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夜遊(4K)

“你吃的那些魚，沒事麼？”

關(guān)安雁在紙上寫道。

“無妨。”

李昂頓了一下，墨絲分身沒有消化功能，魚湯還是原模原樣地存放在腹腔裡，暫時沒有異狀。

他踏步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縫隙，能隱約看見村落街道上空無一人，霧氣正從山林間飄蕩過來，逐漸覆蓋整座棲水村。

村中安靜無聲，連雞鳴狗叫都聽不見，死寂得可怕。

“不知道其他人在哪。”

李昂收回視線，他們這羣人都隨身攜帶著足夠數(shù)天食用的乾糧，還有符籙可以凝結(jié)空氣中的水汽，哪怕在野外也可以支撐一段時間。

唯一的顧慮，就是潛伏在周圍環(huán)境中的危險。

“等天亮之後再做打算吧。”

他搖了搖頭，在紙上寫道：“你先休息，今晚我守夜。”

關(guān)安雁點頭，取出警戒符籙，貼在房間各個角落，然後便斜躺在牀上，瞇著眼睛半睡。

李昂則坐在桌前，思索著剛纔看到的景象。

本應(yīng)在三百年前消失的村落，呆板麻木的村民，自稱有夜遊癥的夫婦，會發(fā)出哭聲的黑魚，以及最重要的，失蹤不見的楚浩漫

房間陷入寂靜。

————

陰冷潮溼的隧道。

絕望無助的哀嚎。

湖水，水藻，漁網(wǎng)，刀刃加身.

紛繁雜亂的幻象充斥腦海，關(guān)安雁猛地從夢中驚醒，睜開雙眼，凝視著臥室天花板。

‘又做噩夢了。’

這不算奇怪，她的靈識要比普通人強得多，天生就能看見一些不正常的、不應(yīng)該存在的東西。

這種‘天賦’，讓她在家族中備受歧視欺凌，但也讓她得到鹿籬書院的青睞，得以在哪裡上學(xué)，學(xué)會利用自己的天賦。

‘噩夢的內(nèi)容，應(yīng)該是與棲水村有關(guān)。但是還是沒能看清老師、師兄在哪裡。’

關(guān)安雁默默想著，剛要從牀上坐起來，就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無法動彈。

意志與身軀，像是被強制分離一般，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卻無法挪動哪怕一根手指。

她不是念師，不能以念爲(wèi)力，只能轉(zhuǎn)動唯一可控的眼珠，觀察四周。

房間裡的符籙沒有破壞痕跡，房門也未被撬開，而那位名爲(wèi)路飛的修士，依舊坐在桌前，臉上蒙著厚重圍巾，面對著緩緩燃燒的蠟燭。

和前隋時期的普通鄉(xiāng)村一樣，卓文柏的家裡沒有照明油燈，只有簡陋蠟燭。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燃燒，那根白色蠟燭漸漸變短，燭淚向四周流淌，在底部堆積。而燭火也飄搖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微弱。

‘爲(wèi)什麼，動不了.’

關(guān)安雁躺在牀上，她拼命回憶著自己進入異變後的一切，她沒有直接呼吸過霧氣，沒有吃過村子裡的食物，飲用過的水也全是自帶的。

不像是下毒。

她回憶思索著，耳中聽見自己那越發(fā)強烈的心跳聲，以及

“吱呀。”

老舊木板被踩動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逐漸向上。

“吱呀，吱呀。”

規(guī)律的木板噪音，沿著樓梯來到樓上，不急不緩，令關(guān)安雁下意識地想到了小時候去過的祖宅，也是像這樣，到處都是老舊易發(fā)出噪音的木板。

踏，踏，踏。

走廊外響起了一連串的沉重腳步，緩慢而有規(guī)律，由遠及近。

最終，在門外停住。

關(guān)安雁轉(zhuǎn)動雙眼，竭力向臥室房門望去。

誰？

她親眼看著卓文柏夫婦，給這座房屋的正門上了密密麻麻的鎖，並且緊閉窗戶，外人不可能進得來。

難道是他們的夜遊癥發(fā)作，下意識地來到二樓？

關(guān)安雁凝視著臥室門內(nèi)側(cè)，那根橫置著的、沉重厚實的木質(zhì)門栓。這種門栓結(jié)構(gòu)決定了房門只能從內(nèi)部打開。

但此時此刻，那根門栓，卻無法提供哪怕一丁點虛假的安全感。

“咚，咚。”

敲門聲響起，無人應(yīng)答。

片刻，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來，

一片扁平的、像是彎折狹長紙條般的白色東西，沿著狹窄門縫，伸了進來。

那是一根手指。

人的手指。

幾乎沒有厚度的狹長手指，緩緩上揚，彎曲，繞過門栓，將整根門栓勾住。

然後，擡起。

沙沙——

門栓摩擦著門板，徐徐上升，終於滑出凹槽，摔落在地，發(fā)出響聲。

吱呀——

房門，打開了，

帶起的風(fēng)勢，吹入房間，令桌上本就微弱的燭火終於徹底熄滅。

在火光消失的瞬間，關(guān)安雁看清了門外的東西。

那確實是卓文柏夫婦，他們穿著白衣，站在門外，整張臉龐如融化的蠟燭一般，向下耷拉著，掛在骨骼上，以至於扭曲的臉出現(xiàn)在了脖頸位置，正朝著屋內(nèi)微笑。

刺骨寒意，瞬間席捲關(guān)安雁周身，

漆黑無光的環(huán)境中，響起了那沉重的腳步聲。

踏，踏。

腳步聲邁跨過門檻，邁入屋內(nèi)。而被關(guān)安雁寄予厚望的符籙，全都靜悄悄的，沒有一張能夠觸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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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安雁拼命轉(zhuǎn)動眼珠，用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身體動起來，卻毫無作用，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她甚至可以聽見，卓文柏夫婦那種臉皮前後搖晃、打在脖頸上的啪嗒聲音。

終於，腳步聲來到了牀前。

關(guān)安雁睜大著雙眼，她什麼也看不見，但就是有種冥冥中的直覺——卓文柏夫婦，朝自己伸出了扭曲蒼白的手掌。

‘走開！！！’

強烈的情緒波動，令關(guān)安雁右手的兩根手指抽搐了一下，她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一般，看向自己右手，將雙指交叉，不顧一切釋放靈力。

嗡——

溫潤光芒，以雙指爲(wèi)中心擴散開來，照亮了四周環(huán)境，照亮瞭如妖鬼般的卓文柏夫婦，也照亮了，坐在桌後的路飛。

墨絲分身驟然起身，雙手如鐵鉤般牢牢抓住卓文柏夫婦的肩膀，將他們猛然擲出。

轟！！

卓文柏夫婦撞在門框上，但紙片般的身軀似乎並沒有受到多大傷害，兩人齊齊站起，臉皮上掛著黃昏時候的溫和熱情笑容。

“.”

墨絲分身沉默著踏步上前，雙手陡然延長出一段距離，抓住了想要左右分開逃竄的卓文柏夫婦，將他們像甩麪條一般，再一次摔在地上。

一下，兩下，三下。

卓文柏夫婦遭受著痛打狂毆，終於像是耐受不住一般，身形化爲(wèi)水流，崩潰四濺，透過木板滲透下去。

墨絲分身依舊不依不饒，將那幾塊木板硬生生拆了下來，碾碎成末。

直至房間重歸寂靜，李昂才轉(zhuǎn)過頭，對關(guān)安雁低沉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

卓文柏夫婦消失後，逐漸可以控制身軀的關(guān)安雁，從牀上坐了起來，點燃一張耐燃符籙，作爲(wèi)照明燭火，“剛纔你”

“和你一樣，清醒著，但是動彈不了身軀。直到看見你釋放的強光。”

李昂沉默了一下，看著走廊中出現(xiàn)的大洞，突然張嘴嘔吐，將一點魚湯吐了出來。

魚湯還是和剛吃掉的時候一樣，純淨(jìng)潔白，

而冷掉的魚肉依舊晶瑩剔透。

“.”

李昂蹲在地上翻檢著魚肉，隱隱懷疑剛纔就是這盆魚湯令墨絲分身暫時失去控制，當(dāng)即拿出一張醴涼符，貼在肚子上，將剩餘魚湯冷凍起來。

“卓文柏夫婦就算不是鬼怪，也是某種類似東西。”

李昂站起身來，對關(guān)安雁說道，“走吧，我們?nèi)ヌ剿鞔遄印！?

既然正面遭遇了襲擊，那也就不用隱藏身份，李昂和關(guān)安雁帶上符籙裝備，走下樓梯，從卓文柏夫婦的房屋開始搜索。

整座房屋一切正常，一樓有大廳、廚房、夫妻二人的臥室、家中女兒的臥室，二樓是客房與雜物間。

從房間裡找到的衣物樣式來看，他們家女兒差不多十四、五歲左右。

廚房裡那口煮過魚湯的鍋，被洗過了，沒看到其他魚。

其餘房間，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也沒有楚浩漫來過的痕跡。

李昂和關(guān)安雁商議一番，沿著房屋側(cè)門，走了出去。

街上霧氣瀰漫，能見度頗低，兩人並肩行走，舉著火光符籙，緩慢前進。

村中寂靜無聲，看不到半個人影，李昂隨意撬開一戶人家房門，悄悄推門而入。

踏踏踏。

屋子裡面來回響著腳步聲，

這戶人家的主人——李昂黃昏時看到過的一位農(nóng)戶，正面龐扭曲，拿著刀刃，腳尖點地，在屋子裡遊蕩徘徊。

口中不斷髮出低沉渾濁的咕噥聲。

‘化爲(wèi)鬼怪了麼.’

李昂瞇著眼睛觀察了一陣，在對方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悄然關(guān)上木門，和關(guān)安雁打了個手勢，退出了這間平房。

他們又去檢查了其他幾戶人家，發(fā)現(xiàn)全都是這種情況。整座村子裡的人，似乎都在夜晚變爲(wèi)了鬼怪，在各自房子裡遊蕩徘徊。

“什麼村子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夜遊癥，其實就是轉(zhuǎn)化爲(wèi)鬼而已。白天做人，晚上做鬼。怪不得要緊閉房門不讓外出。”

李昂環(huán)顧整片棲水坳，這片山區(qū)林林總總大概有上百座房屋，至少四五百人，如果全部都是卓文柏夫婦那種程度的鬼怪.

他們這支救援小隊絕對扛不住。

關(guān)安雁輕聲問道：“現(xiàn)在怎麼辦？”

“.先想辦法找到其他人，再去尋找楚浩漫。”

李昂問道：“你身上的通訊煙火應(yīng)該還有吧。”

“嗯。”

關(guān)安雁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通訊煙火，剛要使用，就被李昂制止，“去村外。煙火動靜可能會驚醒村子裡的這些‘村民’。”

“好。”

兩人穿過霧氣，來到村外山坡，正要使用煙火，就看見遠方夜空中閃過極其微弱、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的煙火光芒——已經(jīng)有人提前用了。

“走。”

李昂見狀立刻與關(guān)安雁奔向煙火所在地，在一處林間，找到了那位鹿籬書院的嵇星望，以及那位傀儡師餘永。

兩人身上都沒有傷口血跡，但餘永臉色慘白，手掌顫動。

“你們怎麼在這？其他人呢？”

李昂見狀立刻問道。

嵇星望抿嘴回答道：“我在那場大風(fēng)地震之後，就來到了這片山區(qū)，發(fā)射通訊煙火後，遇到了餘永餘遠兄弟。我們?nèi)颂剿髦H，餘遠被霧氣裡的什麼東西直接拖走不見。”

“直接拖走？”

李昂驚詫道，嵇星望是鹿籬書院的修士，而餘永餘遠則是嶺南道的有名傀儡師，就算遇到了異類襲擊，也應(yīng)該至少能看到對方的長相。

“嗯。”

嵇星望緩緩點頭道：“對方動作太快了，而且像是擁有智能，直接繞開了我佈置下的警戒符籙。”

嵇星望的語氣有些愧疚，他和那位太原王氏的王黎年，本來是隊伍中修爲(wèi)最高的修士，是領(lǐng)隊身份。

“.”

李昂沉默了一下，先是有一整座村落的鬼物，又是隱藏在霧中、能直接突襲拖走修士的異類，這次的救援之行可以說是開局不利。

“我建議我們再在這裡等一陣，可能有隊伍裡的其他人看到通訊煙火，朝這邊趕過來。”

李昂大致和嵇星望、餘永介紹了一番他在村裡看到的情況，建議道，“如果等不到人，那我們就先去找餘遠，看看能不能把他救出來。”

救出來實際上只是個美化的說辭而已，

在異變裡面被不知道什麼形狀的異類拖走，餘遠還活著的概率太低了，就算能找到也基本是爲(wèi)他收屍。

實際上，以村子裡的這個情況，那位楚浩漫的處境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命燈還燃燒，不代表人還在“好好活著”。

“不用找了，我兄弟他已經(jīng)死了。”

臉色蒼白的餘永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能感覺到。雙胞胎之間的感覺。”

他面露痛苦之色，抱著頭喃喃道：“分屍。他已經(jīng)被撕碎了。”

“.”

嵇星望張了張嘴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拍了拍餘永的肩膀，聊以安慰。

這次行動是要救出他的學(xué)生楚浩漫的，但連楚浩漫人影都沒見到，隊伍裡就先折了一個，其他人也生死未卜。

李昂爲(wèi)?zhàn)N遠的死嘆了口氣，問餘永道：“你能感覺到他在哪裡嗎？”

餘永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緩緩起身，指了一個方向，“似乎在那個方向。”

四人當(dāng)即動身出發(fā)，踏過茫茫霧氣，來到了一處建築物前。

棲水村的祠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