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柳原本以爲嚴立只有晚上纔有空,他從沒有在白天見過他。
或者說,他從沒有在白天見過除李琳以外的任何人。
不知道這房子是建在哪裡,他每天能看到的都是天空,還有天上飛來飛去的飛行器。
李琳每天四五點鐘左右會進來看一下他,檢查一下溫度溼度是否適宜,然後就離開了。
他頭上這透明的玻璃,每天日出的時候就會自動打開,太陽一消失就自動閉合上。要是還能化形,他一定要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可惜現(xiàn)在他只是別人養(yǎng)起來的一株沒大用的植物。
活了這麼多年,直到化形很久很久之後,直到世界末日,黃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產(chǎn)生思想,怎麼變成人,怎麼修煉的。
就好像呼吸一樣,人從出生下來就刻在骨子裡的本能,讓他們不需要學習就知道怎麼呼吸。
可是現(xiàn)在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本能是不是還在,當初從產(chǎn)生意識到可以化人,大約用了幾百年時間。過了這麼久,他都不記得了。
只是那時候還有廣闊無邊的沙漠,還有好多珠黃柳沙棘陪著,還能逗逗從根系旁邊爬過去的蠍子,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時的壯觀景象。甚至偶爾還能被沙塵暴捲起來做一次旅行。
可是現(xiàn)在什麼都沒有,陪伴他的只是不夠他伸展根系的沙土,和人造的天空。
他覺得在這裡,他甚至活不過百年就要枯萎了。
五點半,每天的這個時候,天會準時亮起來。
不是以前見得那種,先是微亮,慢慢地大亮,最後太陽升起來,整個世界都亮堂起來。
根本沒有,完全沒有,這裡黑白分明。五點半之前就是黑夜,漆黑不見五指的黑,五點半之後就是白天,黑夜突然就退去,陽光直直的灑下來。瞬間就變成正午。
剛開始黃柳極不適應這樣的轉變,看不到日出日落,沒有黃昏晨昏這種詞語,沒有夕陽朝霞這些東西。
這世界缺失了太多美麗。
抖了抖枝條,他準備將蜷縮的葉子綻放開來。就像準備戰(zhàn)鬥的士兵,他做好了姿勢。
門叮地又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又一次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站在了升降臺上。
黃柳面向後面的葉子讓他看清楚了來的是誰。
陽光瞬間灑了下來,這裡的陽光沒有在沙漠中的毒辣,就像被人爲去掉了那層熱量,空有光芒。
這次黃柳清楚的看到了嚴立的樣子,不是在夜晚朦朧漠然的樣子。因爲光突然出現(xiàn),他有些不適應的瞇著眼睛,小臉皺成一團,看著竟有了許多生氣。
黃柳緩慢的對著陽光舒展著枝條,枝條上的葉片一點點張開,原本細長的葉子在陽光下,竟有些透明,葉子像會發(fā)光一樣美麗。
嚴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盯著他,這是他在圖畫書上看不到的景色,而這個景色,在以後無數(shù)次的被想起。
曾經(jīng)他看過這麼美麗的植物,那顆植物的葉片就像寶石一樣會發(fā)光。
而隨著陽光的出現(xiàn),上面的玻璃自動被打開,微涼的溫度瀰漫下來。
不過很快,屋裡的溫度就與黃柳溫室裡的溫度一樣了。
知道他喜陽喜熱,整個屋子的溫度一直很高。只是其實他不喜歡沙地的乾燥,他喜歡溼熱的土地,那會讓他長得很快。
上面的蓋子突然被打開,原本趴在上面的嚴立,整個人站不穩(wěn),一個倒栽蔥掉進了溫室裡。
剛剛好,他就掉在黃柳身邊。
好在下面是沙土不是結實的泥土,嚴立並沒有被摔傷,只是胳膊擦破了皮。
許是疼了,嚴立癟癟嘴想哭,但是眼睛紅了一陣卻沒有掉下眼淚來。
在地上撅了半天沒站起來,本來就是小孩子,在這種沙地上一腳一個坑,弄了滿身滿手的沙子也沒有站起來。
手摸向黃柳想扶著他站起來,但是還沒碰到他就縮回了手,索性也不站起來,就坐在黃柳身邊,眼巴巴的看著他。
黃柳被他看的發(fā)毛,葉子抖了一下。
重見天日之後,黃柳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沒有原來大了。
最開始他只是株小黃柳,有細長繁多的枝條,上面長著密密的排列規(guī)律的葉子,到一定季節(jié)的時候還會開白色的小花。
後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變成黃柳,就是很大的那種,能長得很粗壯,最高的時候,就像柳樹一樣,莖稈有一人合抱粗細。
可是現(xiàn)在,他卻只有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半高。
原本細長的枝條也變成細細短短的了,有些憂傷的抖動一下枝條,黃柳無比懷念過去的日子。
看了黃柳好久,嚴立還是伸出了手。
一直從大人口中聽到的,花草樹木都是會吃人的,不能碰,不能靠近。
就算圖畫書上,那些植物也都長的很嚇人。嚴立小小的腦袋裡完全不能理解,爲什麼他看到的這個跟書上的不一樣。
這個也會吃人麼?
不過他並沒有碰到黃柳就被人抱了起來。
李琳有些無奈的將他抱了下來,兒子對植物這麼有興趣雖然讓她很欣慰,但是她更怕兒子會把這株珍惜的植物給破壞了。
“怎麼不睡覺跑這裡來了,看你身上髒的,我們?nèi)ハ聪丛璩燥埡貌缓谩N易隽四阕類鄢缘哪挑~。”親了親他沒有弄髒的眼睛,李琳溫柔的笑道。
回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嚴立對什麼事情這麼感興趣。
見兩人離開,黃柳緊張的情緒才緩和下來,現(xiàn)在的他對任何外來破壞都沒有抵抗之力,若是嚴立揪他的葉子,他也只能乖乖的忍著。
誰讓他只是一株毫無反抗之力的植物。
嚴立被抱走之後,直到隔天都沒有再出現(xiàn)。
晚上沒人盯著,黃柳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一天兩天三天,終於第五天的時候嚴立又來了,不過這次,他的腳邊跟了一直奇怪的動物。
那動物很小,就像兔子一樣,但是卻長得很奇怪,是完全沒見過的動物。毛是白色蓬鬆的,毛很長,如果摸起來一定非常柔軟。
小動物特別可愛,一直在嚴立腳邊蹭來蹭去,見嚴立不理它,它居然蹭蹭的順著嚴立的腿爬到了他胳膊上。
嚴立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點,將它抱在懷裡。
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手中的小動物,視線也不像之前一樣,一直盯在他身上。
看了一會嚴立居然就走了,好似沒興趣了一樣。
嚴立走後,黃柳又安靜的曬著太陽緩慢的思考著事情。他沒有無聊也沒有不耐煩這種情緒,原本植物的耐性就非常強,常常他看到一個東西,可以思考上一天。
即便是當初變成人之後,他的反應也比別人慢一些。
日子就在這種被拉長的緩慢中,一點點過去。
嚴立依舊會過來,但是基本上兩三天才來看上一次,然後盯著他好一會就離開。
他身邊的小動物早就不見了,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麼了。
嚴威休假修了半年,李琳也在家呆了半年。嚴立在兩人的關愛下好了很多,不再無視別人,偶爾會給一些迴應,只是,他還是不肯講話。
嚴威和李琳著急也沒辦法。
黃柳抖抖葉子,那都不關他的事,他只需要好好的活著就好了。
嚴立過六歲生日的時候,按以前的日曆推算,應該是十一月。
這距離黃柳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有一年零十個月了。
他的葉子長大了一點,個頭也高了一些。
嚴立的生日很巧也很不巧,十一月十一日這天,是千年前建國的日子,之後每年的這一天,都相當於過年一樣,是個非常非常盛大的節(jié)日,舉國歡慶。
而嚴立的生日是十一月九日,恰好在三天前。
好在李琳每年都會給他準備禮物,準備好吃的食物。
今年與往年不一樣的是,嚴立沒有對李琳送的禮物做出任何表示,喜歡還是不喜歡,開心還是不開心。
嚴威緊緊的皺著眉頭,看向嚴立的眼睛帶著恨鐵不成鋼。
他閒在家裡家裡太久,胳膊都要生鏽了,可是戰(zhàn)場需要他,他的使命不是留在家裡陪兒子。
天剛黑,家裡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一個有些痞氣口花花的男人,行爲非常輕佻。見到嚴威就用手臂扒住他的肩膀跟他打招呼。
嚴威意外的沒有推開他。
“怎麼來了?發(fā)生了什麼事?”
“就是沒發(fā)生任何事我纔來的啊,這不是爲了見見嫂子麼。嫂子好,很久沒見了。”
“諾德你好。”這男人金髮藍眸,標準的西方美男子樣貌,只是皮膚卻似東方人一般細膩偏黃。
如今的世上,混血的美男美女數(shù)不勝數(shù),而純種的樣貌卻太少了。比如李琳的黑髮黑眸,純粹的東方人外貌,極爲難得。
“寶貝小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戰(zhàn)艦模型,喜不喜歡,去年你還鬧著問我要。”一把將嚴立抱起來,諾德笑著親了他一下,將手中的東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嚴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東西,視線中沒有任何好奇和驚喜。
諾德不解的問:“怎麼,不喜歡?怎麼臉繃成這樣,是不是你爸爸罵你了,別怕,叔叔幫你教訓他好不好?”
可是嚴立依舊沒有給他反應。
諾德皺皺眉頭將孩子放開,把嚴威拉到了一邊去。
“小立怎麼了?你就是因爲他才修了這麼久的假是麼,醫(yī)生怎麼說?”
嚴威搖了搖頭。
“對了,這是上面給你的。”諾德將一個類似盤的東西交給嚴威。嚴威點點頭,走去了書房。
諾德嘿笑了一聲站在廚房門口跟李琳說話,眼神輕佻的在她身上轉著。
諾德說話風趣,逗得李琳一直笑個不停。
就在兩人聊得正開心的時候,旁邊一直安靜到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嚴立,突然一個猛衝撲到諾德身上胡亂廝咬起來,整個人像瘋了一樣,連表情也非常猙獰。
“怎,怎麼了!”李琳驚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