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城是個比較幸運(yùn)的城池,在天下大亂,各處傳來被不明怪物攻擊的消息之後,豫州也曾騷亂了許久,可不知爲(wèi)何,一夜之間,霍亂天下的兇獸們齊齊消失了,過了兩日,豫州城的民衆(zhòng)便只當(dāng)先前傳來的傳言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雖然依舊極其關(guān)注,可卻似乎覺得危險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他們。
豫州城的豫祥客棧是一間不錯的客棧,酒香菜美,再加之客房臨著一條溪水,景緻更是不錯,客棧的老闆老吳的爲(wèi)人也是遠(yuǎn)近皆知的,只是最近住進(jìn)客棧的一男一女卻讓他十分的惱火。
那男子長相是難得一見的俊美,只是面色蒼白,病怏怏的沒點生氣。女子樣貌清秀,出手也很闊綽,可讓他惱火的是,那女子十分堅持自己煮飯,自己打掃屋子,連吃用的水,也是她自己從客棧旁的溪水中打來的。
這一點讓老吳十分臉面無光,他一家遠(yuǎn)近聞名的老字號,在這女子眼裡卻似乎變成了得處處提防的黑店,讓他一度想將兩人趕出去,可一個是因爲(wèi)青天白日的將一個女子和病人趕出去有損他的聲譽(yù),另一點也是因爲(wèi),那女子出手太闊綽了,讓他實在不忍心將這麼個冤大頭攆出去。所以,女子和那病怏怏的俊男子在客棧裡住了下來,而老吳也對那女子怪異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顧客至上,只要給足了錢,他沒理由管人家客人的特殊癖好。
蘇曉夭將淘好的米煮進(jìn)鍋裡,再將讓啾啾從城外採來的靈芝燉在鍋裡。雖然西華不說,可她也能看出來,他不喜歡靈芝濃郁的藥味,所以她試著將靈芝燉進(jìn)米粥裡,西華才吃的容易了些。
自那一日用山河社稷圖暫時阻住了即墨焰月和相柳,她本想一路跑回蜀山,可路途太過遙遠(yuǎn),她怕山河社稷圖困不住他們太久,若是再被趕上,她便沒有法子再逃脫了,便朝著同蜀山相反的方向去了,逃了一日,未見兩人追上,才停了下來。
西華的傷勢卻已然太重,她只得進(jìn)了城,尋得這件客棧,但是由於第一次入住客棧的回憶不是很好,所以這一次她十分的警惕,一切的食物都自己動手,只是不希望再有什麼意外發(fā)生在西華身上。
只是讓她不安的是,西華的傷勢卻似乎一嚴(yán)重過一日,沒有半分好轉(zhuǎn)的趨勢。甚至如今必須食五穀,周身的仙氣也漸漸消散,這讓蘇曉夭更加擔(dān)憂。
思索間,米粥熬好了,將粥盛進(jìn)碗裡,端起碗,蘇曉夭向一旁的王師傅道了聲謝,王師傅是客棧的廚子,蘇曉夭並不會做飯,央求了他許久,他才教了蘇曉夭幾道簡單的飯食的做法。
端著粥上了樓,推開房門,蘇曉夭朝盤膝坐在牀上的西華笑了笑,道:“這次我熬的比上次久了些,應(yīng)該不會夾生了…”
西華睜開眼,脣角揚(yáng)起個淡淡的笑容,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慢慢伸展雙腿,蘇曉夭快一步將粥放在桌上,然後到牀邊伸手去扶他。
西華看她一眼,頓了一下,繼而才伸出手,蘇曉夭扶起他走到桌旁坐下,將粥放在他面前,用手隔著碗摸了一下溫度,道:“不冷不熱,快點吃吧,這次可要吃完才行!”
西華笑了笑,動了動右手,微蹙起眉,繼而換成左手,有些笨拙的拿起湯匙,攪了攪碗裡的粥,慢慢的喝下去。
蘇曉夭抿著脣,保持著面上的笑容,強(qiáng)忍著不讓眼淚掉出來,也不去幫他,因爲(wèi)她知道,有些驕傲是不能碰觸的,否則就是對他更大的傷害。
西華果真將粥全喝完了,一點也沒剩,蘇曉夭眨眨眼,嘴裡溜出個:“真乖!”說完之後,猛然睜大眼,繼而極其尷尬的垂下頭,掩飾自己已經(jīng)全然漲紅的面頰。
飛快的收拾了空碗,蘇曉夭瞥見西華脣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頓時更加窘迫,幾近是逃一般從屋裡衝出來,耳畔只聽見啾啾強(qiáng)忍著的悶笑聲。
“你一定是第一個敢對闡教少尊說這種話的人!”啾啾站在她肩頭,吃吃笑道。
蘇曉夭漲紅著臉,瞪她一眼道:“你要是再笑,你就是闡教第一個被餓死的鳥!”
啾啾瞬時閉上嘴,換上一副討人喜的笑容,一臉諂媚。
蘇曉夭“噗”地笑出聲,心道自己剛纔一定是靈魂出竅了纔會說那兩個字。
笑了半響,她又看了一眼身後的房門,端著空碗一邊下樓,一邊跟肩上的啾啾低聲道:“少尊的傷如何了?”
啾啾搖了搖頭,道:“少尊不讓我們看他的傷,可你看他的氣色也知道,情況只能是更糟了,前兩天他根本不用你扶就可以下牀。”
蘇曉夭咬著脣點頭道:“他的右臂似乎已經(jīng)一點都不能動了…”
沉思了片刻,蘇曉夭又道:“都過了這麼多天了,想來即墨焰月和相柳也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找到咱們的,少尊的傷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咱們必須找人,否則…”蘇曉夭閉上嘴,面色更沉。
停了半響,啾啾道:“其實,如果少尊真的是被黑蝮蛇所傷,那即便是去找元始天尊也是沒有用的…”
蘇曉夭怔住,啞聲道:“你是說…除了即墨焰月手裡的解藥,就沒有其他解藥了對嗎?”
啾啾點頭,蘇曉夭瞬時面如死灰。
若是如此,她到底該怎麼辦呢?
人間的夜晚倒也算安靜,尤其是最近各個城鎮(zhèn)都傳來有人被怪獸襲擊的事件,城鎮(zhèn)的人安睡的也越發(fā)的早了,剛剛夜幕展開,老吳便收拾了店門,蘇曉夭安頓西華睡下,自己也回了隔壁的屋子,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啾啾抱怨人間界沒有能入得了她口的東西,所以早早睡下了,以免自己醒著被飢餓的感覺煎熬。
自從那一日她朝著即墨焰月扔出山河社稷圖的時候,蘇曉夭便知道,她對西華少尊的感情是特別的,可這種不同於她對姐姐的感情,只讓她茫然無措,而且更加的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件事會給姐姐帶來什麼災(zāi)難,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西華少尊,因爲(wèi)她知道,自己不止將他當(dāng)做上仙一般崇敬,那朦朦朧朧的依戀和擔(dān)憂讓她的心亂成一團(tuán)。
隔壁的屋子突然似乎起了什麼響動,蘇曉夭仔細(xì)去聽,那聲音似乎大了些。
忙起身,也顧不上套上外衣,直直奔出屋子,停在西華門外,急急的叩門道:“少尊…你怎麼樣了?”
屋裡傳來幾聲壓抑著的低咳,蘇曉夭心一緊,也不顧上等他迴應(yīng)了,一把推開門,藉著窗外的月光,她看見西華整個身子蜷縮在牀上,微微的顫抖,驚呼一聲,跑近了,只見西華緊皺著眉,月色下面色竟泛著些詭異的黑色,脣角似溢出了些許鮮紅。
蘇曉夭忙扶起他,急聲問:“少尊…你怎麼,怎麼回事?”
西華卻只是皺著眉搖了搖頭,咬著牙悶不出聲。蘇曉夭心裡一涼,伸出一指將桌上的燈點燃,纔看清西華的牀邊竟已經(jīng)全是血跡,脣角衣襟全是泛著黑色的鮮血,蘇曉夭再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拉開他的衣襟。
“別…”西華搖著頭吐出一個字,可剛一張口,鮮血便從他嘴裡噴出來。
蘇曉夭咬著牙,拉開他的衣襟看去,卻瞬時呆滯。
那整個肩頭已經(jīng)全然不見了皮肉,只見骨骼,傷口周圍泛著詭異的黑色,連露出的骨頭都染上了黑色。
“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已經(jīng)好了麼…爲(wèi)什麼不告訴我…爲(wèi)什麼!”
“不用…擔(dān)心…沒事…咳咳…”西華擡起左手要拉起衣襟,蘇曉夭抓著他的手,咬牙道:“什麼叫不用擔(dān)心,你都已經(jīng)傷成這樣了,我怎麼能不擔(dān)心,爲(wèi)什麼要騙我,你是覺得我太沒用,什麼都幫不了你對嗎?”
“我…”西華張開口,卻又開始低咳,咳出的血也帶著些許黑色。
“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蘇曉夭紅著眼道,手足無措,只能一遍又一遍撫著他的背,可那劇烈的咳卻似乎怎麼都停不住一般。
蘇曉夭抱著西華,咬著脣撫著他的背,直到那一聲接一聲狠狠擊在她心上的低咳終於停了下來之後,才鬆開自己緊緊捏成拳的手,指甲已然深深的插入手心,生生的疼,可卻遠(yuǎn)比不上她的心痛,蘇曉夭知道,若是再眼睜睜地看著他再經(jīng)歷一次這樣的痛苦,她一定會瘋掉。
蘇曉夭將西華慢慢放回牀上,西華的面上透著極度的疲憊,面色更加蒼白,緩緩睜開眼,看著蘇曉夭,停了一陣,牽起脣角,笑了笑道:“只要將這毒血全吐出來就好了,你不用擔(dān)心,很快就會好的。”
蘇曉夭強(qiáng)忍著淚,僵硬的笑了笑,點了點頭,道:“那你好好休息…”
西華點頭,慢慢合上眼。
蘇曉夭的淚才洶涌澎湃的落下來,她抿著脣伸手,想將他肩上的傷包起來,可伸出的手卻生生停在傷口上空,全身顫抖的閉起眼,怎麼也不能鼓起勇氣去看那慘不忍睹的傷口。
停了許久,她睜開眼,正欲去拿繃帶,手又停住,眼睛呆愣地看著西華肩上的傷口,那傷口卻似乎忽然在慢慢癒合。
蘇曉夭怔住,目光瞥見自己的手心,那裡是剛纔被指甲劃破的傷口,滴出一滴鮮血,落在西華的傷口上,鮮血迅速滲入泛著黑色的骨骼上,那骨骼上的黑氣迅速散開,然後,又一滴鮮血滴在那被腐蝕的面目全非的皮肉上,黑氣消散,血肉竟似乎慢慢生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