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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控方律師,請注意你的措辭,這裡是法庭,不是菜市場,請你表現(xiàn)出你該有的專業(yè)水準。”

“是。”過度激動的年輕女律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鎮(zhèn)定下來,向著做出警告的法官微微點頭,一邊狠狠瞪了溫庭域一眼。

溫庭域得意地微微一笑,轉(zhuǎn)動了一下高傲的脖頸,眼光輕飄飄掃過自己的對手——雖然有實力,但是初成名不久,經(jīng)驗閱歷不夠豐富,脾氣過於耿直。

他絕對不會輸!就算幾乎所有的不利證據(jù)全都指向被告,他的當事人被判終身監(jiān)禁的可能xing,大約是百分之八十,無罪釋放的可能xing基本爲零,但是,這隻會發(fā)生在辯護律師不是他的情況下。

“死者遇害的那天晚上,雖然我的當事人在場……”他的嗓音裡沒有急躁,仍然如常的鎮(zhèn)定、自制、高傲。

這起謀殺案審到現(xiàn)在,幾乎把所有人拖垮了,但他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最佳狀態(tài),思維敏銳,言辭犀利。

相比之下,控方律師剛纔的失控就顯得那麼蠢,那麼氣急敗壞。雖然她有著所謂的確鑿的證據(jù),但他有辦法在辯論中讓那些證據(jù)變成“假象”,變成不可信的、無效的。

“……以上種種歸結(jié)下來,只有一個可能xing,那就是——被告就是兇手!”對方律師激動不已,連聲音都發(fā)顫了。

有什麼用,他的冷靜和智慧正在贏。

“本庭宣佈,被告李威謀殺罪名不成立……”

旁聽席上頓時哄聲四起,議論紛紛。

溫庭域微笑站起來,這場堅若卓絕的辨論賽,他又贏了。

“溫律師,這次多謝你。”被告地位顯赫的父親過來和他握手致意,含蓄笑容裡的感激之意,不言自明。

“哪裡,以後也要請你多關照。”溫庭域微微一笑。

他替這位位高權重的李議員效力,也不是做白工的。

“爸爸,爸爸!”李威興奮不已地衝上來和父親擁抱,“太棒了!我就知道,我一定會沒事的!我早就說過,我怎麼可能坐牢!”

他今年纔不過剛滿二十歲,典型的世家子弟,外貌大致還算得上英俊,一臉的輕浮囂張,外加霸道蠻橫,溫庭域只需要一眼,就能徹底看穿這個草包……何止是草包,還是垃圾、殺人犯。

“沒有其他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他晚上還有和女友的重要約會,沒時間浪費在這裡和爛人廢話連篇。

走出法庭的時候,他的對手和他擦肩而過,還算漂亮的面孔因爲悲憤和懊惱而扭曲。“你會遭到報應的!”

溫庭域啞然失笑。笑話,他怎麼會有報應!他又沒有買通證人做僞證,也沒有賄賂法官,他的言行從法律程序上來講無可指摘,會有什麼報應?

才走了幾步,就被人大力扯住胳膊,“溫律師!”

抓住他的,頭髮花白,神情淒厲的男人,是死者的父親,喪女之痛和審判結(jié)果的雙重打擊,讓這個頗有名望的大學教授,一下子變得歇斯底里。

“你看清楚,我女兒死得有多慘!她是冤枉的!她今年才十九歲!她纔剛考上大學,我們?nèi)叶紒聿患盃懰龖c祝!溫律師,你看看這些照片!她多漂亮,聰明又可愛,她可以有很好的前途的,溫律師……”

溫庭域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嫌惡地掙脫他的手,繼續(xù)往前走。

男人已經(jīng)是半癲狂狀態(tài)了,衝上去又緊緊拉扯他,“溫律師,你看看我女兒,她死得太冤枉了,她是無辜的,她一直都很乖,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所有人都喜歡她,她是個好孩子,可是她死了!溫律師……”

“你爲什麼要替那個殺人犯說話!你明知道他殺了人還要替他辯護,他是殺人兇手,他殺了我女兒……”

溫庭域嚴肅地皺了一下眉頭,推開他。“樑先生,法律是要講證據(jù)的。”

“他殺了人了,你還要爲他狡辯,你不是人,你這個畜生,你會有報應的……”

溫庭域快走兩步,把老人和他淒厲的嘶喊遠遠拋在後面。

他纔不是心虛,而是厭煩。這種事情從他出道以來,就一直不停重複發(fā)生,早就已經(jīng)麻木了,他是律師,他只負責打贏官司,其他的和他沒有關係。

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當事人就是兇手,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既然接了,就一定要贏,任何人都不會想輸,他又有什麼好指責,對吧。

對他來說,法庭上的控訴和辯護,就只是用語言打倒語言的辯論而已,和道德無關。

道德多少錢一斤,哦,對了,想到錢,他除了成功以外最愛的東西,溫庭域本來因爲那點小插曲,而變得有些鬱悶的心情,又豁然開朗。

開著林寶堅尼去花店買了大把的香水百合,提前幾分鐘到達預約的飯店。今天是女朋友的生日,他對自己選的飯店和禮物都很滿意,當然,對自己本身更滿意。

溫庭域高大俊朗,氣宇不凡,算得上瀟灑,雖然有人說他外表過於古板,但他覺得這叫端正,當律師的,就該是這樣嚴肅正派的穿著,委託人纔會對你有信心。

像同一個事務所的JOAN那樣天天化著粉紅妝容、穿得像花蝴蝶一樣飛來飛去,人家只會當她發(fā)神經(jīng)。

“庭域。”準時出現(xiàn)在他面前,身穿藕荷色露肩洋裝,笑容純淨甜美的少女,是他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她一進來就有不少人轉(zhuǎn)頭看他,目光還有些呆滯。

那是當然,蘇怡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未婚妻,基本上,和他一樣完美無缺、無懈可擊、漂亮、溫柔、聰慧、善解人意、品味高尚,還有個德高望重的法官父親,總之,一個男人對自己伴侶所能做出的一切要求,她都符合。

這樣一個出色的情人,即使挑剔如溫庭域,對她也沒什麼不滿意的,兩人感情發(fā)展穩(wěn)定,年底打算結(jié)婚。一切都和他計劃一樣順利,他也相信蘇法官以後可以幫得上他很多忙。

“我沒遲到吧?”蘇怡乖巧地彎起眼睛微笑,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溫庭域讚賞地端詳著自己粉雕玉琢般的未來妻子,“你今天真漂亮。”

“謝謝。”蘇怡笑瞇了眼睛。她爲了今晚的見面,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時間選髮型、衣服、首飾、手袋、鞋子,從頭到腳都精心修飾過。

有這麼一個難討好的男朋友,還真是不容易呢。

“耳環(huán)很精緻,沒見你戴過,是新買的?”

“是啊。”蘇怡笑著摸了摸耳垂上玲瓏的寶石,“是ANNLR幫我挑的。”

溫庭域驀然皺起眉頭,“那個女模特兒?你還在和她來往?”

蘇怡被他的口氣嚇了一大跳,隨即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少跟娛樂圈裡的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那個女人,風評那麼差,你和她在一起,只會有失身分!”

“但她其實人很好,大方又坦率……”

溫庭域板起臉,“你照不照我說的做?”

蘇怡有些委屈,但也只好半低下頭。

“好了,”爲了挽回一點氣氛,溫庭域拿出差點被遺忘的大捧花束,和包裝別緻的香水,“這是給你的。”

“謝謝……”蘇怡又露出笑容,她其實非常容易滿足,“好漂亮哦……不過哦,我本來以爲你會送我玫瑰……我們交往這麼久,你都沒送過玫瑰給我……”

溫庭域皺皺眉,“那多俗氣,我的心意你只要明白就好了。”

“哦……”

晚餐在還算融洽的氛圍裡進行,如果不是那個傢伙突然出現(xiàn)的話。

“溫學長。”

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溫庭域突然覺得背後一陣發(fā)涼,手上的刀子猛地滑開,狠狠切到盤底,發(fā)出清脆響亮的“鏘”的一聲。一邊侍者的眼神不經(jīng)意似的飄過來,害他臉上微微發(fā)紅。

他的餐桌禮儀一向是最規(guī)範嚴謹?shù)模玫恫娴氖謩菰贅藴什贿^了,喝湯必然是將湯匙由裡向外翻轉(zhuǎn),連半滴都不會灑在外面,像剛纔那種糗事,長這麼大,還真是頭一次。

以後絕對不會再來這家飯店用餐!他暗自決定。

“好久不見啊,溫學長。”

這回聽清楚了,真是美妙不過的聲音,柔得有那麼點詩意,又彬彬有禮,簡直在按摩著人的神經(jīng)。

溫庭域卻像被唸了定身咒一般全身僵硬,緊握著刀子,脖子突然抽筋而無法向後扭似的,保持著雕像般古怪的姿勢。

“庭域,是你的朋友嗎?”

“溫學長,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聲音笑盈盈的,“我們以前交情還很不錯的呢。”

溫庭域好不容易纔擡起眼皮,朝已經(jīng)從他背後走到他身邊、低頭微笑著俯視著他的男人,露出了公事化的古板表情,“你好,詹落。”

“這麼久不見,學長你還是老樣子嘛。”

叫詹落的年輕男子,實在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除了修長優(yōu)美的形體,還有著古典肖像般的美貌,絲綢一般的黑色半長髮,瞳仁大而烏黑,直而窄的鼻樑,抿緊的嘴角帶點含蓄的笑容。

他通常都是這種無可挑剔的溫文表情,在哪裡、對誰、都是這樣。

連、連那個時候也是這樣……

“本來一回國我就想馬上拜訪學長的,不過因爲一些事情,稍微耽誤了幾天,學長不會介意吧?”他笑容優(yōu)雅,溫庭域卻像見到殺父仇人一樣,眼睛都血紅了。

“詹先生是庭域的同學嗎?”

“啊,我在哈佛的時候,比學長低兩屆。”詹落笑咪咪,“學長畢業(yè)之前可是風雲(yún)人物呢,我一入學就久仰學長大名,後來有幸和學長切磋過一次,一直念念不忘,才特意追隨到這裡來……咦,學長,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看?”

“沒事。”他磨了磨了牙,不讓自己額頭上青筋跳得太明顯,“我吃飽了。”

“庭域,主菜都還沒上來呢……”

“我們走吧。”

“庭域……”蘇怡迷惑不解地放下刀叉。

“啊,不好意思,學長是介意我妨礙了你們倆的相處時光吧,那我還是先行告退的好。溫學長,你們繼續(xù)慢慢用餐。”詹落很體貼,“這家飯店這麼貴,花了錢又沒吃到東西的話,依學長的xing格,一定會很心痛的。”

連蘇怡也看得出,自己的男友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致。

“對了,今天這場審訊,我有到場哦,學長的表現(xiàn)還是一樣精彩。”詹落笑著伸手,幫他整了一下並沒有歪斜的衣領,手不經(jīng)意似地在他脖子上滑過,“讓我整個都興奮起來了。”

溫庭域直被氣得眼前發(fā)黑,但大庭廣衆(zhòng)之下,又不好發(fā)作,只能抽動了一下嘴角,臉上扭曲著沒說話。

等詹落轉(zhuǎn)身離開,他那僵死在餐刀上的手,才總算慢慢復活了,臉色還是一樣臭不可聞。接下來蘇怡沒敢再和他說半句話,心驚膽戰(zhàn)地用著餐,一邊看男友殺人一般地切著盤子裡的東西。

沒想到,那個混蛋居然也會回國……他人生的最大污點。

溫庭域只覺得自己的未來,彷彿在一瞬間被黏上一顆甩也甩不掉的老鼠屎一般,讓人憤懣又遺憾得全身發(fā)抖。

結(jié)過帳,讓蘇怡挽著胳膊警惕地走出餐廳,沒再見到詹落的身影,溫庭域微微吁了口氣。

“庭域……”

“嗯?”坐進車裡之前也沒有發(fā)生異常情況,溫庭域的心情又好了一點。

“我們接下去去哪裡?”

“嗯?當然是送你回家啊。”他漫不經(jīng)心地發(fā)動車子,慢慢離開了停車場。

“但是……今天是我生日……”蘇怡漲紅了臉。

“嗯?”

“今晚陪我好不好?”

溫庭域明白她的意思了,斷然拒絕,“不行!”

蘇怡這下子連眼圈也紅了,她一個女孩子家,說出這種話得要多大的勇氣,偏偏這個男人還不領情。

“這種事情,當然是要留到結(jié)婚以後再說。”溫庭域認真嚴肅,“你知道我不贊成婚前xing行爲。”

他其實對於跟人有親密接觸……是相當排斥的。

發(fā)表完義正嚴辭的見解,他半點也不理會難堪得快要哭出來的蘇怡,逕自開車前行,目不轉(zhuǎn)晴。

蘇怡用紙巾輕拭了一下化得漂亮的眼睛,委屈地擡眼看著身邊的男人。

這種古板冷硬得像鋪滿一英寸灰塵的舊詞典的男人,居然還能存活在現(xiàn)代社會,簡直是奇蹟。

她幾乎要懷疑自己跟他訂婚到底對不對?這個男人很優(yōu)秀,可真的也只是優(yōu)秀而已,外界對他行事冷酷的微詞就先不說了,單說他們倆之間,即使到成了未婚夫妻,她也從來沒感受到半分愛意。

這個只愛自己的男人,他大概根本都不懂得該怎麼去愛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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