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祖的想法是什麼,受爺知曉麼?”
幹始聖帝被動回答了這麼久,總算是主動開口了一次。
他並未正面回答徐小受的問題,似乎篤定自己此問份量,要比徐小受的高上許多。
“願聞其詳。”
髒人固然是髒,總有他獨到的理解。
對於鬼祖的立場定位,徐小受都感到模糊。
若說是敵,他手上拿了人家的饋贈,死神之鐮中包含了輪迴一道的感悟,禮不可謂不重。
若說是友,悲鳴帝境大環(huán)境如此,北槐都無比極端,藥祖、鬼祖若還正常,他打從心底不信。
道佩佩久居幹始帝境,毗鄰悲鳴,或許還真瞭解得更多?
“那便讓本帝來說道說道罷!”
此方空間,早已破碎,幹始聖帝頂著阿戒的外表,踱步於碎流、星空之間。
閒庭信步中,分明流露著極爲(wèi)強大的自信,沒來由看過去,總給人以一種小孩裝大人的滑稽感。
“要提鬼祖,首先繞不開悲鳴的北槐、藥祖,雲(yún)山的華長燈。”
“而說到藥祖,又繞不開如今時境裂縫外,虎視眈眈的魔、藥、祟三祖。”
“受爺且看。”
小佩佩手一招。
腳下、背後時空碎流堙滅。
星光遍灑間,遙遠(yuǎn)處呈現(xiàn)出了時境裂縫外的星空。
塔下棺槨、槐樹虛影、紫色巨瞳。
三祖之相,被星光遮掩得無比模糊。
剛剛好卡在徐小受可以認(rèn)出三祖身份來,又不至於因此惹來關(guān)注的微妙程度。
“有點東西……”
僅這一手坐帳幹始,偷窺祖神的尺度把握,徐小受便得給這道佩佩的實力評價,拔高不止一個等級。
連偷窺祖神都能做到,這麼看來,五域大小事,只要道佩佩想,隨時都可以看到?
那他還說這麼多年沒和道穹蒼聯(lián)繫,分明看見,就是一種強聯(lián)繫……徐小受浮想聯(lián)翩。
幹始聖帝並未指向三祖,而是拂袖至那片幻化出來的虛幻星空,徐徐道:
“華八之戰(zhàn),姑且不論結(jié)局。”
“魔、藥、祟三祖,若必須要有一個率先衝鋒,進(jìn)入五域,受爺覺得是誰?”
這倒是一個難題。
徐小受並未回答:“你直接說,我洗耳恭聽。”擺明了道佩佩也有合作之心,想和自己聊點真東西,那便不用委婉了。
幹始聖帝負(fù)手一笑,盯向那大世槐虛影道:
“是藥祖。”
“但並非是因爲(wèi)聖魔、術(shù)邪各皆歸一,藥祖尚且爲(wèi)二,力有不及。”
“相反,祂的狀態(tài),是三祖中保存得最完美的。”
藥祖……
也就是說,在道佩佩的棋局中,華八之後,藥祖又是一枚棋。
但身先士卒,藥祖真不怕槍打出頭鳥,被魔祖、祟陰當(dāng)槍使?
幹始聖帝似乎知曉徐小受在想什麼,說道:
“正因爲(wèi)狀態(tài)保存得還算不錯,祂並無太多顧慮。”
“而最主要的一點,還在於藥祖性急,或者說偏執(zhí)。”
“祂思考之時,不會想那麼多,只要大方向不出錯,細(xì)枝末節(jié)的錯誤,常常會在行動時隨手抹除,這是習(xí)慣,經(jīng)我多年觀察後得知。”
習(xí)慣,害死人……
徐小受真覺得這傢伙的思維方式,簡直就是披著阿戒外皮的道穹蒼,根本一模一樣。
他繼續(xù)往下聽,盯著道佩佩表現(xiàn)。
後者雙手一撫,身前便多了一個星空棋盤,他上道具了:
“此局,名爲(wèi)聖神大陸。”
他先是捏起兩枚棋子,放入局中,毗鄰彼此,棋上各自懸浮起了虛幻的劍。
一爲(wèi)狩鬼。
一爲(wèi)斷劍。
同一時間,星空棋盤往下一凹,那一部分變成了靈榆山。
靈榆山幻化,又化出了靈湖,呈現(xiàn)出最新戰(zhàn)況,美輪美奐。
華八之戰(zhàn)……
徐小受不語,靜靜的看。
道佩佩又一拂袖,星空棋局外,多出了三枚祖神棋子,各皆神異非凡。
他捏住其中一枚頂上懸有大世槐虛影的棋子,置入棋局之中,說道:
“藥祖一入局,變數(shù)可就太多了。”
“首先,祂成爲(wèi)衆(zhòng)矢之的後,後方二祖,便很難再看得清了。”
徐小受跟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隨著星空棋局間藥祖棋子的凝實、顯化。
星空外魔祖、祟陰棋子,變得無比虛幻,幾乎隱於局外到不可察覺的地步。
道佩佩並沒停下,繼續(xù)執(zhí)棋入局,思路極爲(wèi)清晰:
“但要想看見祂們,方法還是有的,那便是鎖定之前二祖暴露出來的後手。”
“譬如,十字街角!”
他又捏起一棋,棋子頂上,化出十字街角景色,置於棋盤中靈榆山附近:
“此乃,魔祖之身。”
道佩佩指著棋子望來,見徐小受沉吟不語,笑道:
“十字街角如何演變、發(fā)展,神亦到底想做什麼,你的後手結(jié)局如何,一切尚未發(fā)生,都還是變數(shù)。”
“因而此處詳情我等不去細(xì)論,受爺再看。”
他又捏起一棋,輕輕放於棋盤中,位於靈榆山、十字街角棋子的上方。
棋子頂上,幻化出石殿,他指著這枚棋,介紹道:
“此乃寒宮洞天,魔祖之意。”
“當(dāng)然,這枚棋子的名字,受爺也可以喚作,月宮棄。”
這傢伙……
徐小受瞇了瞇眼,不動聲色繼續(xù)聽講。
道佩佩還沒停,又捏來一棋。
這次並未置於棋盤中,而是如境外二祖一般,卡在棋盤的邊界處。
棋子頂上,化出一樓,樓高孤影,月下孑立,意象極爲(wèi)眼熟。
“此乃劍樓。”
“受爺興許依舊感到模棱,我卻可以直言告訴你,這,就是魔祖之靈。”
魔祖身、靈、意,全出來了。
道佩佩拿捏得一清二楚,甚至敢將之放在星空棋盤內(nèi)外,以爲(wèi)憑藉,因此講道。
徐小受心頭微凜。
上一次他遇見能將局勢剖析得如此清楚明白之人,還是道穹蒼。
但道穹蒼面對祖神,似也隱下去了,不知是不敢,還是在藏。
道佩佩這評頭品足的範(fàn)兒,拿捏得幾乎讓人以爲(wèi),他不是聖帝,而是祖神之上!
“還有呢?”
徐小受不大敢以貌取人了,指著祟陰棋子:“佩佩兄,這位,你可尚未提及。”
“祟陰……”
幹始聖帝盯著那枚棋子,良久搖搖頭,將之彈飛,“我不知道。”
屁!
道穹蒼和祟陰勾結(jié)。
你就是道穹蒼,你分明想替他打掩護(hù),你這個狗佩佩。
“那我明白了,佩佩兄繼續(xù)。”
徐小受伸手示意棋盤,他現(xiàn)在是真好學(xué)。
佩佩老師講課,一針見血,洞幽察微,誰來了不是個好學(xué)生?
幹始聖帝卻盯著棋局,陷入躊躇。
星空棋盤上下,雖然棋子不多,每一枚卻都如十字街角那般,牽涉衆(zhòng)多人。
真要細(xì)數(shù),人力、實力、時間帶來的變數(shù)之巨,無可估量。
靠腦力去計算所有的演變過程,十?dāng)?shù)萬之巨都是少的,完全不可捉摸。
“這盤棋列到這裡,已經(jīng)很夠了。”
幹始聖帝將這一方星空棋局撥至左側(cè),拂袖之後,右側(cè)再多出一空白棋局:
“受爺應(yīng)該還沒忘記,我們是在聊鬼祖?”
當(dāng)然!
徐小受示意他開始,眼睛微熱。
道佩佩率先捏出三子,落於空白星空棋盤上,邊放邊道:
“一爲(wèi)北槐,一爲(wèi)藥祖,一爲(wèi)鬼祖。”
他才指向棋盤,補充解釋道:
“此局,名爲(wèi)悲鳴帝境。”
徐小受點頭表示明白。
道佩佩便將悲鳴帝境棋局上代表藥祖的棋子,和左側(cè)聖神大陸棋盤上的藥祖棋子一指。
二者之間,牽上了一條星光之線:
“同時發(fā)展。”
他又將北槐棋子,和最開始的華長燈棋子一指,二者之間也牽上了線,同時回頭道:
“鬼祖友你,可曾提醒過你什麼,關(guān)乎華長燈?“
徐小受略一思索,還真有!
鬼祖忠告,華長燈不能死,還讓自己保他……
思緒到這,徐小受還沒開口回答,道佩佩臉上已經(jīng)瞇出了微妙的笑容,彷彿他知曉忠告的具體內(nèi)容。
“你什麼意思?”
“沒有。”
“鬼祖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徐小受一問,這傢伙便又成爲(wèi)三不知,當(dāng)真讓人恨得牙癢癢。
他便指向北槐棋子、華長燈棋子中間的線:“與之有關(guān)?”
“對。”幹始聖帝點頭,“受爺,詳細(xì)的我就不說了,道破天機,是會遭天譴的。”
還說你不是道穹蒼!
徐小受允許他保留神秘,並且重點留意北槐、華長燈之間有什麼關(guān)聯(lián)……
並無關(guān)聯(lián)啊?
他瞄了眼那線,重新盯向棋盤:“繼續(xù)。”
道佩佩跟月老似的,又開始牽線了。
這一次,他將悲鳴帝境棋盤上唯一剩下的鬼祖棋子,和左側(cè)棋盤上的華長燈棋子、劍樓棋子一指。
兩條線接上。
兩盤棋,四條線。
這甚至只是區(qū)區(qū)悲鳴帝境,只是大局的其中之一,就開始有點燒腦了……
徐小受盯著這棋、這線不語,道佩佩主動開口:“找共同點。”
“華長燈修鬼劍術(shù),鬼祖精通靈魂之道,劍樓封的是魔祖之靈。”徐小受脫口而出。
“聰明。”
道佩佩頭一點:“都涉及身靈意中的‘靈’,可列爲(wèi)同類,所以此三者關(guān)聯(lián)……受爺,接下來的,聽好了!”
徐小受聚精會神,盯著搖搖晃晃的線。
“華成,則吃鬼;華敗,則鬼吃它。”
“不論華成、華敗,藥祖、北槐必動,前者我們說了,率先入局,祂大概率會是第一個奪道者。”
“北槐之道,既在鬼獸輪迴,又在藥鬼生滅,藥祖動,他也動,可惜之後,我也窺探不清……”
徐小受目光灼灼,思緒瘋狂繚繞。
“還沒完!”
道佩佩真是個瘋子。
他同樣面露狂熱,指向與鬼祖牽線的劍樓,再道:
“華成華敗,藥祖北槐,不動則已,牽一髮則動全身。”
“此處落,劍樓出,魔祖之靈必然入場,那便進(jìn)行到下一步。”
他往棋盤一指,劍樓棋子、十字街角棋子、寒宮洞天棋子,也牽上了線。
“魔祖之靈既出,魔祖身意必現(xiàn)。”
“魔祖合道在即,藥鬼華北不論誰成,必然制止,彼此將成爲(wèi)掣肘。”
“到了這個時候,祂,又會出來了。”
道佩佩往局外一捏,早前不知被彈去哪裡的祟陰棋子,頂著顆大眼珠子就登場了。
祂一進(jìn)場,眼睛裡射出紫色光線,同時錨定了魔祖之身靈意,藥鬼華北數(shù)棋。
這線一放,兩盤棋縱橫交錯,已教人眼花繚亂:
“祟陰入局,圖一個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不論魔祖贏,還是藥鬼華北贏,祂都會強行染指,施盡渾身解數(shù),只求證道。”
“這是奪道之戰(zhàn),棋局至此,都是明局。”
明局……
你管這叫明局?
徐小受自認(rèn)爲(wèi)腦力不菲,看到這裡,聽到這裡,腦汁也有些燒涸了。
“劍樓!”
他終於盯向了那個一直被自己往後推的棋子。
分明柳扶玉數(shù)次想要自己去劍樓悟道,卻一而再、再而三耽擱了,敢情這其中有魔祖之靈的影響在?
“華長燈、北槐之間的線,又代表什麼意思?”
他一直沒放棄這個問題,可思來想去,最後也只能勉強得到一個……
華長燈修鬼劍術(shù)。
北槐研究鬼獸生命輪迴。
二者之間,並無任何聯(lián)繫與羈絆的關(guān)係。
“還有,此局之中,祟陰固然坐得住,魔祖怎可能讓祂當(dāng)上漁翁?”
“道穹蒼也沒出來,他圖謀甚大,在此局中卻一點都不顯。”
“道佩佩在藏!”
徐小受穩(wěn)住自己,不讓思緒被帶跑、亂掉。
他不去關(guān)注那些還算是變數(shù)的三祖、華北,轉(zhuǎn)頭看向道佩佩:
“鬼祖。”
道佩佩抿脣:“是的,我們在聊鬼祖。”
他指著兩盤棋,以及其上橫縱交錯的十?dāng)?shù)條線:“棋局明瞭,受爺隨便代入任何一枚棋子,從其立場出發(fā)思考問題,目標(biāo)爲(wèi)活下去,以及封神稱祖,便可知各自所圖爲(wèi)何了。”
徐小受沉默。
這兩盤棋,十來條線,夠他琢磨好久了。
所以……
鬼祖要保華長燈。
是因爲(wèi)若華長燈活下來,封神稱祖成功,他可與之一併對抗藥祖、北槐這一組合?
但華長燈若成,則需奪道鬼祖,本身共贏的局面,根本不成立……
等等!
徐小受猛一驚醒。
他再次看向北槐、華長燈之間的線。
“若華長燈與鬼祖‘合體’,以類鬼獸寄體的方式共存,合二爲(wèi)一,再進(jìn)一步去吃掉藥祖歸零,這想法……”他看向佩佩。
佩佩點頭:“是一個想法。”
佩佩又笑起來,指了指北槐棋子,代入角色道:“我北槐正希望看到你們?nèi)绱耍吘惯@是我的研究。”
徐小受瞳孔放大。
他又道:“若華長燈奪道鬼祖成功……”
佩佩便指向藥祖棋子,代入角色:“那我們二打一,我和北槐聯(lián)合,先把你吃了,再私下討論分配問題,以及對抗魔祖問題。”
這……
徐小受復(fù)問道:“若華長燈失敗,鬼祖成……”
佩佩這下?lián)u頭了,“華長燈失敗,鬼祖孑然一身,鬼祖不可能成,祂已站在道的至高,祂唯一的成功希望,正是鬼獸寄體——北槐期盼的祖神實驗體。”
好一個北槐!
徐小受聽得頭皮一麻。
他看到了局外那條垂涎三尺的惡狗,北槐從來都在,北槐從不缺席。
“而且……”
道佩佩依舊指著華長燈、北槐之間的線,正是徐小受最關(guān)注,也最不解的那根線:
“華長燈不能輸、不能死。”
“華長燈若輸,若死,北槐單方面成功,奪道藥祖的機率,也將加大……”
徐小受正想追問爲(wèi)什麼。
佩佩聳肩:“我說過了,不能說。”
徐小受怒。
佩佩斬釘截鐵拒絕:“變數(shù)夠多了,受爺,你真不能再成爲(wèi)變數(shù)了。”
徐小受只能單拎出來,自己思考。
若是常時,或許能有所得,這會兒大腦都燒乾了,他是越想越迷糊。
僅僅代入一個鬼祖,就產(chǎn)生這麼多疑問。
這兩盤棋,不數(shù)地方,不數(shù)之人,哪怕只代入重要的幾個,能產(chǎn)生多少問題?
也夠多了!
姓道的,腦子都這麼能燒的嗎……
徐小受歎爲(wèi)觀止,他記下這兩盤殘缺棋局後,最後望向道佩佩:
“你呢?”
“我什麼?”道佩佩微笑。
“佩佩兄,你說了這麼多,結(jié)果你還在局外指指點點,沒入此局,若說是‘不想入局’,我反正不信。”
某人之前可是一口一個道祖,野心多大,昭然若揭!
道佩佩沒有回答,笑著反問:
“那受爺,此局中我也沒把你列入其中,也沒將八尊諳單獨拎出來細(xì)算成敗後續(xù)、衍生變數(shù)。”
“八尊諳我們不論,受爺,你呢?”
呵!
我?
徐小受嗤笑,指著身前棋盤,指著腳下:
“我,就在這裡。”
他伸手虛握,掌心中出現(xiàn)了一根釣竿。
一拋後,鉤子往前,甩出去後飛來,剛好勾中了靈榆山華八二棋:
“佩佩兄,聖神大陸已是臭水漩渦,不可入得,局中變數(shù)無窮,局外各祖環(huán)伺,更別提還有諸如你、我之流。”
“相較之下,大勢一起,反倒是五大聖帝秘境,成了無人問津之地,尤以幹始帝境最屬清淨(jìng),所以我來了。”
“我欲於幹始垂釣,泯於人外,借你寶地一待,佩佩兄不嫌棄吧?”
道佩佩嘴角一勾,表示十分歡迎。
他也指著腳下,回答起了徐小受之前的問題:“那我也在這裡。”
他也雙手一握,握出了一根釣竿,拋出去後,卻從兩盤星空棋局之間的空隙劃過,什麼都沒勾中。
“受爺於幹始垂釣,前有八尊諳,後有盡人,進(jìn)可攻,退可守。”
“我也效仿一二,但我無外力可借,只能等一個願者上鉤,倒是讓受爺見笑了。”
徐小受盯著他,嗤聲一笑。
道佩佩也轉(zhuǎn)過頭來,似笑非笑。
二人又齊齊看回棋盤,看回初始靈榆風(fēng)光,看回華八之戰(zhàn)……
星空棋局,於是安靜了下來。
“道穹蒼,你覺得誰贏?”
“受爺,我說過了,我不是道穹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