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很快過去，士彠的墳上已經(jīng)長滿了青草，周圍我都給他種上鮮花，我不太會，但好在祥嫂拿手，我們沒事時就一起在墳頭忙著，我邊忙邊絮絮叨叨的跟著士彠說話，報(bào)怨著媚娘跟我掛名爹越學(xué)越壞，掛名爹家的書可不是我能比的，於是她就不回來了，得我沒事時去看她；麗娘倒還不錯，我讓祥叔沒事帶她去莊子裡看農(nóng)耕，看春播，看祥嫂如何管理莊上的事物，也看如何管理僕役們，如士彠所說，她將來會是個絕好的管家媳婦；薔兒還是笨笨的、憨憨的，不過我也不想讓她學(xué)聰明，讓婆婆每天跟她一塊鬥鬥嘴，婆婆倒越來越年輕起來。一年的生活真的很平靜，婆婆要是想孫子了，就會去大業(yè)寺住幾天，有時我陪，有時祥嫂陪，傲雪二胎生的是女兒，二弟取名雙兒，唉，這樣也好，都各歸各位了……
“夫人，天天這麼說，大少爺會煩的！”祥嫂終於忍不住了。
“那我跟你說，你聽嗎？”
“現(xiàn)在本來就是我在聽啊！”祥嫂無奈的哭喪著臉。
我大笑起來，乾脆坐在了地上，把草帽蓋住臉，平躺下來，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鼻尖滿是花香，我不禁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士彠，你真會享福，躺在這兒真舒服，將來我來了，你可不許嫌我老，也不許你在下面納妾，我會咬死你……”
“他已經(jīng)死了，怎麼再死一次？”一個柔和好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有人來了？這聲音很熟。我拿開帽子，突覺滿天烏鴉。瞪向一邊的祥嫂，她已經(jīng)跪在那兒了，是啊，我還躺著呢。我忙從躺到跪完成了一套無比艱難卻無比順溜的動作。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比起十年前，他看上去更威嚴(yán)了。千古一帝，此時正是他正意氣風(fēng)發(fā)時吧？
“夫人還未回答朕的話呢？”
“在愚婦心中，相公一直活著。”我笑了笑，說得無比坦然。
他示意我站起來，看看白白的一塊墓碑問了他第二個問題：“爲(wèi)何碑上無字？朕不是命人寫來諡文嗎？”
我想了想，我總不能說反正過幾年得換，不如什麼也不寫，省得浪費(fèi)？想想搖搖頭，“妾想爲(wèi)相公，爲(wèi)自己留有餘地，等後人評述。”
“這是武家祖地？”
“不是，是妾曾戲言想與相公單獨(dú)在此作爲(wèi)百年歸處，相公縱容妾身便買下此地。”
“他恨嗎？”
“不，他陪妾看著日出安詳而去。”
“你呢？怨朕嗎？”
“報(bào)應(yīng)吧！陛下讓賀蘭將軍能讓相公魂歸故里已讓妾身無限感激了。”
“報(bào)應(yīng)？”他愣了一下，但想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什麼，看了我一眼，“很少有人敢對朕這麼說話。”
“陛下是千古一帝，不會因小婦人一言而至妾身於死地。再說，妾死了，家中老小自有陛下照顧，妾身正好抽身去看看相公是否敢在陰間亂來。”我說得很輕鬆，他得卻如聽麼狡賴之言，搖搖頭，苦笑起來。
“夫人與房夫人真是可有一比！”他說的是房玄齡之妻，據(jù)說是千古第一醋罈。
我搖搖頭，馬上反駁：“纔不！陛下可不能這麼污衊我相公，房大人有賊心沒賊膽，我相公可不這樣，妾因病不能生育，曾決心爲(wèi)夫納妾，我夫不肯。此事陛下可問家姑，我夫待妾之心可表天地！”
這次他笑了，看著我，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是啊，如果不是對夫人太有心，他也不用……”他回頭看看那塊無字碑。我哽咽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不是爲(wèi)了我，也許很多事都不會發(fā)生？是我改變了歷史嗎？還是推動了歷史的發(fā)展？
“夫人……”李世民推了我一下，我才從晃神中驚醒過來，忙看向了他，他也不介意，“朕渴了！”
“妾身家就在此，請陛下移駕。”我示意祥嫂，她慌忙向家裡跑去。李世民看看那座小宅，看向我。
“夫人在此結(jié)蘆而居？”
我差點(diǎn)沒罵人，什麼叫結(jié)蘆而居，我這房子像草房嗎？什麼眼神啊？但考慮到他是老大，他做主，他說是草房就草房吧！我無奈地笑了笑，“妾想在此陪相公。”
“孩子們和你在一起？”他口氣中不無怒氣。
“還有婆婆，我們山下有個小莊子，日子過得很好。”我指向山下那處小莊子，李世民哼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隨從，我跟著回頭，才發(fā)現(xiàn)隨從中有去年送我們回來的賀蘭將軍，其它人我就沒見過了。我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他也動動脣，算是跟我打招呼了。我回頭帶著李世民回了家，婆婆帶著孩子們都跪在門口，竟然媚娘也跑了回來，真是緣分擋都擋不住。
李世民過去扶起了婆婆，讓孩子們平身，看了一眼，最後目光停在了媚孃的身上，“你是媚娘。”
“是！”
“你的名字還是朕取的，記得嗎？”
“是！”她清朗回道。
李世民點(diǎn)點(diǎn)頭回頭看我，“媚娘己見當(dāng)年夫人之風(fēng)致。”
我笑，‘當(dāng)年’？唉，在李世民眼中我果然已經(jīng)老了。不過也是，已經(jīng)十年了，那時媚娘還抱在手裡，現(xiàn)在快跟我一樣高了。
李世民本就沒打算我回話，回頭看麗娘和薔兒，點(diǎn)點(diǎn)頭，揮揮手。我讓婆婆帶她們進(jìn)去，讓祥叔、祥嫂就在院裡擺上桌子，奉上煎茶、點(diǎn)心，我小心的陪待在旁。可能是怕屋子太小，衝撞了他，他也沒打算進(jìn)去，看看空蕩蕩的小院和竹籬笆，他又嘆了一口氣：“夫人真是辛苦了，武將軍在京裡的房子還在，不如夫人帶著家人們?nèi)ゾ┏巧畎桑∥鋵④娔舜筇浦Τ迹拊觞N可眼看夫人如此貧苦過活。”
我無語了，我怎麼才能讓他相信我不苦？
“妾想和相公在一起，妾也不覺得平凡日子是苦，妾很幸福。”我平靜說道。
“夫人！”李世民不耐煩了。
“妾身說的是真的，妾身出身庶族，用相公的話說，就愛小富即安的生活，每日裡去陪陪相公，教養(yǎng)一下孩子，又不愁吃不愁喝的，還有祥嫂夫婦這樣的忠僕跟著照顧，已經(jīng)比一般百姓過得好很多了。京城不是不好，只是大地方，大花費(fèi)，也怕把孩子們教壞了。”
“陛下，武夫人仍女中豪傑，深知富貴如浮雲(yún)之理，此非凡人可及。請陛下還是讓夫人過她想要的生活吧！”一位文臣樣的人跪下稟報(bào)著。
“夫人，你真認(rèn)爲(wèi)富貴浮雲(yún)嗎？”李世民似乎呲之以鼻。
“不！”我搖頭，跪著的那個大臣快暈倒了，我笑了笑，“相公說他會給我富貴榮華，我回了孃家；他說他再不會離開我一步，我跟他回了家，給他帶孩子。富貴是禍，不是浮雲(yún)。”
“富貴是禍？哈哈，這倒是新鮮得很。”李世民點(diǎn)點(diǎn)頭，摸摸鬍子，“不過倒是真言出了事件的本質(zhì)。官當(dāng)大了、負(fù)擔(dān)就大了、得失心就重了、然後天天說伴君如伴虎，好像朕有多難纏似的；錢多了，日子好過了，由儉到奢易，由奢入儉難。武夫人，朕到今天才明白武將軍爲(wèi)何以你爲(wèi)重了。”
“陛下謬讚了。”我退後一步，深深的行了一禮。
“麗娘十幾了？”
“十三！”我笑笑，唉，心裡暗暗地嘆息，終於說到正題了。
“十三，許人家了嗎？皇后十三歲便與朕成親了。”
“先夫還在喪期！”
“也對，這樣吧！朕做個媒，麗娘就許給……”他看了隨從們一眼，想了一下，“賀蘭，你兒子多大？”
“長子已經(jīng)十五了！”賀蘭將軍大聲說道，看來喜出望外。
“好，許於你長子，回京之後把你長子的名字送到戶部去。”李世民是順口說道，大家也就知道，賀蘭的長子就弄到實(shí)缺了。
我跪下謝恩，想想賀蘭將軍人不錯，麗娘嫁過去應(yīng)該沒錯。賀蘭也跟著大叫萬歲，看得出他比我喜悅。
“最小那個叫什麼？”
“薔兒，才九歲。”我有些惶恐，我看他又在人羣中尋找，我咬咬牙開始磕頭，李世民愣住了，低頭看著我。
“相公生前最重麗娘，最愛媚娘，最寵薔兒。常言麗娘長女乃妾身之靠；薔兒最幼，當(dāng)疼之惜之；因此麗娘妾身重於教之治家理財(cái)，性子和順恭謹(jǐn)，嫁於高門大戶亦不會失禮於夫家；而薔兒因一直在愚夫愚婦的寵愛之下，性子憨厚愚魯，妾身想……想……”
“你想把薔兒留在身邊，許於跟你一樣小富即安的人家？”
“是！”
“唉！”李世民搖搖頭，想了一下，“也好，女兒是你養(yǎng)大的，你比朕知道什麼對她們是最好的。好了，朕走了，今日與夫人清談?wù)媸侨松畼肥隆！彼玖似饋恚咴谇邦^，賀蘭將軍匆忙的跟我說了一句待他回京就帶子前來下聘，便跟著走了。
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終於結(jié)束了，癱坐在地上，半天才想起來，他們來難不成只是爲(wèi)了給麗娘他們指個婚？雖說皇家的女兒不能亂嫁，可也不用皇帝親自來吧？
“嚇倒了？”婆婆坐在我身邊，看來這一年婆婆也學(xué)壞了，以前她是打死也不可能坐在地上的。
“想不明白，他好好的在京裡不待，跑來做什麼？”
“給老大掃墓，前些日子爲(wèi)是老大的週年嗎？”
“拜託，您也知道是前些日子了，他睡醒了？等週年滿月來，他記起我們了？”
“媳婦兒，你不是挺明白的嗎？我們老大跟他爹的週年只差幾日，他辦完他老爹的，再過來看看，可不就得今天嗎？”
“對，娘，你真是越來越聰明瞭！算了，別想了，讓祥嫂做點(diǎn)好吃的，慶祝咱們家麗娘有人家了。”
“誰啊？”婆婆坐直了身子，“爲(wèi)什麼沒人問我，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娘啊！我也是才知道，他剛剛隨手就指了一個，你也認(rèn)識賀蘭將軍……”
“這你也答應(yīng)，那個賀蘭將軍比我還老吧？你不敢說不，推給我啊！你個……”老太太似乎準(zhǔn)備跳起來罵人了，媽的，看來鍛鍊對她真是有用，沒事讓她爬山上下果然精神多了。她看我斜睨她，她住口了，“你說！”
“賀蘭大人一定比您年輕，但比您顯老；當(dāng)然，當(dāng)然，就算比您年輕我也不會答應(yīng)的，指的是賀蘭將軍的長子，今年十五歲，看賀蘭將軍那樣他兒子應(yīng)該不會太醜，而且皇帝好像打算給那小子一個實(shí)缺，所以應(yīng)該算是好姻緣。”
“嗯，皇帝幫忙找的一定比咱們自己等人上門的好。媚娘呢？也沒求他給媚娘再找一個？”慾望果然是無窮的，我白了她一眼，她點(diǎn)點(diǎn)頭，“有了這麼一門好親事，其它求親的人知道了，都會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