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巧又道:“晴妹,你此去江湖,須得把鏡影刀帶上。”
“不可!”蘇晴和申於賢同時說道,語氣甚是堅決。
蘇晴道:“我已再三想過,這鏡影刀絕不能現身人間。”
“爲什麼?”
“因爲它本不是人間的東西。”申於賢道。
“書呆子不要打岔。”蘇唐二人都喝斥申於賢道。
蘇晴正色道:“其一,鏡影刀不是凡間之物,殺氣太重,用之不祥。其二,此刀一入江湖,萬一落入歹人之手,便是天下浩劫。其三,如此重寶,只怕天下人人惦記,那時你便是日防夜防,只怕防不了的人還多著呢。這就是所謂的懷璧之罪。”
唐巧笑道:“晴妹想得太多了,我們才見面時,我說過,這地宮可不比話本小說裡寫的,這樣巧合,那樣巧合的,可是我們得到鏡影刀,就真的是巧合,雖然這巧合也是我們千辛萬苦的結果,不過也可知,乃是天意要這鏡影刀入江湖,除奸邪。再說,我倆又不是那等書呆子??????”
“這話是說我麼?”申於賢正在把玩一顆夜明珠。
“沒有說你,”唐巧沒好氣地道,又回過來對蘇晴說,“我們又不是那等草包,這鏡影刀無形無跡的,晴妹,你看我脖子上,這刀戴得久了,就越和膚色相近,不知道的人還看不出來呢,還有,這刀真的有靈性,除了不聽月光的話,現在卻很聽我們的使喚了,好像要慢慢融入到我的肌膚之中,試問,誰能拿走?”
“我們能得到這刀,你能保證其他人就沒有奇緣,不能從我們這裡又得到鏡影刀了?”
“晴妹,你怎麼和申公子一樣迂腐了,做大事不可拘小節。”
“鏡影刀可不是小節,稍一不當,就是江湖浩劫。”
“江湖浩劫?現在就是江湖浩劫了,所以鏡影刀纔會出現,你卻要把它藏起來,只怕上天都好笑呢。”
蘇晴冷笑道:“鏡影刀出現,只是因爲老怪一味做逆天之事,以人力難以遏制了,如今除掉了老怪,江湖上的事還須人力爲之,這鏡影刀卻不是人力了,而是神力。若是它現身人間,必然擾亂天下。”
唐巧也冷笑道:“毒若用於仁心,便是藥,藥若用於歹心,便是毒,這個道理你都不知道麼?”
“總之,鏡影刀非凡間之物,就是不能帶入江湖。”
“我不管,你不帶去,我也要帶去的。晴妹你見了寶物不動凡心,我可不如你清高,不如你明白事理。”
二人自相識以來,心有靈犀,比親姊妹還親。這是第一次爭執,此時都不說話,只在那裡賭氣。
申於賢道:“這事可以慢慢商量的??????”
“不關你的事。”兩人此時又一起拿申於賢出氣,說了兩人又好笑起來,只是還是各自把頭扭到一邊。
“過河拆橋,就是說的你們兩個小丫頭,你們以爲得這鏡影刀,就全是你們的奇遇奇緣?要不是我做了種種鋪墊,你們也得不到。不過,我書呆子不與你們計較??????”申於賢想引二人說話,只是二人都不做聲,各自想著心事。
半晌,蘇晴也覺得氣氛尷尬,換了個話題:“申公子,這些天忙得很,還一直沒有問你,那隻巨猿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巧這時也道:“就是,你那天對老怪說的鏡影刀的秘密,半真半假的,我們就是找到了鏡影刀,卻也糊里糊塗的。”
申於賢撓頭道:“我也迷糊著呢,我對老怪說的那些話,都是那些古西番文啊什麼的怪書中記載的,只是後來我考證再三,認定鏡影刀只是江湖傳說,那巨猿身上絕無鏡影刀,所以才騙老怪同我去取,寄希望於你倆有逃出地宮的機會。雖然希望渺茫。誰知真有此刀,卻不在巨猿身上,而在你們的那月光身上。定是前人怕這鏡影刀被人找到,所以在那些書中設了許多圈套,讓老怪這樣聰明的人只去注意那隻巨猿,卻不會想到地宮中另有一隻靈獸。然後??????然後你們就找到鏡影刀了,那天我可忘不了,真像做夢。”
“這地宮就是一場夢。”蘇晴嘆道。
“先前我以爲是噩夢,”唐巧笑道,“後來在這裡遇到我的晴妹,這夢就成了美夢了。”
蘇晴佯裝生氣道:“你現在做了教主,當然美得不得了了。”
“肉麻。”申於賢見二人和好了,酸了一句就忙忙地走了,怕是想起了一本什麼好書了。
蘇晴和申於賢就要離開地宮的這天,蘇晴突然對外面的世界有點害怕了。不是每天都想著外面的晴天和風嗎?就是秋風颯颯,也是人間季節的風啊。蘇晴說不清這種感覺,不過還是很激動,睡了一會兒就起來了。看見唐巧正在給她收拾行裝,其實什麼收拾的都沒有,唐巧翻來覆去地,最後也說,行走江湖,第一大忌就是行裝冗雜。
除了可稱作地宮的鎮宮之寶的寒鐵蟬翼刀之外,蘇晴只帶了鐵扇書生的那把扇子、紅蛛金絲寶衣和薄薄的兩冊書。那扇子也甚小巧,就納在蘇晴袖中。蟬翼刀就藏在扇子中的一道扇骨的機關裡。紅蛛金絲寶衣就貼身穿著。書納在懷中。所以蘇晴等於就是空手了。只是另有一個包袱,裝著唐巧從地宮寶箱中挑出來的最不起眼的幾件珠玉,還怕拿到江湖上折換銀子時太打眼,自然,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密匣子中的許多米粒大的解藥。
這次出去,就不如來時曲折了。蘇晴和唐巧早就在老怪的書房找到了地宮的圖紙,申於賢參詳了幾日,尋出老怪出入的密道,這密道卻是除了他沒人知道的。
密道盡頭,暗門打開。人間正是晴天,三人日夜生活在地宮的陰暗之中,此時都不敢猝然睜開眼。卻能感到陽光逗留在眼瞼上,溫和且有香味。深深吸一口氣,聞到陽光中草葉的味道,蘇晴如同突然回憶起前世最美好的事。
“好像是春天。”
“非也,此乃初秋時節。”
“秋日勝春朝,我倒喜歡秋天。”
“你們說,睜開眼最先看到什麼?漫山紅葉?一片白雲?”唐巧欣喜地說著。
“一隻紅色羽毛的鳥,它就在我前面叫哩。”
“看到又一個老怪站在我們面前,然後發現我們身處一個更大的地宮裡。”申於賢道。
蘇晴聽了只覺和煦散去,身周寒氣逼人,睜開眼,那陽光只是畫在空中的,卻沒有一點溫熱,眼前果然是一個更大的地宮的大殿,遠遠的巨大的額枋上寫著“大夢神殿”四個字。額枋下密密地伏著幾千個畫沙的少女。蘇晴終於知道自己在地宮中有時會聽到一種來自於亙古的寂靜中神秘的死寂聲音,原來就是從這裡傳來的。
申於賢笑道:“我早說過了,地宮就是一個套著一個的盒子,江湖就是一個套著一個的噩夢。江湖的路永遠也走不完。”
這時,坐在大殿盡頭龍椅上的老怪笑著示意三人過去,老怪一襲青衣,兩袖空空,神氣間頗有高蹈遺世之態。
蘇晴做夢似得走過去,老怪笑道:“蘇姑娘,又見面了。”
蘇晴幾乎哭出聲音來了,“我們在哪裡?”
“在另一個更大也更深的地宮裡。這樣說吧,就好像有時你從一個夢中醒來,發現自己還在另一個夢中。或者說人世其實就是夢中之夢。某天早上你醒來,你會突然發現你的這一生是一個更長的夢。蘇姑娘,你永遠也走不出這座地宮,你永遠也殺不了我,因爲天地間最厲害的武器不是鏡影刀,而是一面鏡子。”老怪說著,空空的衣袖捲起一面小小的銅鏡,在蘇晴眼前晃了晃,“鏡像的世界,永無盡頭。”
蘇晴突然恍悟,不再害怕了,微笑著看著老怪,“你露出破綻了。”
“哦?什麼破綻?”老怪饒有興趣地問道。
“剛纔你那鏡子空空如也,卻照不出我的模樣。”
“那又如何?”老怪笑得和藹。
蘇晴燦爛一笑,“這就是說,我在做夢。我蘇晴只是一個夢中人,地宮石壁萬重,也擋不住夢境中的我。你以爲我們都是你鏡子中的人,被你困在地宮的鏡像中,其實你只是我江湖一夢的夢中人,只要我醒過來,你便化作烏有。如果我猜得不錯,我現在就在無船渡的江邊睡著了呢。嗯,果然好長的一個夢。”
老怪仰天長笑,“這地宮果然困不住你,說得好,江湖一夢,幾人能醒,沒想到你卻醒了。”
半晌,老怪道:“你去吧,你斬卻我世間孽緣,無以爲謝,三百年後,你我會在這地宮再次相遇,那時我贈你沙畫上的劍式,你在江湖夢中,也可以號令武林了。”
蘇晴心中奇怪,道:“什麼三百年後?半年前你不是要我們在沙上畫過了麼?你還對我說過,要自己領悟,不能言傳。”
“唉,時光流轉,何來先後,你道是半年前,你在地宮畫沙,只是鏡子中何嘗不是三百年後。生在死前,還是死在生前,誰又能說得清?你既知是在夢中,那就快快醒來吧。”
蘇晴睜開眼睛,唐巧正在給她收拾東西。
唐巧笑道:“做了什麼夢,見你一時愁,一時喜的。唉,要是我,也睡不安穩,終於可以出地宮了。”
“我差點走不出這場夢呢。”蘇晴坐起來道。
“好妹妹,”唐巧摟著蘇晴的肩道,“這個夢已經快結束了。”
其實蘇晴自己也想不明白剛纔那個怪夢,也不說什麼了。只道:“你答應我,不要把鏡影刀和月光帶到江湖。”
唐巧故作生氣,“我昨天都答應你了,還說。待我走時,我就把刀和月光都放回那密道里。遣散所有地宮的人,然後毀掉所有通道的機關,就讓這些寶藏秘密和老怪一起埋在這裡。”
吃過一些東西,蘇唐二人和申於賢出了老怪專用的密道,外面果然是初秋的晴天,三人一時不敢睜眼。只是貪婪地嗅著人間的氣息。
唐巧道:“如果睜開眼就看到我家門前那邛湖,那纔好呢。”
蘇晴冷笑道:“睜開眼就看到老怪纔好。”
唐巧睜開眼就來打蘇晴。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說這等煞風景的話。”
果然,漫山紅葉,一抹白雲。
這天地在蘇晴眼中像是新的一樣。申於賢衝到樹林中又喊又叫,蘇晴和唐巧相視一眼,再顧不得矜持,撲倒在山中草地上,又是打滾,又是笑,後來眼淚笑出來了,只有她們知道,這眼淚的味道。
“江湖多變故,如我倆不能相見以致失去消息,每年七月十五,我就在成都府竹溪客棧等你。”
蘇晴給唐巧理了理額上的發,和那個引路的宮婦,轉身就走進江湖。
江湖還是那個江湖,千山萬水,你在那山聽著水聲,我在這渡口看著你頭上的流雲。不曾相識,只因昨夜漏斷夢殘,因緣到時,卻又恩怨難解。
蘇晴的故事到此第一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