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倏然變得空靈。

四象秘境的試煉者、紅白衣，乃至是所有人的靈魂深處，盪開了這般水滴滴落，漾出漣漪的清脆聲音。

“嘀嗒！”

它從無根之處響起，滌盪神魂。

令人毛孔酥麻綻放的同時，似乎也借走了什麼力量。

這一刻，衆(zhòng)人擡眸而望，眼前世界已然褪去了五顏六色，化作了純粹的黑灰白。

一縷寒霧召靈煙，水墨勾畫丹青天。

四象秘境的半空，凝出了朦朧的水霧，短短一剎之後，憑空三十丈，怒掀滔天浪！

“轟隆！”

巨響過後，浪潮紮根虛無，如同天底下最厚實的盾牌，從岑喬夫之後，推向了他身前的高空，擋下了所有的傷害。

“好久不見，愛蒼生，我又回來了。”

水鬼左手扶面，右手持槍，嘴角噙笑，踏浪而來。

他的長髮隨風(fēng)而舞，衣袍甩擺而開，藉助馭海之勢，當(dāng)先一槍，狠狠抽向了掠空射來的一點黑芒。

“嘭！”

岑喬夫到死都劈不碎的邪罪弓之矢，一下炸開。

那當(dāng)空濺碎射出的邪罪之氣，又被遮天的水幕攔住，半分不漏全部承接了下來。

海納百川，水容萬物。

如墨一般的黑色海水，一點都不受邪罪弓之矢的殘餘力量影響，兼併了所有。

而水鬼，寸步未退！

“愛蒼生，你變?nèi)趿恕?

岑喬夫耳聞此聲，一時呆住。

他擡眸望著九天，微微張開了嘴巴，像是還沒從魂驚魄動中歸神來。

虛空之上，封源槍受力一彎，卻順勢在水鬼手中刷刷一旋，從左腰處再繞至右掌，如龍抖水，眥目出關(guān)。

水鬼手臂一震。

封源槍槍頭只甩出了幾朵銀白色的槍花，便破開了空間和大道，徑直刺向了第二箭。

“嘭！”

再是一支邪罪弓之矢炸碎。

這一次，箭矢上方附帶的力量，像是全給封印了一般，甚至沒能濺碎出來。

水鬼不僅不退，反而上前半步，脣角一掀：

“真不過爾爾……”

下方所有人眼球猛地一凸。

一槍碎一箭，這到底是何方神聖？

較之於馭海神戟的狂霸，封源槍纖細(xì)了許多，更添幾分柔韌。

兩大長柄武器，水鬼那是如臂使指！

而貴爲(wèi)九大無上神器之一，與邪罪弓齊名的封源槍，落在顏無色手裡只被用出了一個封印屬性。

在水鬼手中，封源槍若有了靈魂。

當(dāng)?shù)谌c黑芒掠空射來之時，水鬼一笑。

“蚍蜉撼樹！”

水墨顏色的世界，嗡然亮起了一道淹沒整個四象秘境的奧義陣圖。

所有試煉者發(fā)誓，他們畢生沒見過這種陣圖。

哪怕是靈陣，都鮮少有能覆蓋整一個異次元空間大小的。

而現(xiàn)在，這般繁複璀璨的奧義陣圖，在水鬼腳下旋展而開。

他恣意肆然，鬆弛無比，儼然不費吹灰之力。

陣圖之大，甚至大到了從異次元空間蔓延至聖神大陸上，遮蔽了整個弓羊山。

“吃我一槍！”

四象秘境內(nèi)，水鬼槍頭迎上箭尖，抖旋成渦，邊退邊卷，竟是在卸力，卸邪罪弓之矢的力！

海浪從他的腳下被捲進(jìn)封源槍的槍勢之中，化作沖天的龍捲，水聲如雷滾滾。

當(dāng)水鬼退至岑喬夫身前之時，這傢伙竟還是單手持槍，還能騰出左手來扶著他的黃金獸面，邪笑著轉(zhuǎn)頭，調(diào)侃道：

“岑前輩，怎麼就放棄了？”

“你終於也到了懷疑自己不是天命主角的年紀(jì)了嗎？”

岑喬夫怒目瞪了這傢伙一眼，心下卻是有些驚訝。

他是知曉的，首座和麪前這位只是有了一次交易，纔有虛空島之局。

水鬼是在聖奴掛了第五座的名。

但平日行動，基本沒有他的份，他只負(fù)責(zé)貢獻(xiàn)一點點情報價值——這人架子太大了，十分難請。

而今虛空島一役後，奧義半聖之名，身份之尊貴，當(dāng)屬聖帝之下第一。

這人，如今首座來，都可能指使不了！

他，又怎會來此？

“小心。”

岑喬夫瞥了一眼被槍勢捲到身前來的邪罪弓之矢，忍不住心驚膽戰(zhàn)提醒了句。

水鬼呵呵搖頭，不爲(wèi)所動，只是回望九天：

“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猛力一甩，那邪罪弓之矢竟被槍勢反撥而去，從天邊來，射天邊去。

“轟！”

長空炸開驚響。

黑紅色的箭矢，藉由水之大道，貫聯(lián)天地萬物，無視空間距離……

它破開了四象秘境，穿破了弓羊山的天，飛越玉京城，射向了桂折聖山！

黑水澗高崖之上，紅白衣們捧住了腦袋，眼裡只剩下驚恐。

四象秘境高空道則之中，衛(wèi)安眼皮一跳，眸底含著驚芒，盯著那黃金獸麪人。

弓羊山羚峰之上，月宮離手遮在眉前，目光追隨著那一箭飛躍地平線，嘴巴張成了圓形：

“嗚呼~”

玉京城的無數(shù)煉靈師聞聲遠(yuǎn)眺，但見遠(yuǎn)空之上，邪罪弓之矢去而復(fù)返。

在射中桂折聖山的那一剎，九天爆出一聲轟鳴。

遙遠(yuǎn)的聖山生出了一圈透明的結(jié)界，又被黑箭轟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持磨了許久後，大陣終究是擋下了水鬼的回禮。

就連炸濺消碎的邪罪之力，都被忽然浮現(xiàn)的巨大九祭桂虛影搖枝捲走，不落向凡塵半點。

“他是何人？”

“怎會如此生猛！”

四象秘境，無數(shù)人望著那形象陌生，頭戴半張黃金獸面的男子，發(fā)出了一聲聲驚疑。

大家都是來自五域各般大家族、大勢力的傳人，印象中，卻無如此猛人半聖。

有來自東域東天王城的試煉者遙望遠(yuǎn)空，腦海裡浮現(xiàn)出了馭浪於雲(yún)侖，戟滅邪罪矢的震撼一幕，失聲喃喃：

“水鬼……”

“他叫水鬼，奧義半聖！”

曾幾何時，愛蒼生射向雲(yún)侖山脈的一箭，水鬼需要藉助馭海神戟的力量才能擋下。

即便如此，太虛抵擋半聖一箭，只被轟退半步，他也留下了驚豔傳說。

而今不過月餘時間，水鬼再度歸來，邪罪弓之矢，竟再也奈何不了他半分。

他甚至談笑風(fēng)生間，將那箭矢撥了回去，回敬給愛蒼生。

“煉靈之極致，當(dāng)世之唯一！”

“這纔是我輩煉靈師的目標(biāo)啊，奧義半聖！”

“娘咧，我見到了活著的奧義半聖，這是在做夢嗎……”

有人細(xì)細(xì)一回想，發(fā)現(xiàn)普天之下，掌握奧義之力的煉靈師有之，半聖將煉靈之力開發(fā)到了極致者有之。

但修出了奧義之力的半聖，似乎眼前水鬼，是唯一一位？

他若不臨絕峰，煉靈無有第一。

今朝此人登頂，半聖竟生其最！

“水鬼，最強半聖？”

“不是！爲(wèi)何世有此人，我今日才得聞其名？這不對啊，他究竟是何來歷？”

有人驚疑不定，顯然尚且不明水鬼和聖奴、乃至是和聖神殿堂之間的關(guān)係。

但五域八卦者大有人在，虛空島一役，經(jīng)過時間的發(fā)酵，早被人道成了各個版本流傳於外。

“你沒聽說過水鬼，那是正常的。”

“因爲(wèi)在幾十年前，水鬼有著另一個名字……靈部首座，宇墨大魔王！”

“靈部？宇靈滴他爹？”

“不知道，也許吧……”

驚議聲遍地四起。

水鬼三槍抽爆兩箭，回敬愛蒼生一禮，這般畫面，連半聖都爲(wèi)之動容。

聖神大陸，遍地天才，有天賦、有潛力者一抓一大把，卻各個會在成長過程中遭遇各般意外，或終止前進(jìn)，或中道崩隕。

最終成材者，屈指可數(shù)。

即便有所建樹，這少之又少的成材者中，也不敢說都將各自的天賦、潛力發(fā)揮到了極致。

他們各有各的強項，亦各有各的缺點。

似水鬼這般，窮盡半生修道……當(dāng)天賦全部凝結(jié)出果實，當(dāng)潛力全部蛻化成實力後，便連衛(wèi)安等率先封聖者，恐都要爲(wèi)之稍讓前位。

聖奴，出了一位至高半聖！

……

桂折聖山，聖寰殿。

愛蒼生望著邪罪弓之矢從天而來，轟出了護(hù)山大陣的漪瀾，當(dāng)即眸光一沉。

“來人！”

空曠的大殿，餘音一響，童子立現(xiàn)。

身著宮裝長裙，儀態(tài)端莊的九祭桂靈體跟著出來了，伸手製止了童子上前，搖頭輕聲說道：

“宇墨小朋友已成奧義半聖，不可再小覷之。”

愛蒼生凝眸回望，不茍言笑道：

“前有神亦拳出玉京，後有水鬼箭返聖山。”

“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道穹蒼只是一刻不在，聖寰殿這牌匾，明日就得爲(wèi)他們而摘下來？”

九祭神使無言以對。

確實，如若這一箭過後，聖山?jīng)]有任何迴應(yīng)。

是否過後就要山雨飄搖，是個人都想拿捏拿捏聖神殿堂，試試他們到底真實有幾斤幾兩？

“煩請九祭神使，推我移步殿前，接下來的一切，交予我即可。”

聖寰殿躬身等待的童子聞聲大驚。

推輪椅是他的任務(wù)，怎麼能讓尊貴的十人議事團(tuán)之一的九祭神使大人來進(jìn)行？

他連忙緊步上前，想要出聲。

九祭桂靈體瞥向愛蒼生大腿上無風(fēng)生瀾的那張黑布，感受著這個小朋友體內(nèi)洶涌澎湃的力量，若有所思。

昨日的桂木輪椅，童子推得。

此時此刻的輪椅，童子絕對推不得。

“你退下吧，讓本宮來。”

“是。”

如此直接的命令下達(dá)，童子不敢質(zhì)疑，隱身離開。

九祭桂靈體雙手搭上輪椅靠背，將愛蒼生推到了聖寰殿外。

天地視野，一下空明。

“你……”

“九祭神使寬心。”

劍拔弩張的氣息，令得九祭桂靈體黛眉都微微一蹙，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可愛蒼生小朋友都這麼說了，她能有什麼辦法呢？

“小心點。”她還是低聲道了一句，“你要用什麼箭？”

“邪神矢。”愛蒼生掀開大腿上的黑布一角，周身邪意肆虐，化作魔鬼張牙舞爪，嗚嗚陰嚎。

“十丈。”

他一開口，九祭桂靈體趕忙退到十丈之外，雍容生驚。

邪神矢，凝聚邪神之力極意。

那可是祖源之力啊，愛蒼生小朋友是要將四象秘境整個射碎嗎？

還沒開口再行勸說，便見桂木輪椅上的愛蒼生雙手搭弓，勢成滿月。

“嗚嗚——”

這一瞬，桂折聖山上風(fēng)雲(yún)色變。

便連山下玉京城，都多了陰風(fēng)嘶鳴聲。

無數(shù)灰邪惡罪之力，從山石草木之間，從萬物生靈之體提取，飄氤於半空，終匯至聖山。

邪罪弓之上，邪神之力匯聚，凝聚出了一支灰黑紅三色參染的巨大箭矢。

九祭桂靈體看得檀口微張。

她幾十年沒見愛蒼生小朋友這般生怒過了，今日，他到底是怎麼了？

“轟！”

聖山之上，陡然驚現(xiàn)彌天的邪罪弓虛影。

當(dāng)其上邪神矢成型的那一剎，天崩之音蕩於九霄，日月輪轉(zhuǎn)，青冥昏沉。

四象秘境之內(nèi)。

水鬼臉上的笑意忽然就僵住了。

他意氣風(fēng)發(fā)而來，還跟八尊諳請教了兩句，作以登場用，怎麼這麼快有人急眼了？

水鬼猛地擡眸。

遙隔兩界，透過水之大道，他若有所感，自己被人鎖定了！

“瘋了嗎？”

“愛蒼生是吃了炮仗？”

若說有什麼力量是對奧義半聖極具威脅力的，當(dāng)世之中，除卻徹神念外，只剩祖源之力。

愛蒼生能當(dāng)選十尊座之一，能以如此年輕之歲，憑外姓入主三帝之一……

他從來都不是吃素的！

水鬼一點不敢託大，他是知曉愛蒼生掌握了邪神之力的。

從本質(zhì)上講，水鬼也是個陰險狡詐的人，否則怎麼可能一手締造虛空島之局？

所以當(dāng)下，他哪裡可能會堂而皇之去接愛蒼生這必殺的一箭啊！

“聖守衛(wèi)安，我就先撤了。”

水鬼趕忙對著虛空招起了手，他和衛(wèi)安也有過幾面之緣，在還是宇墨身份的時候：

“愛蒼生一箭若射碎四象秘境，誅殺三千試煉者，你就去找聖神殿堂的麻煩，他們可真是惡毒呀！”

“若沒有，今日過後，我水鬼願稱你聖守一脈防禦最強。”

水鬼啵一下化作泡沫幻影，消失不見。

岑喬夫在風(fēng)中凌亂了。

他擡眸一望。

天空水簾不再。

水鬼走了，自己豈不就暴露在了愛蒼生的視線之下？

我連邪罪弓的基礎(chǔ)一箭都擋不住啊！

岑喬夫頭皮發(fā)麻，迎著九天聖劫，驚慌咆哮道：“你給老朽回來！”

虛空中，隱於道則之中的衛(wèi)安，聞聲後臉色更是陰沉如墨，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道穹蒼，我與你不共戴天！

你是睡著了麼，怎麼能讓愛蒼生如此出箭？！

哪怕明知水鬼有利用自己的嫌疑，衛(wèi)安此時此刻，不得挺身而出。

他遙望桂折聖山的方向，連四象秘境都顧不得跑出去了：

“蒼生大帝，快快住手！！！”

這一道聖音，越過弓羊山，穿過麒麟界，傳進(jìn)玉京城，落入了九祭桂神使之耳。

而愛蒼生，充耳不聞。

“啵。”

水鬼去而復(fù)返，臉上有著和善微笑：

“聖守衛(wèi)安，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一齊守護(hù)四象秘境吧！”

衛(wèi)安怒目幾欲噴火。

你是被愛蒼生大道之眼鎖定了，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想回來以四象秘境爲(wèi)盾吧！

“我以四象爲(wèi)盾，四象以你爲(wèi)盾，我們同舟共濟(jì)，一起對抗墮落的聖神殿堂。”

“閉嘴！！”

“那我走？”

“回來！！”

水鬼小人，能以試煉者爲(wèi)盾，試圖逼退愛蒼生放下弓箭，衛(wèi)安可不敢賭。

他無論如何，都得做最壞打算。

一旦愛蒼生真發(fā)箭，有個奧義半聖在身邊，哪怕自己是被迫挾持上了黑船，這可比一人面對邪罪弓之矢要好太多。

至此，衛(wèi)安心頭還存有一分希冀。

他知道蒼生大帝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是真的心繫天下蒼生，是真正的博愛之人。

這一箭，他斷不可能發(fā)！

然而這一次，衛(wèi)安失算了……

“嘣！！！”

桂折聖山上，聲斷陰雲(yún)層。

一箭邪神矢，震駭聖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