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個被陳克明揍得鼻青臉腫的肇事者在派出所里老老實實地做筆錄，主動同意賠償，也不敢提要陳克明賠償他受傷的醫(yī)藥費的事，態(tài)度好到讓人吃驚，根本想不到他之前的囂張原來只是虛張聲勢，碰到惡人馬上就變成一隻紙老虎，連死老虎都不是，死老虎好歹還是真的。

不過，他其實說得並不算太錯，確實是陳樂憂自己騎車撞上來的，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應(yīng)該把車停在自行車道上，並且還不看後視鏡就隨意地打開了左邊的車門。事情就是有這麼巧，就在他開門的一剎那，陳樂憂和同學(xué)們騎著自行車過來，陳樂憂走在最前面，馬上就被他開門的慣性給撞得飛出去，連人帶車倒在地上。事後他不想著下車救人卻想馬上關(guān)門開走，憤怒的同學(xué)們馬上就把他包圍了，然後分工合作，通知家長的通知家長，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報警的報警。

不幸中的萬幸，陳樂憂只是右腿骨折，需要住院一禮拜，然後打上石膏回家休養(yǎng)，拆了石膏後還要經(jīng)過幾次復(fù)健才能恢復(fù)行動自如。這一禮拜方笑薇親自陪牀照顧。陳樂憂吃不慣醫(yī)院的病號飯，陳克明就吩咐小夏別的活都放一邊，每天只管做好飯菜，煲好湯水送到醫(yī)院裡來。陳克明白天有事在公司裡忙，下班後也要到醫(yī)院看看女兒，陪母女倆說說笑笑再回家。方笑薇雖然見了他面上還是淡淡的，但陳克明相信經(jīng)過女兒生病這一插曲，方笑薇已經(jīng)有所緩頰，爲(wèi)此他不遺餘力地藉著跟女兒說笑插科打諢的機會，變相地討好方笑薇。

夫妻倆都心照不宣地把原來的問題擱置，同心協(xié)力地先照顧好女兒再說，至於出院以後怎麼辦，方笑薇不說，陳克明倒是規(guī)劃好了美好藍圖——先吃頓大餐慶祝出院，再滿足女兒的若干心願，最後一起找個時間全家出遊放鬆一下。陳樂憂趁機提出要買她垂涎已久的Nitendo Wii （任天堂），以前方笑薇一直不同意，覺得她的旁騖已經(jīng)太多，怕她貪玩只顧打遊戲忘了學(xué)習(xí)，因此一直沒有鬆口說買的。陳樂憂趁火打劫撒嬌讓老爸買，陳克明也一口答應(yīng)了，把陳樂憂樂得差點從牀上蹦起來，居然傻乎乎地來了一句：“生病真好！爸爸媽媽都圍著我轉(zhuǎn)，真想多生幾次病?！笨粗悩窇n沒心沒肺的笑臉，陳克明也高興得大笑。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方笑薇聽了女兒的話，雖然也笑她的孩子氣，但心裡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她不由得不去想女兒的感受。父母吵架，受害的其實還是兒女。陳樂憂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雖然比別的孩子顯得要陽光一點，聰明懂事一點，但她本質(zhì)上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看到父母不和，她也會有擔(dān)憂，也會有恐懼，也會有難過。

方笑薇想起自己小的時候，父母總是因爲(wèi)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動輒大打出手，自己帶著弟弟妹妹縮在裡屋心驚膽戰(zhàn)度日如年的情景，方笑薇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爲(wèi)了女兒，她不願意歷史重演。

陳樂憂還有一天就要出院了，陳克明已經(jīng)自說自話定好了回家後的種種安排，方笑薇沒有反對。因此陳克明知道，方笑薇同意回家了，他鬆了一口氣。說實話，經(jīng)過這兩週內(nèi)憂外患的夾擊，陳克明簡直心力交悴，白天要應(yīng)付來查賬的稅務(wù)人員，晚上要扮二十五孝在女兒面前說笑，回到家還要面對老母親那越拉越長面如寒霜的臉，陳克明覺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他充分認識到，家和才能萬事興，凡事都要講究一個平衡，老婆與老媽的關(guān)係要平衡，工作與生活的關(guān)係要平衡，下屬與下屬之間的關(guān)係要平衡……一旦打破平衡，帶來的損失都不可限量。

陳克明火速送走了老媽，他不敢想象方笑薇回家後與老母親火星撞地球的情景，爲(wèi)了避免這種災(zāi)難的發(fā)生，他只有讓一方暫時迴避，當(dāng)然老母親走的時候還是帶走了陳克明的許諾，對於陳老太太提出的要10萬給小武去上重點高中，陳克明這回堅決不同意，他太知道自己這個外甥是個什麼德行了，根本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一學(xué)期倒有多半時間都在網(wǎng)吧裡過，打羣架，泡女朋友，動不動就玩離家出走，這10萬弄回去就是打水漂了。他不顧老太太的抱怨，提出了一個折衷的方案——他出錢讓小武去上職業(yè)學(xué)校學(xué)門技術(shù)，將來也好有個一技之長，最不濟能混到自己的飯碗，否則這樣整天晃盪下去，陳克芬兩口子如果再不好好管孩子，出了事只往他這裡推，他以後也不想管了。

陳老太看兒子這回沒有鬆動的跡象，只好滿口答應(yīng)。方笑薇走了，她沒有折磨的對象了，在這裡住得沒滋沒味，家裡的傭人小夏又不聽她指揮，一讓小夏乾點什麼，她要麼就不言不語，要麼就藉口說：“阿姨就是這樣說的。阿姨就是讓我這樣做的”，然後該怎樣還怎樣。小夏口裡阿姨長阿姨短的，言下之意是方笑薇纔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陳老太太聽得打心眼裡都冒火。

陳老太太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就聽打工回來的人說起做保姆的事，印象裡就是城裡的保姆格外可惡，有的隨便就順走主人家的東西拿去賣，有的偷奸?；缓煤脦只睿械拇笫执竽_浪費東西。因此，在小夏幹活的時候，陳母就用一雙警惕的眼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有時候冷不丁地走過去看她在幹什麼，好幾次在小夏背後悄無聲息地突然現(xiàn)身說話，差點沒把小夏給嚇死。小夏去菜市場買菜前腳剛出門，後腳老太太就尾隨，就差拿個小本記下她買了些什麼東西，價錢分別是多少，回家就要小夏一五一十地彙報，小到一毛五分的都要斤斤計較，看她有沒有報花帳貪污菜錢。

小夏其實在陳老太太頭一次跟蹤的時候眼角就掃到她鬼鬼祟祟的影子了，心裡暗暗好笑，也爲(wèi)方笑薇抱不平，怎麼那麼好的一個人攤上這樣的一個惡婆婆？她有心治治這個討厭的老太婆，故意在諾大的菜場內(nèi)迂迴亂逛，買完蔬菜又去看生鮮，買完生鮮又去看水果，水果也買完了又回到蔬菜那裡挑一把蔥，買完蔥又回去買條魚，還專門撿貴的買，逛完菜場又去超市，把個陳老太太弄得頭昏腦脹；半路上看到熟人小夏還故意停下來聊天，開口閉口都是“我聽說有個老太太……”，指桑罵槐地說陳老太的壞話，又不指名道姓，把陳老太給氣得胸悶氣喘。

陳老太太嚷嚷著要兒子解僱她，小夏振振有詞地說她是簽了合同才上崗的，沒有過錯解僱她要付三倍賠償金的。陳老太太一聽要賠錢，立馬心疼了，她雖然跟兒子要錢張嘴就是幾千幾萬的，但要是給別人，哪怕一塊錢她也心疼，解僱一事只好不了了之。

陳老太太跟小保姆鬥志鬥勇好幾天終於受不了了，別看方笑薇雖然走了，可是這個家處處留有她的影子。而且老太太還精明地發(fā)現(xiàn)，自從方笑薇氣走後，兒子對她表面沒事心裡卻是很有怨言的。特別是有一天陳克明回來晚了，也不看這快80歲的老母親還坐在客廳等他，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自顧自上樓去了。陳樂憂出事後，她想問一句陳樂憂的情況怎麼樣了，陳克明也只淡淡地回以一句“她沒事了”就把她打發(fā)走了，一句也不肯多說，小武上學(xué)的事更沒有著落，女兒陳克芬已經(jīng)打了好幾次電話催她趕快朝哥哥要錢了，她還找不到話頭說。習(xí)慣了兒子百依百順的陳老太太對這些變化很不適應(yīng)，她把一切都怪到那個狐貍精方笑薇頭上，要是沒有那個壞女人，兒子還是她的，孫子也會有的，老陳家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的，哪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就在陳老太太坐立不安的時候，陳克明終於找她談話了，跟她商量小武上學(xué)的事。明裡雖然是商量，但話裡話外陳克明都是一錘定音的，要麼就上職業(yè)學(xué)校，要麼就不管了。哪能不管呢？小武可是陳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啊，她無奈之下只得同意了陳克明的辦法，收拾東西回家了，總算對克芬也有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