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回頭看著蕭瑾，鳳眸眼眶裡佈滿了可怖的血絲。
蕭晏一字一頓道：“本王不信，她就這麼死了。本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蕭瑾道：“你再這麼找下去，也不會有結(jié)果。沒有了就是沒有了，你不信也沒有辦法。早知道有今日，當(dāng)初是誰辜負(fù)了她讓她傷心的？因爲(wèi)她勇敢堅強，她就註定成爲(wèi)要被傷害的那個人是麼？那麼如今，這樣的苦果，只有讓皇叔你自己來嘗。”
皇宮各處，御林軍重新安排值守。那些叛軍的屍體堆積如山，被夜裡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運送出皇宮，埋葬在萬人坑裡。那些鮮血被洗刷乾淨(jìng)，而後留下污垢的地面被一場遲來的大雪給掩埋覆蓋。
御花園一片廢墟。蕭瑾已然下令重整御花園。
這個年，過得沒有半分該有的喜慶之意。宮外卻依舊熙熙攘攘，普天百姓皆不知宮裡發(fā)生了這場失敗的政變。
蕭晏終於肯回玉凌殿了，冒著那場紛飛的大雪。他的身量頎長高大，卻不如從前那般挺拔，人也瘦削了一大圈。
蕭瑾在宮裡爲(wèi)林青薇準(zhǔn)備了一場葬禮。好像對於這個事實，蕭晏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宮裡安定下來以後，蕭瑾一言九鼎，便派了宮人來玉凌殿，打算把水採卿趕出宮去。
這一日，水採卿在玉凌殿裡哭鬧不止，她就是以身撞牆，頭上撞出一個個的血窟窿，宮人們的臉上也只剩下冷漠的神色。
水採卿道：“我要見晏……晏去哪裡我便去哪裡……我要聽他說清楚，不然我是不會走的！”
蕭晏擡腳步入玉凌殿時，便聽裡面?zhèn)鱽硭畳袂淇藓暗穆曇簟Ｐ↓R站在邊上，看見蕭晏無動於衷的樣子，他的臉上彷彿也被這場大雪給覆蓋住了，傾身都是雪白。
當(dāng)夜他聽從蕭晏的命令負(fù)責(zé)安撫各處御林軍，並不知道御花園裡具體發(fā)生過什麼事。如今林青薇的靈堂就擺設(shè)在長衍宮，小齊就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小齊動了動口，道：“皇上派了人來，今日便要把水姑娘趕出皇宮。宮外攝政王府邸已經(jīng)落成，是否要將水姑娘接到府上去住？”
蕭晏從他身邊走過，淡淡道：“你看著辦吧。”
小齊站在他身後，道：“王爺節(jié)哀順變。”
蕭晏的腳步倏地頓住。他的背影立在茫茫雪地中，顯得那般寂寥冷清，頭也沒回，聲音卻變得十分肅寒：“連你，也要這麼說？”
節(jié)哀順變，就是相信她已經(jīng)死去的這個事實麼？
不。
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信。
不管水採卿在院子裡如何鬧，蕭晏都沒去看過她。而水採卿聽宮女匆匆跑來告知，道是攝政王終於回來了。水採卿當(dāng)即斂裙跑出院子，往蕭晏的院子裡跑去，不管不顧。
身後若干旭陽宮裡的宮人追著，正好，攝政王回來了，總該說清楚。皇上下的聖旨要趕水採卿出宮，攝政王總不能阻止。等說清楚了以後，就不用再對水採卿客客氣氣的了，她要是不肯走，那便讓人把她拖走。
蕭晏還不及進得屋門，外面一朵雪白的雪花般的人物就輕飄飄地飛到他的面前，道：“晏，晏，你總算肯回來了……”她抓住蕭晏的袖擺，驚惶地看著那些尾隨而來的宮人，“你快跟他們說說，我不要被趕出去，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要走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蕭晏沒有回答。
水採卿便不停地晃動著他的袖袍，又道：“晏，你倒是說句話啊……你答應(yīng)過我爹，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聽到那句話時，蕭晏一時有些恍惚。忽然間感覺自己彷彿回到了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就是因爲(wèi)水採卿說的這番話，讓他做出了選擇。他選擇再護水採卿最後一次，卻沒想到，那真的僅僅是最後一次。
林青薇那時說，蕭弈，你殺了我吧，就好像一把劍生生地嵌入了他的心窩子裡。他太高估林青薇的勇敢了，高估到他以爲(wèi)她不需要保護。到現(xiàn)在，她便徹徹底底不會再給機會讓自己保護她了。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
思及此時，蕭晏眼裡的血絲瀰漫，好似入了魔一般。他低垂著鳳眸，極其平靜地看著水採卿抓住自己袖袍搖晃著的手，順著她的手一點一點，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
曾經(jīng)，他也曾篤定地以爲(wèi)，他會和眼前的女子攜手終生。他有諾在先，而林青薇是個後來者，縱林青薇有情有義，他卻不能做個棄諾者，讓死去的恩師含恨九泉。
而如今呢。
蕭晏看著水採卿的眼神，陌生而恐怖。就好像一雙含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採卿。他們都不再是曾經(jīng)的模樣。他的心落在了一個叫林青薇的女子身上，而這面前的女子，竟親手把敵人的手中劍推去刺入了林青薇的身體裡。
水採卿被蕭晏的神情嚇得面色煞白，往後微微瑟縮，卻忘記了鬆開抓著他衣裳的手。
下一刻，蕭晏忽而擡手，用力地打開了自己袖袍上那隻緊緊抓著的手，並反手以手背的力道，往水採卿的臉上揚去。
那啪地一聲，雖然沒有當(dāng)日蕭瑾掌摑時那般響亮，卻也同樣的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這讓在場的所有宮人都十分震驚。因爲(wèi)誰不知道，攝政王是尤其護著這水姑娘的。
當(dāng)時水採卿也全然被打懵了，趴在了雪地上，鬢角的髮絲略有些散亂，她失神地捂著自己的臉。
她沒有想到，蕭晏竟當(dāng)著這麼多人的面打她。
蕭晏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冰冷地響起：“你存了害人之心，皇上沒有下旨?xì)⒛阋讶皇悄愕男疫\。如今你卻讓本王說句話，是想讓本王爲(wèi)了你去違抗聖旨當(dāng)個不忠不義的叛逆之人嗎？”
水採卿回過神時，搖頭落淚，悽然道：“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想離開你……”
蕭晏轉(zhuǎn)身要走，彷彿連一刻都不想和她多待。
她感到害怕。從她推了那叛軍一把，把那長劍送入林青薇的身體裡時，看見蕭晏不要命的朝林青薇跑去，頓時她那充斥著整個身心的報復(fù)的快感都被濃濃的害怕和傷心絕望所替代。
她害怕的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