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夜低著頭, 聽見鍾南說起這些鮮血淋漓的往事,也不知作何感想,半晌, 方冷冷道:“你們告訴我這些, 又是有何打算?”
鍾南笑起來:“我們有何打算, 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還用我們多說嗎?我想你這千年來, 不離天界半步, 早該明白,時至今日,距離當年的那場神魔大戰, 就快要千年了,這意味著……”
“意味著荒蠻的那層結界, 便要又經歷一番削弱了。”辰夜接口道。
鍾南道:“果然通透。”
辰夜道:“你們想重振旗鼓, 再現當年血流成河的那段往事嗎?”
“不錯。”鍾南痛快承認:“不過也不大對, 血流成河?這次該是他們血流成河纔對。”
“呵。”辰夜輕笑起來:“你們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天界衆仙用了千年養精蓄銳, 單憑你們幾個,還有你們當時帶出的殘兵敗將,就想翻天?笑話!”
鍾南道:“他們躲在天上養精蓄銳,我們藏匿人間吸食人魂,能力已是更上一層, 屆時再放出結界中的同族, 誰勝誰負, 不妨試試看?”
辰夜似乎被他們荒唐瘋狂的言語鎮住了, 皺著眉道:“……簡直瘋了!”
鍾南道:“更何況, 有魘影大人坐鎮,不是嗎?”
辰夜聳然一驚, 這個不願意提及的身份,刺的他心頭一悸,他憤怒道:“別這麼叫我!”
鍾南微微笑著,那雙眼似看進了辰夜的心底,那刺眼的笑容彷彿在說著:你承不承認,事實都擺在這裡。
辰夜道:“千年前的事,我無法想起分毫,現在,在我的腦中,我依舊是天界的辰夜真君,什麼魘影、什麼覆惡,對我來說都是扯淡!你們跟我說了這麼多,就不怕我翻臉不認人,轉頭就將你們的計劃透露給天帝邀功嗎?”
“你不會的。”鍾南道:“你自己心裡也清楚的很,不是嗎?”
辰夜捂著腦袋,有些歇斯底里:“什麼叫我不會?我的朋友,他們現在還等在那小屋裡,等著我回去,知道我被你們弄來這裡,他們還在四處尋找著……我與他們千年的交情,你以爲我會因爲你們這幾句搬弄是非的話語,就轉頭對他們刀刃相向?!我告訴你們,不可能!我如何會知道,你們是不是聯合暮柏,設了一個圈套給我跳?”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樂染瞇了瞇眼:“聯合暮柏?你倒也太高看我們了,在天界的地頭搞事?我們還珍惜自己這條命的!”
鍾南向前一步,辰夜卻戒備著後退,鍾南明白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必得等著辰夜自己慢慢消化、慢慢想通,於是道:“事已至此,未來會作何打算?便由你自己考慮,我們不迫你,你自己什麼時候想通了,隨時歡迎。不過,你之所以對之前的事一無所覺,怕是那暮柏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我們會想想辦法,助你儘快恢復,無論是記憶、還是能力。”
辰夜撇過頭,絕口不提在暮柏那裡看到的紙條上關於自己身上封印的事實,他徑直走向目瞪口呆眼巴巴看著屋中幾人的小寶。
鍾南在他身後道:“不過,有一句話我需要先講清楚。你可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俗語?”
辰夜頓了頓,停住步子站在那裡不說話。
鍾南繼續道:“事實便是如此,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想。當那些你稱爲好友,日日陪在你身邊的所謂仙友,當他們知道你便是……你覺得,他們會像以前那般對你如常嗎?”
辰夜身形一個不穩,心裡像是被一根冰柱戳穿,又痛又冷。
面前的小寶察覺到辰夜的不對勁,立場、種族對於小寶這個不諳世事的猴精來說聽得一知半解,但是他能看得出,辰夜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樣。雖然這裡對他來說有吃有喝還有樂染、師傅,和那荒蠻中的小屋沒有什麼差別,但他看得出,辰夜因爲面前的老頭和樂染的這番話有些不開心,很不開心!
小寶低低叫了一聲:“師傅。”
陷入思想掙扎的辰夜恍若未聞,呆呆站在那裡,整個身子不自覺顫抖著。
小寶看著辰夜痛苦的模樣,驀然站起身來,頗爲豪氣的走到辰夜身邊,一把拉住辰夜,對那二人道:“你們……不要再逼他了!你們……都是壞人!”小寶難得一次的怒髮衝冠在觸到樂染挑釁的神色時驀然降了溫,小寶原地顫了顫,末了垂了眼眸,縮了肩膀,低低對辰夜道:“師傅,我們別待在這裡了,出去吧!去找那個沐青,他在的話……”像以前那樣,他在的話,你就能安下心了吧!小寶後半句沒有說完,便感覺道辰夜原本僵硬的身子又冷了幾分。
沐青?鍾南的話語在辰夜心中游蕩著:是啊,如果沐青知曉了他的身份,還會像以前那樣與自己對飲、談心嗎?辰夜自嘲的笑笑,他那個潔癖的性子,無論什麼東西稍微髒了一點就碰都不願意碰,倘若他得知千年前自己手上沾染了萬千血腥氣,怕是更不會……辰夜閉起眼,不願再想下去……
“走吧。”辰夜對小寶道。
小寶轉過臉,看著辰夜蒼白的臉色,靜靜點了頭。
看著二人的背影消失,樂染有些坐不住了:“那個臭小子,好吃好喝供著他,他是來當人質!結果現在拍拍屁股就走人了?這‘好徒兒’扮的不錯啊!”
鍾南道:“看不慣你可以去追啊。”
樂染登時哽住,愣了愣,一屁股坐下來:“你都沒追我追什麼?”
鍾南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他會回來的。”
樂染冷笑道:“又是這句話,你就這麼有把握?”
鍾南道:“就算他不回來,也會有人逼他回來。暮柏這層窗戶紙,既然捅破了,天界自然會循著這條線索查出什麼,到那時,他自然曉得投靠我們才能活下去。”
樂染狡黠一笑:“原來套下在這裡啊。”
鍾南道:“你跟著他,天界一旦察覺,自然會對他不利,可能不會等太久。我需掉一些人手,可不能把‘搶人’的關鍵戲碼演砸了。”
樂染道:“明白。”
出了那破廟,辰夜渾渾噩噩,只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漫無目的由小寶拉著,自動自發配合走著。
當終於停下來時,辰夜擡起了頭,看到了洛函的那間院落,辰夜心中一顫,問小寶:“怎麼帶我來了這裡?”
小寶道:“不該回來這裡嗎?”
辰夜搖了搖頭,苦笑道:“卻是該來,但我卻不想來。”
小寶道皺著眉頭:“究竟怎麼了?你們的話,我聽不太懂,但能看得出他們想讓你加入他們,但看得出,你是不願意的,那便只能來這裡,或者去天界?”
辰夜有些羨慕小寶的不諳世事:“天界是更不能回的。”
小寶更不懂了:“難道說,你想通了,想回去加入他們?”
辰夜道:“怎麼會?這項更是萬萬不能了。”
小寶徹底陷入了迷茫:“那現在……我們去哪?”
辰夜心想,是啊,現在能去哪呢?又該做些什麼呢?他現在什麼也不想想,什麼也不想做……
辰夜嘆了口氣,拍了拍小寶:“你進去吧。”
小寶道:“那師傅呢?”
辰夜道:“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待一待。”
小寶倔強道:“那我陪著你。”
辰夜道:“我就想一個人,答應我,你先進去。”
小寶還是不放心:“那你就在這附近,不要走得太遠。”
辰夜心想:小寶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囉嗦了,點著頭笑著應著:“好好,走不遠的……另外,別說我來過。”
小寶終於妥協,一步三回頭的進了院子,還猶自不停囑咐:“別走太遠!記得早些回來!”
辰夜苦笑應著,在小寶消失後,深深看了一眼那座院落,便毅然決然轉身走了。
沒成想剛走了兩步,便聽見有人在身後叫道:“辰夜!”
辰夜暗自盤算了此時不管不顧轉頭跑掉了可能性,又覺得那舉動實在太過做賊心虛,便只能轉回了頭,僵笑著:“東飲。”
東飲搖著他的那柄破摺扇,身旁站著的是萬年霜寒的言鬱:“怎麼?你這是學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啊?什麼事情把你忙成這個樣子?招呼不打一聲就走?”
辰夜瞪了一眼在他們身後探著腦袋瞧著的小寶,似乎責怪他的多嘴,小寶迅速縮回頭,假裝沒看見。
東飲道:“你別這樣瞧著君未天君,他可是隻字未提,單隻不放心的向外瞧著,還死活不準我們出去,你這細作很是衷心呢。”
辰夜扶額:豬隊友……
東飲道:“行了,也別站著了,進來吧!”
辰夜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邁步走進了那方院落,依舊是簡潔卻乾淨的屋子,但此時,卻與第一次與衆人一起踏入的心情大不相同。
辰夜安靜落座,瞧瞧周圍,卻不見其他人的身影:“怎麼?其他人呢?怎麼獨剩你二人?”
東飲道:“你還說呢,上次你與君未天君突然消失,我們便著急去尋,後來又聽言鬱說起你回來過的消息,又聽說你著急去了天界,我們原打算一齊上天尋你,問個究竟,但沐青說不如他去,留我們在此地,畢竟還要打聽打聽覆惡在這邊的動向,還需在此匯合的。我們一想也對,便讓沐青上天找你,而且他去尋你,我們也是最放心的……怎麼,你們竟沒遇到嗎?”
辰夜搖搖頭:“沒……”心裡有些失落,也有些慶幸。
東飲道:“究竟發生了何事?我看你一路自己奔忙不停,短短三日不到,我瞧你竟瘦了些,是錯覺還是什麼?”
辰夜心頭的刺又被挑起,他淡淡道:“說來話長……”強裝鎮定:“洛函呢?你們佔據他家倒也愈發理直氣壯了。”
東飲道:“他聽說你回來了,在柴房煮熟泡茶,對了,還有……”
辰夜驀然想起一件事,打斷道:“對了,正好有些事情想問你。”
東飲問道:“何事?”
辰夜道:“你的所有占卜……關於覆惡的線索,指的是什麼?是同一人?還是?”
東飲道:“先前沒同你說明白嗎?我占卜出的是覆惡一族最厲害之人的動向,若是其他的還用我親自來嗎?還會麻煩你去跑腿嗎?”
“……也就是說?”
東飲道:“也就是說,魘影還在世,那卜出的線索便是魘影的動向;若他在千年前的那場大戰中死亡,那卜出就是普通覆惡中的力量最強者,就因爲不確定,才讓你去查一查。”
果然如鍾南說!辰夜覺得自己的周身越來越黑暗,正一步步莫名的萬劫不復。
東飲驚訝於辰夜愈加蒼白的臉色:“你……”
身側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辰夜轉過頭去,看到了捧著茶依舊如沐春風的洛函,還有……
辰夜睜大眼:“你……”
同洛函一同進入的側狹微微笑著,那笑在辰夜看來如芒在背。
側狹道:“怎麼辰夜真君看到我很不開心的樣子?是不願意見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