褲,一手牽著小女孩,一溜煙消失在小區的花草樹木之間。
那混小子小名叫“烏龜” ,光溜溜的小女孩是任萬鈞的千金,小名媛媛;這天中午趁大人午休,8歲的烏龜把5歲的媛媛拉下了水,到他們家附近的雞腸溝戲水摸螺,雞腸溝是基隆河支流的支流,因彎曲狹窄而得名,常年流水,流水不臭,但每年都會吞噬幾條生命,尤其是小孩;休假中的任萬鈞尋找孩子半天,把一腔擔心傾注在了那絲竹篾稍稍,不是“小女婿”挺身而出,說不定今天媛媛皮開肉綻。
原來是英雄救美,還是“老丈人”打“小女婿”。
烏龜是個調皮搗蛋的男孩,他的阿公、阿爸都是軍人,阿母是公司高管,阿嬤經常誤把他當寵物,不經意造就了他的調皮搗蛋性格,叫他東他偏偏西。
烏龜這個名字是阿嬤取的,長輩鄰居很少人知道他的大名,他家在臺北市松山;這裡遵循的全是中華舊俗,孩子的小名越賤越好養,所以小孩都被喚作豬狗蟲魚,當然叫歪頭、貪吃、無毛的不計其數,叫慣了,熟悉的人都忽略了褒貶,只認得那是這個人的標籤符號。
烏龜從阿母肚子生出來時很久才發出低微的哭聲,臉很黑,像蒸熟的烏龜粿,護士說是缺氧;阿嬤滿懷憐愛,抱起這個長子長孫,輕拍小臉叫起了“烏—龜—誒”,阿母湘蘭對婆婆說“阿母,烏龜很難聽啊”,“ 反正他是我的寶貝小烏龜,你們有文化,給他取個大名”,最終還是同樣沒有什麼文化的阿公比較權威,給他取了大名:李悟歸。
烏龜粿就是糯米和了烏糖做的米龜,是閩臺年節必備供品,以龜的長壽期許人們長壽安康,有“烏龜”,也有“紅龜”,“紅龜赤鮮”就是說你氣色紅粉。
八年前,烏龜的阿爸,金門守軍少校副營長李向唐戰勤值班,看著電視上滿屏白萍萍的哭臉,心中一片陰霾,她是大明星,可是如花似玉的女兒被綁匪撕票了,哪個不撕心裂肺;看著民衆對當局不作爲的控訴,媒體的亂象,還有議會的動粗衝突,心情越發難耐,他支開文書,又偷看大陸的電視,廈門電視臺的信號很強,今晚比過節還要喜慶,**迴歸祖國,中華民族舒了一口氣,向唐激動之餘心裡有股酸意,那既是我的國,又是我的敵;他才喝了幾口金門高粱酒,卻有莫名興奮,此時手機響了,是老部屬任萬鈞參謀的電話,“這麼晚了,還有什麼屁要放?”,“這個屁你要是不聞,我就掛了”,“等等!到底啥事?”,“該你請客了,我親手填寫的委任狀,你榮升營長了!”;這個新營長插腰踱步,豪氣滿懷;今晚真是熱鬧,才過半個小時,阿母又打來電話,太太湘蘭給他生了一個肥囝,雙喜臨門;臺灣人都說娶妻前生子後運氣最旺,確實應驗,這個肥囝,就是烏龜。
烏龜的阿爸李向唐當上了營長,副營長這個空,當然推薦自己的兄弟來補,臺軍是老牌軍隊,訓練場上、戰場上都是殘酷叵測,軍內圈子、派系林立,聰明的將校哪個沒有一羣生死兄弟,現任旅部正連職參謀任萬鈞很自然地“空降”上任,任萬鈞是臺大機械工程系畢業入伍,是向唐的生死兄弟。
部隊每逢節假日、紀念日,或者只因爲那邊召開一個重大會議,等等時間節點,哪怕風吹草動,都要進入一級戰備,官兵已經司空見慣了;在全球齊抓“千年蟲”的世紀之交,據說飛彈甚至核武器可能失控,新的世界大戰一觸即發,李向唐、任萬鈞他們這些長官將信將疑,但起碼對士兵是這樣叮囑的。元旦前夕,部隊進入一級戰備,卻私自給副營長任萬鈞休假,他太太臨產了;生這個孩子跨了世紀,到1月10日剖腹產了一個女嬰,起名任媤媛,小名媛媛。
任媤媛的出生,給任家帶來了喜氣,消息傳來,也給新年的全營帶來莫大的歡喜,21世紀嬰兒,世紀之喜;最歡喜的莫過於營長李向唐,“女囡!做個親家啊”,“好吧,你官大一級,說了算”,萬鈞心說,現在剩女一堆,你家烏龜,到時有你挑剔的,於是兩家人親上加親,倆太太成了閨蜜,一有時間就結伴旅遊,倆孩子青梅竹馬。
兩歲半的時候,烏龜就有了“老婆”,越長大懂事,越是百般呵護這個 “老婆”。經常拿些好吃的“誘惑”嘴饞的媛媛,媛媛也很樂於到“婆家”蹭吃蹭喝,問作業;上學放學,兩個不同年級的孩子常常一起接送,上學路上,媛媛說鄰座男生搶她的作業抄,搶她的橡皮擦去折斷,他拉著媛媛,一起到她教室,站在講臺旁,一手搭在媛媛肩上,一手插腰,厲聲警告,“都聽著,媛媛是我老婆,誰要欺負她,先問問我這個”,拳頭握得好緊,舉得好高,從此小同學們都對媛媛特別客氣謙讓,害得班上有幾個女生,回家求阿爸阿母給自己找個老公。
那年,阿母帶著10歲的烏龜隨團到大陸旅遊,曲阜孔廟,北京故宮,清華北大,一一參觀,到了北京師大,他看到了一個特別美麗的女孩,立即上前搭話,“妹妹,我經常看到你”,“在哪裡看到的?”,“我們復興大街新世紀百貨櫥窗擺著你的縮小版,我叫烏龜,你叫什麼名字?”,“斯琴玉娥”,他掏出手機,快速拍了幾張,還要求與人家合影,女孩不置可否,媽媽首肯,並給他們合拍了幾張,“妹妹,長大考這一家大學,嫁給我,我們家有蠔仔煎、燒肉糉,水果特別甜,我家在臺北市松山區復興路327號801室,我家電話號碼是83657956”此時的烏龜全然忘了已經有個“老婆”叫媛媛,媽媽問8歲的斯琴玉娥,那是誰,“臺灣孩子,叫烏龜”。
那幾天,賓館裡播放飛彈發射演習,飯桌上議論著解放寶島,烏龜很擔心,“阿爸和契爸他們會不會有事,爲什麼要打戰,對我們這麼好,部隊之間卻劍拔弩張”。契爸契母,就是北方人說的乾爹乾媽,臺灣人常把阿爸的結拜兄弟,或結拜兄弟的阿爸叫契爸,甚至棄掉“契”字,而不是阿叔阿伯,以顯示親近。
13歲那年,還是雞腸溝,戲水上岸,看到烏龜的小肚子下邊粘了一圈灰泥,媛媛咯咯直笑,他自己細看,這哪是灰泥啊,趕緊穿上褲子,從此不敢再讓她看到,後來烏龜發現她上衣內好像扣著兩個小酒杯,很想看,更想摸,可是媛媛躲著他,不肯讓他看,更不肯讓他摸,烏龜很生氣,於是上下學經常分開走。
初中二年級,這一天,烏龜衝進教室,與班上的女生林紫婧撞了個滿懷,手掌不偏不倚,捂到了那初初挺起的兩座小山包,哇!……,那一節課烏龜都在回味,也是這天開始,上課總是偷瞄這個林紫婧,連摸摸寫有她名字的書本作業本都是享受,每天睡覺前,回味著她的每個微笑,每句話,偏偏這個女孩能歌善舞,十足的女神;後來年段重新編班,烏龜很不幸運,沒有和女神同班,很難看到了,烏龜心裡的這個秘密,慢慢地談化了,中考那會兒就全忘了。
也是初二開始,“老婆”媛媛慢慢變成了妹妹,“丈人”也變成了契爸,烏龜不小心觸碰到媛媛,哪怕只是手臂,會投以致歉的眼神,媛媛也會燙著般地趕緊跳開,兩個人相敬如賓,別人說是老婆,一定會跟你急,追著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