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鈴兒出去瘋跑了一天,早早便回屋休息了。孫凌以爲修道之人總會打坐養氣,可沒想到這風鈴兒倒頭便睡,甚至連門都沒關。於是一張她隨手帶回來的通緝令引起來孫凌的注意。
光頭有須,左臉被一道刀疤襯得有些猙獰,孫凌總覺得哪裡見過這個人。
“孫凌,孫凌。”一大早風鈴兒就在院子裡大吼大叫,將才睡不久的孫凌揪了起來,“走,本小姐帶你去抓賊,讓你見識一下大俠的風範”。說著還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通緝令。
刀疤臉從孫凌眼前一晃而過,讓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從山澗將自己背到臨近鎮上的獵戶。
“被通緝便是賊麼?你又沒見到他偷東西,官府的一面之詞而已,即使他是賊,或許是個劫富濟貧的義士呢,所謂正義,都是這般不分是非,妄下結論的麼?”雖然孫凌不善言辭,可此時卻突然無名火起,忍不住大聲的反駁一番。樂城官道的遭遇讓他對所謂的正義之士充滿了厭惡,即使面前是救了他的風鈴兒,他依舊壓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一紙通緝令,一身魔氣,孫凌覺得此刻的風鈴兒與那執劍少女何其相似,仿若一人。
風鈴兒愣住了,似乎被孫凌一番搶白嚇呆了一般,出奇的沒有反駁,只是簡簡單單的哦了一聲了事。
孫凌深吸一口氣後,不由得後悔起來,風鈴兒雖說平時也經常胡鬧,卻極有分寸,大惡之人到了她手中也最多傷而不殘,更是從未起過殺心,也許這就是她與那執劍少女最大的不同吧。更何況自己寄人籬下,本就應該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如此這般放肆,也許從此世間,再無安身之所。孫凌有心道歉,卻不知被什麼堵住了喉嚨,屢次張嘴卻一言難發,最終只得低頭轉身,越發落寞起來。
入夜時分,孫凌叩開可風鈴兒的房門,可那句對不起還是說不出口。
風鈴兒看著孫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歪頭一笑:“我要做俠盜,小凌陪我”。
孫凌本想拒絕,但又心懷愧疚,無奈只得答應。可當他被風鈴兒像小雞一樣,拎進了一個富商的宅院後,不由大爲後悔起來。諸葛知秋是不會跟她瞎鬧的,所以孫凌就理所應當的被抓來當苦力了。而通緝犯一事,衆人不約而同的不再提起,彷彿一切未發生一樣。
以風鈴兒的修爲,即使帶著一個廢人,此時也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可她找了好幾圈,還是沒有發現富商藏寶的地點。最後氣急敗壞的風鈴兒直接把那富商叫醒了嚴刑逼供。
在那富商的慘叫聲中,風鈴兒找到了富商牀下的密道,然後一邊譴責這富商的奸詐狡猾,一邊把她目之所及的財寶都裝了個遍。隨後將之散落在一片殘破的屋舍中。
做俠盜的感覺是興奮而美好的,至少風鈴兒這麼認爲,滿街百姓的稱讚和感激聲更是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當然如果沒有那漫天飛舞的通緝令則會更好。昨天作案的時候,風鈴兒強烈認爲任何俠盜都必須有自己獨特的標誌,於是她很風騷的在密室的門板上刻了一隻鈴鐺。於是江洋大盜風鈴便誕生了。當然用她自己的話說則是俠盜風鈴兒!乾的是劫富救貧,澤被蒼生的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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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風鈴兒玩的不亦樂乎。諸葛知秋雖然沒有參與,卻在風鈴兒每次行俠仗義的時候都暗中保護。只是苦了孫凌,每天被人拎著飛來飛去的。但孫凌卻意外的感到很是安心,不知爲何孫凌覺得諸葛知秋和風鈴兒和師兄很像,但又有很多不同,對於他來說這些有些難以理解,苦思之餘難免有些煩悶,進而讓人感覺他越發沉默了。
“你真是膽大包天啊,城守府你都敢偷。”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表明孫凌此時有些緊張。
“這個城守是個大貪官,本大俠是來給他送報應的。”風鈴兒一臉正氣的挺了下胸,又趕緊縮下來。“居然從井裡爬出來,這個貪官夠狡猾的”。就在風鈴兒挺胸的時候,發現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從城守院中的井口爬了出來。
待那人影遠去,孫凌便被風鈴兒拎進了井中。
井下一片漆黑,但這並沒有給風鈴兒造成絲毫影響。兩人在井壁半腰發現一塊石板,陰涼入骨,與周圍井壁大不相同。打開石板,便出現了一條密道,一陣陰風從密道中吹出來,瞬間孫凌的眉梢上便結了一層霜花。
“小凌你在外面吧,我進去看看。”風鈴兒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尋常,面色凝重了許多。
“不”孫凌的語氣異常堅決,他可不敢獨自留在這裡,如果被人發現他鬼鬼祟祟的在城守府,後果不用想也知道。
一片青色光芒亮起,諸葛知秋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井裡,神農百草經被他祭在頭頂,沐浴在光芒中的孫凌頓時也不覺得那麼冷了。“剛纔一瞬間察覺到此地陰氣大盛,恐怕裡面有什麼鬼魅妖邪,我們一起進去”。說完諸葛知秋率先進入密道。
密道很長,周圍石壁呈黑紅色。孫凌走在最後,只覺此地的陰寒氣息越發濃重,甚至一絲一絲的滲透進自己的身體,連神農百草經都無法阻擋。
“你們兩個小心一點,這裡的陰氣都能把石頭侵蝕,凝成陰血石,前面的東西非同小可。”諸葛知秋說著,怪異的看了孫凌一眼,然後拿出一把火紅色的扇子遞給風鈴兒,風鈴兒則把自己的寶劍隨手給了孫凌。
密道很長,孫凌三人走了小半個時辰才進入到一密室之中。密室很大,四周燃有磷燈。七七四十九個孩童呈跪狀伏在地上,像是參拜中間的紫黑色盒子。諸葛知秋臉色大變,拉起孫凌和風鈴兒便向外疾奔。
低吟聲起,孫凌只覺自己無故的冒起一股邪火,對一切都充滿了憎恨,想要瘋狂的發泄一番,這時體內不知哪裡冒出一股陰邪之氣,時而煞氣如火,時而陰冷如冰。冰火交隔,孫凌猛然驚醒。再看風鈴兒,已被諸葛知秋打暈。而諸葛知秋也岌岌可危,神農百草經的青芒已被迫到身體表面,再無法顧及他人。
“風鈴兒,風鈴兒!知秋你堅持下,我們先衝出去。”腦中閃過師門密室中的畫面,孫凌突然慌亂起來,聲音急促而尖銳。
“沒用了,你看周圍!”諸葛知秋擡起頭,眼中泛起一層血光。
周圍的石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濛濛的空間,一道道陰氣縱橫交錯,不斷侵蝕著諸葛知秋和風鈴兒,卻在靠近孫凌的時候一絲絲的消失了。
“可能
是你體內陰邪之氣的原因,你可以不受魂蠱的影響,所以你應該也可以走出去。”諸葛知秋盤膝坐下,“逃出去,去昆虛之境找我爹,他叫諸葛青嵐。7天之內,我和風鈴兒應該死不了。所以拜託你了,7天之內一定要帶我爹來救我們。”諸葛知秋急促的把話說完,然後將風鈴兒抱在自己懷裡,如老僧一般沉寂下去。
孫凌一陣苦笑,劫富濟貧而已,對於修道之人來說明明如兒戲一般,此時卻陷入絕境。身處這詭異之地,辨不清方向,找不回來路,連高深莫測的諸葛知秋都自身難保,被困囹圄,自己這個被廢之人,又能做什麼?
只是遲疑了片刻,孫凌便覺得口中多了些甜膩的味道,驚疑之餘,又發現自己竟然牙關緊咬,全身繃直,似乎苦苦壓抑著什麼。再看諸葛知秋與風鈴兒,發現二人竟如荒廢已久的寺廟佛像一般,變得斑駁,破敗,一瞬間,孫凌心中的驚恐竟比死亡來臨之時更巨。
灰濛濛的空間中,飛舞的陰氣爭相搶食著孫凌口中咳出的血沫,卻又在靠近其身體的時候一絲絲消失了,詭異的情景使得孫凌再也壓制不住心底的恐慌,啊——大叫一聲,孫凌矇頭跑了出去。
咚,孫凌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的意識漸漸清醒了,摸了摸石壁,孫凌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密道之中。
“知秋,知秋!”沒有了諸葛知秋那青色的光芒,孫凌什麼都看不到,壓低嗓子喊了兩句,沒有得到迴應,只好摸索著朝井口逃去。
天微亮,驅趕著房間角落的黑暗,同時也侵襲著孫凌面前那盞小小的油燈。逃回住處的孫凌呆坐在桌前,捧著滾燙的茶,安撫著顫抖的心情。只是孫凌越看越覺得眼前的油燈就是諸葛知秋的神農百草經,光芒漸暗,似乎他們命不久矣。可那種詭異帶給孫凌的恐懼,深深地籠罩著他,使他不敢想,不敢動,因爲他不想死。
“知秋那麼厲害,一定可以逃出來的,我現在廢人一個,回去也無濟於事,嗯,知秋肯定可以自己逃出來的……”孫凌喃喃自語了許久,彷彿放下心事,便如往常一般收拾打掃起來。
響午時分,孫凌做好飯菜,靜靜的坐在客廳的門檻上,等待著。在他右手邊不遠處的角落裡,放著一個簡易的石爐,揭開爐上砂鍋的蓋子,一股熟悉的苦澀讓孫凌的精神爲之一振。貪婪的深吸一口氣,孫凌發現自己竟是迷戀上了這種味道,熟悉、親切甚至有一絲溫馨,像是夜間溪邊篝火旁師兄爽朗的笑聲,又或穿在樹枝上冒著熱氣散發著焦香的烤魚……
“傷成這樣你怎麼還沒死呢?”
“遇到本大俠是你的福氣,嘻嘻……”
“放心,就算治不好,也不會讓你死掉的……”
“小凌陪我……”
遇到風鈴兒時,孫凌不想死是因爲怕死,害怕死亡時的恐懼和痛苦。而此刻孫凌躲在家中不想死是因爲有了留戀,留戀那風鈴般的笑聲,金針觸碰皮膚時的冰涼還有這個簡單的院子。
簡單的收拾了細軟,又一個人默默的吃完了午飯,然後背起行囊,在踏出院門的一刻,孫凌終於在心底堅定的說了一句:昆虛之境,知秋,風鈴兒等著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