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空氣中還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他帶著她在田埂裡走，遇到難以跨越的地方，他會很紳士地伸出手，讓她借力，她也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過他的手，縱身跨過。

他說，他喜歡鄉(xiāng)野田間的日子，哪怕後來去了S市，他依然常常惦念著這裡的生活。走過稻田的時候，他說，他小時候最害怕的就是一大清早起牀收稻，凌晨三四點起來他死的心都有，但是因爲家裡沒有別的男丁，所以他作爲唯一的男子漢，便要主動承擔起所有的重體力農活；路過野石潭的時候，他說，雖然現(xiàn)在這是個污水潭了，但他小時候常常在這裡游泳，有一次小腿抽筋差點沒了命，幸好鄰居張小二也過來游水，才把他救了；經(jīng)過雨回溪的時候，他說，他曾半夜打著火把過來釣溪鰻，溪水的下游是，溪鰻最聚集的地方，他最牛掰的經(jīng)歷是曾釣到過三尺多的鰻魚；他還指給她看村口那棵屹立了數(shù)千年、滿樹皮木耳又被雜草掩埋了半個身子的老槐樹，笑著說，這可是他們鄉(xiāng)的古董樹了，下面埋葬了多少歲月、多少青春、多少姻緣。

他說，那時候的他還經(jīng)常和小夥伴們躺在老槐樹下唱歌乘涼，突然他似是無意地問起：“你會《唱記得當時年紀小》？昨晚聽到你唱了，很好聽，在哪裡學的？”

“是麼？”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沈葉心的臉頰微微紅了一下，然後說：“這首歌啊，我小時候就會，但是從哪兒學來的卻是不知道了，可能是哪個卡帶裡面聽來的吧？”

“不知道了？”他似是問她，又似是對自己說，眼神漸漸變得如深冬湖底般沉黯，然後輕輕

地吟唱起來：“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

沈葉心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總覺得他的臉上雖然笑著，可唱出來的調子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憂傷，這種憂傷像種蠱毒似的要將人吞噬。於是便想轉移話題，隨口地問他：“你剛剛說埋葬了多少姻緣？什麼叫埋葬了多少姻緣？”

“可不是？”他定了定神，笑著解釋，“人年紀大了又長壽，就會被人們奉爲神仙下凡，樹也一樣，這棵老槐樹說不定在猿類轉變成人類時就存在，當然更是神乎其神了。所以，我們這裡便有個傳說，只要在這裡許願，槐樹便能給你一個好姻緣。”說到這裡，他故弄玄虛地停下來，喝了一口水。

“然後呢？”葉心越聽越好奇，忍不住問，對各類事件的八卦向來是女人的天性，哪怕重生的女人也不可倖免。

“然後，成千上萬的善男信女們過來膜拜啊，可是人的緣分這件事，真不是拜出來的，”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又變得傷感起來，“無論你是否曾虔誠地跪在大槐樹下，到頭來還不是走的走，離的離？”

“你在這裡跪過嗎？”問完，她的臉上頓時又一陣緋紅。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似乎她又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但不知自己在什麼時候開始那麼喜歡瞭解他的歷史，聽他的故事。

他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黯然地回答著：“我沒有跪過，但我的父母跪過，可是他們……”鄉(xiāng)間的樹林吹過一陣暖風，卻葉心感覺絲絲涼意，她想起了昨夜他說起的父母的結局。人生的悲涼，總莫過於生離死別吧，原來他和自己的境遇，一直都是那樣的相似。

這時他停頓了一下，望向那棵枝繁葉茂經(jīng)年不倒的大槐樹，然後又在她的臉蛋上停頓了一會，幽幽地繼續(xù)說道，“雖然我沒有在這裡跪過，但是我曾在這裡許過承諾，只不過，”他的眼底是一片漆黑深沉，“她，可能早就不記得了，或者記得，也只會當成一

句兒時的戲言。”

沈葉心當時感嘆，這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

等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外婆已經(jīng)把飯都盛好了。

葉心有些不好意思，“外婆，您把菜放著好了，我會自己來。”

歐陽博此時的情緒已經(jīng)恢復了平日的隨性灑脫，朝她眨了眨眼睛，調皮地說，“外婆是個閒不住的人，如果你真的什麼活都不讓幹，她倒真會憋出病來。”

葉心白了他一眼，外婆卻高興地說：“就是小博瞭解我，小葉別客氣，就當自己家，想吃什麼儘管自己夾，外婆眼睛不好就不多手了！”

葉心注意到，老人已經(jīng)從最初稱呼她沈姑娘變成了小葉，但卻不好說什麼，只得紅著臉低著頭，默默趴著飯。

突然，歐陽博的手機鈴聲響了，他接著電話，臉色都頓時變得陰沉，“究竟是誰派他們去的？竟然這麼大膽？”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徹骨的寒芒，低沉的聲音充滿著慍怒，彷彿是一頭快要發(fā)作的獅子，但眼睛卻似乎有些擔憂地望了一眼沈葉心。

電話掛了，歐陽博神色凝重地對沈葉心說：“出了些事情，我們必須回去一趟。”沈葉心看著他的臉色，心裡突然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外婆有些不滿地低估著：“自己忙就算了，有什麼事情非要拉著小葉啊！”說著，不捨地握住葉心的手。

歐陽博忙安慰她：“外婆，您放心，以後葉心還會經(jīng)常過來看您的！”歐陽博也趁勢不再叫她沈小姐，而她聽著倒也不覺便扭，彷彿這就是他們之間水到渠成本就該有的稱謂。

外婆依舊嘟嘟囔囔地說：“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以後怎麼可能還會來？”

歐陽博輕輕地在外婆耳邊耳語了幾句，外婆總算滿意地望著沈葉心。沈葉心的臉馬上又紅了，她知道歐陽博肯定說了一些不靠譜的承諾，外婆纔會流露出這樣的神色。可是她現(xiàn)在也顧不得繼續(xù)害羞，因爲歐陽博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樣凝重，讓她覺得很是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