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人才與缺糧

看著虞讓憤而遠去的背影，虞頌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毛。

“乳臭未乾，也敢對老夫指手畫腳，真以爲(wèi)被虞田捧到家族位上，就可以爲(wèi)所欲爲(wèi)了？老夫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就算虞田當(dāng)初，對老夫那也得敬上三分……”

聲音不大不小，但剛好能傳入虞讓的耳中。

“家主……”

一旁跟著的小廝，臉上都忍不住顯出義憤之色。

虞讓腳步微微一頓，微微搖了搖頭，然後，就跟沒有聽到一樣，轉(zhuǎn)身大步而去。

見虞讓連這都能忍下？

虞頌有些意外地微微蹙了蹙眉。

這廝倒是有幾分城府，到了這種份上，竟然還能忍得住！

別的不說，這貨隱忍的能力，倒是不俗，難怪當(dāng)初虞田那老東西臨走之前，會力排衆(zhòng)議，把家主的位置交給他。

但那又如何……

虞頌無所謂地轉(zhuǎn)過身，淡淡地吩咐道。

“今天大家都很辛苦，吩咐下去，今天下午提前歇工，晚上有肉……”

跟在身邊的小廝，見虞頌說到這裡沒了下文，猶豫了一下，請示道。

“三爺，我們讓後廚準(zhǔn)備多少肉……”

虞頌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

“還能準(zhǔn)備多少？尋常百姓，飯都快吃上不了，我們出來挖個溝渠，又不是什麼多累的活計，還想敞開吃——能見個葷腥就不錯了，告訴後廚，切上幾斤豬肉……”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語氣頓了頓，很是豪爽地擺了擺手。

“算了，既然吃，就讓大家吃個痛快，告訴後廚，讓他們多準(zhǔn)備些，最好是買上一頭生豬，我們自己宰殺，還能多吃幾天……”

“諾！”

小廝興沖沖地下去通知了。

雖然一頭豬，只有百斤左右，還要多吃幾頓，二三百號人，真要分起來，一個人真分不幾筷子肉，若是後廚的時候再稍稍剋扣那麼一點點，鬧不好大家也就只能跟著吃點油腥。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一件意外之喜。

果然，小廝下去通知之後，三房負責(zé)的工地上，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遠遠地甚至還能聽到“三爺敞亮——”之類的讚美之詞。

虞頌不由嘴角微微勾起，捻著鬍鬚，微微瞇起了眼睛。

等虞讓把事情辦砸，就是自己這個三叔公挺身而出的時候了。

皇長孫面前，自然當(dāng)爭則爭。他以前曾親自拜見過楚國王室的那些子弟，很清楚，像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根本不會在意誰當(dāng)這麼區(qū)區(qū)一個虞家的家主，誰有能力把他交代下來的事情辦妥當(dāng)，誰就是能看得上眼的手下。

至於虞讓——

雛子而已，不足爲(wèi)慮！

虞讓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趕到三房負責(zé)的工段的時候，天色還早，卻已然看到三房出來的人，已經(jīng)說說笑笑地收拾起手中的工具，準(zhǔn)備下工了。

他不由眉頭一皺，攔住一位當(dāng)先的老者。

“七叔，天色還早，你們爲(wèi)何這麼早就收工了？”

那老者見是虞讓，笑著回禮道。

“是三哥那邊的恩典，他說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晚上給大家準(zhǔn)備了豬肉，讓今天早點下班，回去……”

說到這裡，老者情不自禁地聳動了一下喉結(jié)，臉上的笑容越發(fā)燦爛。

“說起來，老朽已經(jīng)好久沒能沾上葷腥了……”

說完，衝著虞讓拱了拱手，繞過他，扛著工具，跟著其他結(jié)伴，興沖沖地走了。

虞讓：……

雖然身邊路過的族人，時不時地跟他打著招呼，但他整個人已經(jīng)腦袋都嗡嗡的了。工地不合乎皇長孫的要求，自己好不容易纔安撫住了皇長孫派來的官員，結(jié)果這羣蠢貨，又從背後給自己來了一刀。

他看著亂七八糟，絲毫沒有任何整改跡象的溝渠，不由微微閉上了眼睛。

“蠢貨！”

他咬牙切齒髮了半天狠，但也沒有奈何。

雖然他是家主，但三房那邊的資源，都捏在三叔虞頌手中，他根本指揮不動三房那邊，一個人憋屈了半天，只能重新回到自己那一房的工段。

這是他親自盯著修建的，整個的溝渠，不僅保質(zhì)保量，甚至比皇長孫要求的，都要高上幾分。若是都能按照他這種標(biāo)準(zhǔn)，哪怕是工期晚一些，奪不得第一，他也不擔(dān)心沒辦法在皇長孫那邊交代。

可是，一想到三叔虞頌，他就忍不住額頭青筋直跳。

這羣人，在關(guān)鍵時候，扯後腿。

他們真以爲(wèi)，只是扯的自己的後腿嗎？

一旦惡了皇長孫，虞家憑什麼能得到皇長孫的重用？

他剛想去找族中其餘幾位族老說明利害，共同給虞頌?zāi)沁吺海滞Ｏ铝四_步，把自己這一房負責(zé)的幾個管事叫過來。

“三房那邊的活出了點問題，通知大家，晚上辛苦些，加加班，去把三房那邊做的工再翻一翻，晚上給大家加餐！”

虞讓說完，頓了頓。

“活幹完之後，每個人可以分半斤豬肉，只多不少，願意在這裡吃的，在這裡吃，不願意在這裡吃的，可以帶回家！”

聽到虞讓這麼說，幾位管事臉上的神色才稍稍好看了一點。

做了一天的工，本來就已經(jīng)極爲(wèi)辛苦，早就想著回家休息了，結(jié)果，忽然通知晚上加班，還要去幫三房那邊收拾爛攤子。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工地，頓時炸鍋。

“這是看我們房好欺負！”

“家主這也……”

“……”

雖然心中不滿，頗有怨言，但看在那半斤豬肉的份上，大家還是勉強忍了下來，畢竟氣歸氣，豬肉是真香。

帶回去，老人孩子都可以沾沾葷腥，在這個年月，真的不容易！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虞頌不屑地挑了挑眉。

“就這種窩囊廢，也有資格掌管我們虞家？替我們整改是吧，好啊，我看他能堅持多久……”

說完，回頭吩咐道。

“通知大家，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繼續(xù)……”

……

“你是說，那位虞讓動員自己那房的人手去翻工整改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趙郢，不由眉梢一挑，看向站在一旁的驚。

“不錯，那個虞讓在三房那邊吃了憋，走投無路，只能需求自己那一房的支持，不過，他雖然許了一人半斤豬肉，但是手下人員怨氣也很大，覺得他處事不公，欺軟怕硬，專門撿軟的捏……”

趙郢微微點頭。 要是底下的人沒有怨氣，那纔是奇怪了。

“他親自負責(zé)的那一段溝渠修建的怎麼樣……”

“回殿下，他自己負責(zé)的那一段，倒是質(zhì)量極好，比殿下要求的標(biāo)準(zhǔn)還要高不少，根據(jù)各地彙總過來的情況，這位虞家主修的這一段，論質(zhì)量可位列第一，就算是一直表現(xiàn)的極爲(wèi)出色的龍家負責(zé)的渠道，恐怕也稍有不如……”

聽到這裡，趙郢頗有些意外。

“這麼說，倒是個能做事的……”

驚垂手而立，沒有接話。出身黑冰臺的他，很清楚自己的本分，他只負責(zé)把情報彙總過來，交給皇長孫殿下，至於皇長孫如何評判，如何決定，他從不置喙。

趙郢微微沉吟了一下。

“且不必管他，告訴下面的人，該怎麼監(jiān)督怎麼監(jiān)督，該怎麼要求怎麼要求，無論任何人，任何情況，都必須保質(zhì)保量地完成這次修渠的任務(wù)……”

“諾！”

驚躬身退下。

“殿下這是動了愛才之心，要再看看那位虞讓的成色？”

等驚退下，張良這才笑道。

“雖然蠢了些，不太適合做官，但是個能做事的性子，倒是可以稍稍提攜一下……”

虞家畢竟是虞姬的孃家。

整個會稽郡，甚至說不準(zhǔn)就連咸陽那邊不少人都看著呢，不可能一點都不照顧。虞家的人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人怎麼看。

若是一點人情都不念，恐怕就難逃一個涼薄的評價。

這個社會，就這麼操蛋。

伱不大公無私，大家罵你任人唯親，但你若是真大公無私，一點人情都不講，就會有人覺得你心性涼薄，不值得投效。

畢竟，連自己的親戚都一點人情都不講的主公，你敢肯定他能跟你講人情？

原本趙郢還在猶豫，怎麼處理這個會稽郡的虞家。

現(xiàn)在好了，把這個虞讓稍稍提攜一下就挺好。畢竟，這種人雖然能力稍差，應(yīng)變不足，連自己家族都掌控不好，但是做事認真踏實，帶回去，給他一個名分，交給他一項比較具體的活去幹，不用擔(dān)心他幹不好，也不用擔(dān)心他給自己添亂。

虞讓並不知道，自己這邊焦頭爛額的情況，早已經(jīng)傳入到了皇長孫的耳中。

他還在暗自慶幸，幸虧自己當(dāng)時在場，且已經(jīng)做好了那些負責(zé)監(jiān)督工程情況官員的工作，這些事不至於傳入到皇長孫那邊。

晚上，他這位家主，親自盯在三房那邊的工地上，帶著大家對三房這邊的活兒進行整改。

加深，拓寬。

最關(guān)鍵的是，那些原本已經(jīng)鋪上的青石，也得重新掀起來。工程量甚至比重新挖一遍都重，不過一是虞讓已經(jīng)許下了豬肉，另一方面，虞讓這個家主，也扛著工具，出現(xiàn)在工地上，乾的一點都不比大家少，大家心中的怨氣，不自覺就又消減了幾分。

只覺得三房那邊欺人太甚。

然後，自家家主有點可憐？

事情，就這麼拖下去了。

皇長孫那邊也沒有任何動靜，就跟不知道這邊發(fā)生的齷齪似的，就跟已經(jīng)被他完全捂住了似的，但這種狀況怎麼能維持得長久。

一天，兩天……

到了第三天，虞讓這邊的族人就頂不住了。

修築溝渠，原本就是重體力活，這日夜趕工，誰能頂?shù)米。?

豬肉雖好，但你也得有命拿！

更何況，還是替別人擦屁股。

“家主，不能幹了，再這麼幹，非出人命不可！”

手下的幾個管事，一臉疲憊地看著眼圈都有些發(fā)紅的虞讓。

“家主，這不是個辦法，若是三叔那邊繼續(xù)這麼幹，難不成我們還繼續(xù)替他們擦屁股，這可不是一天兩天……”

虞讓嗓子都有些沙啞。

“我這幾天已經(jīng)儘量地在催其他幾位族老，可是他們總是說三叔那邊也是族中老人，都是爲(wèi)了家族，他們這些做族老的也不好翻臉，要再考慮考慮……”

幾位管事：……

有人稍稍遲疑了一下。

“家主，要不您去求一求皇長孫……”

但話沒說完，他自己就很自覺地閉嘴了。

求皇長孫什麼，說自己無能，管不了自己家族，求人家出手，管理自己家族的這些亂七八糟丟人現(xiàn)眼的事……

就算是皇長孫有那個閒心，他們也沒那個臉。

“還是得去找三叔公，他這一關(guān)過不去，我們這活沒法幹了……”

虞讓憋屈的眼圈都紅了。

但還能怎麼辦啊——

總不能讓整個會稽郡的人看了虞家的笑話！

“好……”

他有些心灰意冷地擺了擺手。

“讓手下的族人都去歇著吧，這幾日辛苦了，今天就不發(fā)豬肉了——每人折算成二十錢的辛苦錢——這個錢，從我個人的賬目上出……”

這場鬧劇，只堅持了三天，就以虞讓的低頭而宣告結(jié)束。

虞家雖然還是虞讓的家主，但三房的勢力卻再次大漲，幾乎近半的資源，徹底落入了三房的掌控之中。

不過，工程的進度終於恢復(fù)正常了。

“就這……”

趙郢不由微微搖了搖頭。

對於這樣的虞家，他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偷偷地鬆了一口氣，這樣的虞讓，在虞姬身邊，才最讓人放心。

沒了三房出掣肘，虞讓終於發(fā)揮出了他的長處。

爲(wèi)趕上進度，保證質(zhì)量，他幾乎每天都長在工地上，與前來修渠的族人，同吃同族，有時候，還會親自幹活，把自己整得灰頭土臉，沒有半點家主的氣派。

不過，也正因爲(wèi)這個，他的手下反倒是多出一部分死忠。死心眼的人，總是容易得到最底層族人的真心認可。

趙郢得知這個結(jié)果之後，也徹底把目光從虞家身上挪開。

因爲(wèi)另一件事，已經(jīng)迫在眉睫，到了不得不出面解決的地步。

會稽郡府城的存糧告急了！

李由和公子將閭赴任的時候，沒有趕上秋糧的徵收，等他們趕到會稽郡的時候，等著他們的是一個早已經(jīng)被殷通和項梁叔侄搬空的府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