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他去？”

古今忘憂樓，望著坐在地上盤膝悟道的徐小受，空餘恨第一次多了情緒，表現(xiàn)得稍有慍怒。

他從木梯口來到了茶臺邊，眼神直勾勾盯著倚在木門邊上的八尊諳，毫無避諱道：

“漫步時間長河本就有風(fēng)險，更何況他是第一次，還要去那特殊的時間節(jié)點(diǎn)？”

“戰(zhàn)祖已隕，我讓他去尋覓過往，是有一定保障的，再不濟(jì)我可以接他回來。”

“你呢？”

他望向茶臺上的梅巳人，“老先生都說了‘自囿’，萬一在時間長河之中牽涉太多，他迷失了，變得與我一樣……”

“什麼你呢我呢？”梅巳人放下茶盞，略顯好奇，“你們在說什麼？”

徐小受不是在這裡嗎？

他好好在悟道啊，怎麼又是去這裡，又是去那裡的，你們還帶他去了什麼地方，也帶我去一下唄？

空餘恨一滯，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古劍術(shù)中，幻劍術(shù)、九劍術(shù)，皆有涉及時間之道，梅巳人或有涉略，但畢竟不深。

他主修的是心劍術(shù)。

不像八尊諳，門門皆精，還能同他與徐小受，在時間長河中碰面。

木門邊上，八尊諳若有所思：“看上去，他的安危，你似乎比我更緊張？”

“那還不是因爲(wèi)……”空餘恨下意識脫口。

話至此時，卻是眉頭一蹙，眼神閃過茫然，自喃般道：“是啊，我在緊張什麼？”

他很熟悉這種狀態(tài)。

自己記不得沒關(guān)係，肯定是其他空餘恨記得，且在意過徐小受。

他重歸望向八尊諳：“總之不可，我可不想他最終也變成我這樣，我的狀態(tài)，很……古怪。”

“你是你，他是他。”八尊諳搖頭。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

“嗯。”

一個嗯字，絕殺了比賽。

空餘恨感覺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看不穿八尊諳的用意了，甚至懷疑起這傢伙是否真是徐小受身邊的人。

難道是想害他？

“怕是要出事……”

“年少不輕狂，不意氣用事，不出出事，要這年少何用？”八尊諳輕笑。

“……”

空餘恨只得沉默。

良久，他坐回茶臺，看向梅巳人，眼神示意你來勸勸。

“事兒大嗎？”梅巳人盤轉(zhuǎn)著手上的茶杯。

“祖神節(jié)點(diǎn)！”空餘恨色急，“徐小受要去時間長河中的祖神節(jié)點(diǎn)，會直面活著的祖神！”

“誰啊？”

“……魔祖！”空餘恨猶豫了下，直言迴應(yīng)。

梅巳人眼皮一跳，略略擡眸，將目光投向木門口，老人家就是沉得住氣，“這可是大貨，聽起來很不得了？”

八尊諳還是倚在木門口，雙手環(huán)胸，姿勢都沒變過，彷彿從始至終沒聽到“魔祖”二字：

“我說了，選擇權(quán)交還給祂們，現(xiàn)在就等第一隻出頭鳥。”

他一頓後，才接著道：

“不論是誰。”

……

嗡！

指尖觸碰到蒼穹之樹的那一剎，周遭燼照獄海的畫面撕裂，光景變遷。

那感受，便如駕駛著時空機(jī)器，穿梭進(jìn)了時空通道之中。

千年？

一瞬？

也不知過了多久，失重感消失，徐小受來到了一個陌生環(huán)境。

入目盡是灰色，古樸的灰！

這該是一處深藏於地底之下的恢弘石殿，三人合抱的石柱上，雕刻著許多身披殘破盔甲的巨人。

看上去，有些形似虛空侍？

大殿的兩側(cè)篆有壁畫，同樣散發(fā)著古老的氣息，極爲(wèi)惹眼，左邊兩幅，右邊兩幅：

有洪荒戰(zhàn)場上，散落一地的龍鱗、龍角，以及道道巨大的槍痕；

有一分爲(wèi)二的銀月下，殘樓邊捲刃、破裂的劍，細(xì)數(shù)之下，劍柄有十二個；

有古老擂臺上，高可擎天的三頭六臂的巨大古神，身上破開了一個個窟窿，雙目無珠，更加無神；

有漂浮在時空碎流中的鏡面島嶼，鏡面的上方呈現(xiàn)爲(wèi)一顆巨大的眼球，像是被銳器穿刺過，也有窟窿，鏡面下方是一面破損的盾牌，死意沉沉。

“龍、劍、戰(zhàn)、天……”

徐小受早非以前的徐小受，一眼就瞧出了這四面壁畫，代表著四祖結(jié)局。

所以，這就是最後四祖輪迴的真相，祂們?nèi)渴潜徽l給殺死了的？

其餘三祖，徐小受不甚瞭解。

但上虛空島那會，他也是知曉了虛空島的“魔神”傳說，相傳天祖和魔祖大戰(zhàn)，最終以雙方各皆力竭告終。

然在虛空將軍紅的世界裡，魔神是恐怖的，幾乎將虛空島團(tuán)滅，殺得片甲不留。

天祖最後似是隕於魔祖之手。

但魔祖的下落，卻是不得而知——隕是不可能隕落，畢竟輪迴的只有四祖，其中不包含魔。

去了哪裡，卻是不知。

不，或可一知。

“倒佛塔，有魔祖的痕跡……”

“但有怨固然很強(qiáng)，鎮(zhèn)壓的必不可能是全盛狀態(tài)的魔祖，聖帝和祖神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這點(diǎn)，從自己屢次擊敗祟陰，屢次被祟陰逃脫，最後這傢伙還混得風(fēng)生水起，便可窺見一斑。

初復(fù)甦的祟陰尚且如此。

固然他走完了從二至一的這一步。

想來有怨鎮(zhèn)壓的，該也是和初復(fù)甦祟陰狀態(tài)不相上下的魔祖，這纔有可能。

“這個時間節(jié)點(diǎn)，是要見魔祖嗎？”

一切的推論，都往魔祖身上引，徐小受不由謹(jǐn)慎起來了。

雖說八尊諳兜底，但這位祖神可是活著，且神秘兮兮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從樑柱、壁畫上收回視線，又將目光投向這巨大石殿的正中央。

那裡，立著一尊黑色的高大雕像，同樣身披黑色的盔甲，手中執(zhí)握一桿幾乎要捅穿大殿穹頂?shù)暮谏髽尅?

“這槍……”

這槍有點(diǎn)眼熟，徐小受看回壁畫。

四副壁畫上，都有大槍留下的痕跡，各祖隕落之相，亦似都被這桿大槍擊穿過。

只是，熟悉感似不止於此。

徐小受居然隱約感覺，自己在哪裡見過這黑色石槍的真槍版……

“受到指引，被動值，+1。”

“受到遺忘，被動值，+1。”

開始了！

若是以往，怕是真要中招。

現(xiàn)在，只在記憶中一搜尋，超道化意道盤，便扛著指引加遺忘，令得徐小受回憶出了什麼，陡時瞳孔一震。

虛空島，打姜布衣時，他見過這槍。

畢竟笑崆峒被石巨人圍攻，同葉小天一起，駕馭著這魔神大槍，還來了個瀟灑的登場。

“笑大嘴？”

笑崆峒哪裡搞來的魔神之槍？

他瘋了嗎，這是能隨便拿的東西？

花未央只是拿了大羅九天生玄劍，封神稱祖的那一刻，就受到了藥祖的限制，逼不得已只能自甘大道化，以此脫離禁錮。

笑大嘴……

危！

初進(jìn)石殿，已有所得。

徐小受已經(jīng)想要調(diào)頭，回去伏桑城找笑崆峒，讓他第一時間交出魔神之槍。

這玩意兒放在身上多一息，那都是對生命的不尊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給污染了。

畢竟，魔祖還活著！

但很快，徐小受冷靜回來。

即便這是魔祖後手，笑崆峒在魔祖的後手中，應(yīng)該也排不上前列——他距離封神稱祖還太遙遠(yuǎn)了，還沒法進(jìn)入祖神的正面視線。

“穩(wěn)住，之後回去找他，別忘記就行。”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搞清楚這石殿的由來，以及跟蒼穹之樹的關(guān)係……”

徐小受定下心後，便撇去此事。

不對！

這一次信息欄沒有彈框，徐小受又敏銳意識到，事兒不可如此輕易放下。

“虛空島，怎麼還會有魔祖後手殘留？”

“內(nèi)島八尊諳盯著，外島我?guī)缀醵甲弑榱耍诵Υ笞炷且淮危约鞍⒓t的記憶，根本就沒見過魔祖留下的痕跡……”

可魔祖的影響，分明如此之深！

徐小受瞪圓雙目，冥思苦想，一點(diǎn)點(diǎn)剖析起自己在虛空島走過的地。

虛空島外島，九大絕地。

奇蹟之森、幽冥鬼都、絕燼火域、罪一殿、聖刑場、沉眠谷、墮淵、青沼、血界。

他幾乎全走過了！

“不，我爲(wèi)什麼會這麼想……”

“只是走過大部分而已，有些都不曾涉足……”

“是了，還有一處地，更只是在戰(zhàn)時匆匆瞥了幾眼，外加記憶誤導(dǎo)了我，以至於感覺好像去過了……”

當(dāng)時，笑崆峒帶著魔神之槍和石巨人，從沉眠谷而來，外加四神柱時期感知得到強(qiáng)化，掃過那破碎的地兒幾眼。

籠統(tǒng)概念中，徐小受就記得沉眠谷有許多山、許多石，好像自己去過了一樣。

除此之外，再無特殊異常。

可若無古怪，沉眠谷又如何能夠成爲(wèi)九大絕地之一？

“沉眠谷……”

心聲低喃，徐小受邊看回信息欄。

只第一次指引加遺忘失敗後，信息欄就沒跳動過信息了，好像自己已不再被魔祖關(guān)注，祂也懶得指引。

迂迴指引！

徐小受卻知曉還有這種道穹蒼式噁心。

通過加強(qiáng)石殿的吸睛程度，便可以讓人注意力不知不覺間發(fā)生轉(zhuǎn)移。

他偏不看石殿。

他就回憶沉眠谷。

還別說，犟驢脾性，有時還真有犟驢脾性的好處，在超道化意道盤的掙扎下，徐小受又回憶出了點(diǎn)有關(guān)“沉眠谷”的什麼。

“月宮離，也去過沉眠谷……”

彼時神之遺蹟，在受困締嬰聖株神庭雛形之時，月宮離於陰靈柩中前後拋出三尸，名曰：

六髓屍王、虛空巨主、祟陰邪神。

這裡頭最值得關(guān)注的，當(dāng)然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祟陰邪神”這種四個字眼連一個都不改的狂妄稱謂。

它與祟陰直接掛鉤。

六髓屍王則與聖祖、神性之力直接掛鉤。

徐小受現(xiàn)在憶出的，居然是當(dāng)時看似平平無奇，一登場也給締嬰吞噬完了肉身的“虛空巨主”！

虛空巨主，天祖神蛻。

據(jù)月宮離所言，是他用一根天祖食指煉化而成，那麼這根手指，他在哪裡得到的呢？

“沉眠谷！”

當(dāng)時情境下，月宮離沒有說謊的可能。

他也確鑿鑿說過，在年輕時，已作爲(wèi)特使去過虛空島，協(xié)助鎮(zhèn)壓內(nèi)島騷亂。

但鎮(zhèn)壓之事是高層去做的，他只是閒逛，最終去了沉眠谷，在那裡得了天祖神蛻——一根食指，後跟笑大嘴一樣，被石巨人追殺了半個虛空島。

“沉眠谷，先後出了天祖神蛻，也即天祖肉身，以及魔神之槍，乃魔祖當(dāng)時弒神滅祖的武器……”

“這麼重要的地方，我虛空島都走完這麼久了，該拿的機(jī)緣也都拿到了，若不刻意去想，幾乎毫無印象？”

徐小受心悸不已，驚出一身冷汗。

這種後知後覺，與死神……哦不，魔祖擦肩而過的感覺，纔是真正的大恐怖。

他打定主意，之後不止得去找笑崆峒，還得去虛空島沉眠谷逛一圈。

哪怕現(xiàn)在的沉眠穀神秘不復(fù)，時間長河中的沉眠谷，也得去觸一觸。

“好像還忘了一個什麼重點(diǎn)……”

“恩，還得帶上八尊諳！”

這個時候，徐小受已經(jīng)感覺到頗爲(wèi)恐怖。

要不是老八說了兜底，隨時都會出手，要他孑然一身去觸碰這些祖神秘辛，他不願意乾的。

嗒嗒嗒……

石殿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徐小受像在偷雞摸狗被人發(fā)現(xiàn)了，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當(dāng)回頭望去時，他才意識到，沉眠谷什麼的，根本不是此行關(guān)鍵。

這只是附加。

他是來探蒼穹之樹隱秘的。

石殿門口緩步走來一男子，衣冠華貴，身形挺拔，樣貌十分出衆(zhòng)，還有著一雙迷人的狐貍眼。

乍一看，還以爲(wèi)是月宮離來了。

“不對。”

月宮離沒這麼成熟。

這男子還蓄有鬍鬚，沒有月宮離那麼陰柔，平添幾分陽剛之氣，且身上氣息也似曾相識。

未曾細(xì)思，徐小受已認(rèn)出了來人。

“寒宮聖帝，月宮棄！”

按理說，連茍無月、八尊諳等都能在時間長河中對窺探有所察覺。

這固然可歸根於二者都對時間之道有所建樹，但上到寒宮聖帝這個層次，就算不修時間之道，也該敏感。

自己看他一眼，他就得瞪回來了。

“沒有？”

“是在裝，還是真看不見？”

徐小受想低下頭，不正面去瞧，發(fā)覺好像沒這個必要。

月宮棄似真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

既然或故意、或真無所察覺，那徐小受就只能選擇尊重了，他十分直接的開始正面偷窺。

“聖祖在上！”

月宮棄來到那陰暗的魔神石雕前，盤膝坐於蒲團(tuán)之上，開口第一句就令人大跌眼鏡。

聖祖？

月宮棄你眼瞎了嗎？

這魔氣森森的，一看就不是聖祖好吧，看不見我就算了，你連聖魔都分辨不出來了？

不似祟陰，聖祖、魔祖，這是兩個獨(dú)立的個體。

在十祖之中，祂們各自有著祖神命格，已可視爲(wèi)性格迥異、力量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月宮棄頂著一雙好看的狐貍眼，像是真瞎了，坐下後閉眼就開始自喃：

“聖祖在上，佑我寒宮長青，敢問召我何事？”

召？

月宮棄是被魔祖意志召過來的？

但在他的認(rèn)知裡，他見的，其實(shí)是聖祖？

魔祖石像依舊死寂，毫無半分生機(jī)，隔了許久之後，卻有低沉的聲音傳出：

“此番傳召，事因有二。”

“一，於聖神大陸，燼照獄海，植種此種，助力成道。”

說著一頓，魔祖石像中，飛出一個光團(tuán)。

月宮棄並沒有問爲(wèi)什麼，點(diǎn)頭稱是，雙手接捧，定睛一瞧，徐小受也瞧，是顆樹種。

他心神一凜，蒼穹之樹？

祖樹蒼穹之樹誕生於燼照獄海，是魔祖假借寒宮聖帝月宮棄之手，一力締造？

那燼照老祖呢？

這個八尊諳麾下的白脈三祖之一，號萬祖之祖的鬼獸聖帝，如今可是在鬼佛體內(nèi)，與魔帝黑龍等其餘聖帝，一併阻斷天梯。

他在演戲？

他並不是自己人？

徐小受臉都綠了，這未免有些可怕，轉(zhuǎn)念又想到自己還拿了燼照老祖佈置百年的後手，焱蟒……

“八尊諳？”

心聲低喚，徐小受有點(diǎn)想退了，空餘恨誠不我欺，這地兒我徐寶寶有些招架不住。

“我在。”

心聲迴應(yīng)，徐小受定下心來，繼續(xù)沉著觀看，就想看看魔祖和寒宮聖帝，到底能聊出個什麼花來。

石殿空蕩蕩。

月宮棄接過樹種，坐在蒲團(tuán)上繼續(xù)等待。

不多時，魔神石像之內(nèi)，再度傳出來聲音，不止低沉，這回徐小受還聽出了幾分虛弱：

“二，本祖或?qū)⒅萌胼嗈挘襻嶂T事，不復(fù)迴應(yīng)。”

“此間事了，擇吉日封神稱祖，汝之機(jī)緣已至。”

言罷，石像光芒再吐，吐出來一顆祖神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