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夕冉是個醫生,在同事眼中一向都是沉默寡言,工作之餘,他不參加任何娛樂活動,當別的同事在外面喝酒聊天,或是運動旅遊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默默的躲在醫院的實驗室裡,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事實上,王夕冉雖然不好相處,但絕不是一個惡人。相反,他無比的善良和感性,在別的醫生對於病人的痛苦見怪不怪的時候,他每每都是感同身受,用盡一切辦法幫助病人祛除病魔。
在一次又一次的研究中,王夕冉發現病痛之所以在折磨著人類,完全是因爲基因的關係。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東西,人類的基因也是一樣。這種不完美導致了癌癥的發生,或是人類在面臨新的外來病毒時,表現出來的脆弱不堪。不過每個人的基因也有差別,所以呈現的不完美也不一樣,這就是爲什麼有的人會得癌癥,有的人會過敏,另外一些人抵抗力很低的原因。而王夕冉想要做的,就是將這些不完美的基因互補,給人類一個完全健康的身體。不過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領導時,得到的只是嗤之以鼻的批評:“不要異想天開,要幹好自己的份內工作。”
王夕冉很無奈,雖然他早已料到是這個結果。
但是就在這年的冬天,一切都有了變化。那是個陰沉的上午,所有的雲彩都以淡墨色的姿態匯聚在一起。醫院一如既往的忙碌,誰都沒有注意到走廊的椅子上躺著一個嬌小的女孩兒,大概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雖然樓道里有暖氣,但這個女孩兒還是被凍的瑟瑟發抖,她儘量蜷縮起來保持溫暖,可虛弱的身體讓她難以招架過低的溫度。
這時一個人走過她的身邊,女孩兒在朦朧中抓住了這個人的衣角:“我冷……好疼……救我……”
這個人蹲下身子,握住了女孩兒的手:“怎麼這麼涼?你家裡人呢?”
女孩兒擡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個面相很溫和的男人,身上的白色大褂和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說明他也許是個醫生,看樣子應該三十歲左右。他胸前的名牌上寫著:王夕冉。
“王醫生……”女孩兒的聲音仍然很微弱,“我的肚子好疼。”
王夕冉點著頭:“你的家人呢?他們在哪兒?”
“我沒有家人,醫生,救救我。”女孩兒咬著嘴脣說。
王夕冉突然發現,女孩兒的褲子上有好多血跡。
“你別動!我馬上叫人來!”
在護士的幫助下,女孩兒被推進了急診室。十分鐘後,一名護士端著血染的紗布走了出來。這時王夕冉才知道,這個女孩兒今年十六歲,未婚先孕,她的男朋友也才十八歲,得知她懷孕的消息後,男孩兒消失了。女孩兒又不敢告訴父母,而且身上也沒有錢,只能在外流浪,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精神壓力太大,就在剛剛,她流產了。
雖然這種事情在醫院已經是司空見慣,但王夕冉還是走進病房,去安慰這個女孩兒,畢竟她才十六歲,王夕冉不希望這件事對她有什麼太大的影響,以至於干擾到她以後的生活。
女孩兒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只是臉色依然蒼白。幾個護士在一旁忙忙碌碌,誰都沒有去注意王夕冉。王夕冉一邊安慰她,一邊環顧四周。他發現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金屬的盤子,上面蓋著白布,殷紅的點點血跡散印在白布上,那下面蓋著的,應該是流下來的胎兒。
突然,王夕冉看到白布動了一下,他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但緊盯了幾秒之後,白布貌似又輕顫了一下。王夕冉愣住了。
“王醫生,你怎麼了?”女孩兒問。
王夕冉趕緊說了聲“沒事”,便安慰女孩兒躺下,等女孩兒閉上眼睛休息時,王夕冉慢慢走到盤子前將白布掀開:一個手掌大的嬰兒癱在那裡,身上帶著血絲,他的樣子已經(成形),但是四肢脆弱的猶如新生的枝條,小小的腦袋無力的垂向一邊,兩隻眼睛仍在頭的兩側,而脊椎骨的末端,還有一條短短的尾巴。
王夕冉雖然是名醫生,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近距離的看到真的胎兒,而並非放在福爾馬林裡的標本。這是人類共同經歷的階段,無論我們是高矮胖瘦,還是貧窮富有,都是從這最微小的胚胎轉變過來的。人類同其他生物一起,經歷了億萬年的進化,共同生活在這個地球上,也許成年的我們和動物有著天壤之別,但是在胚胎的最初階段,人類和其他脯乳動物有著驚人的相似:都有鰓裂或是尾巴。換句話說,人類和其他脯乳動物一樣,都是由海洋生物進化過來的,我們的胚胎保留了最原始的證據。人們將這種現象叫做胚胎重演。
“這個孩子還活著!”王夕冉心裡對著自己大喊。
他回頭看了看躺在病牀上的這位年輕的女孩兒,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個胎兒,一個念頭在他大腦中閃過。就是這個念頭,改變了他的一生,更改變了這個小生命的命運。
(二)新生
王夕冉住的公寓是兩室一廳,他把最大的客廳改成了實驗室,當然,只要他不說,沒人知道在一棟普通的公寓裡會有這樣一座實驗室。雖然實驗室的規模不可能同醫院相比,甚至顯得有些簡陋,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裡該有的實驗器材一樣也不少。就在實驗室的中間,是一個大概1.5立方米的玻璃容器,裡面充滿著液體,具體來說,是在模仿母親**內的情形,而那個流產的胎兒,就在這裡繼續活著,維持著心跳。
此時的王夕冉既興奮又驕傲,他決定將自己的理論付諸實踐,用自己的智慧去創造一個完美的人類,一個不會再遭受病痛折磨的人類。他用計算機模擬放大了胎兒的基因,開始尋找基因中的缺陷,將這些缺陷記錄下來之後,他又找到了醫院血液庫的管理人員。
“我要所有血液的樣本,每種一毫升就可以,只要一毫升就可以。”
“你要幹什麼?”管理員問。
“你不用知道,”王夕冉塞給了管理員五千塊錢,“一毫升而已,對你來說並不難。”
管理員看了看手裡的錢:“這事兒太危險了,我很有可能會丟掉飯碗。”
“那你還是把錢還給我吧。”
“別,我的意思是要你再多等些日子,一個星期後怎麼樣?”
“謝謝,”王夕冉拍了拍管理員的肩膀,“你在創造歷史。”
一個星期後,王夕冉如願得到了血液樣本,總共將近兩千個人。於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開始了。王夕冉必須查看每個樣本里的DNA,尋找和缺陷記錄裡相符合那一部分。這個工作需要儘快完成,因爲胎兒的發育速度很快,一旦錯過時間,這些工作都會白費。
終於,在一個月之後,王夕冉得到了所有想要的DNA片段,他將這些片段小心翼翼的拼接到胎兒的DNA上,再將這些“完美”的基因放回胎兒的體內,去完成最後一步:複製。
王夕冉拿過錄音筆——這隻錄音筆記錄了整個實驗過程,他疲憊的靠在椅子上對著錄音筆說道:“實驗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如果這些DNA在胎兒的體內開始複製,這將是人類最偉大的時刻,我將會成爲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醫學家,諾貝爾協會將興致勃勃的邀請我去領獎,哈哈。一個星期後,我將再次檢查胎兒的基因狀況,以確定是否已經複製。”
如果只是基因複製的問題,那王夕冉確實已經成功了。在這個胎兒體內,所有的完美DNA都照著原計劃進行了複製,在未來的日子裡,這個胎兒除非是得罪了上帝,否則他將會永遠健康下去,直至壽終正寢。但糟糕的是,完美的基因並不涵蓋外表,由於基因的突然轉變,胎兒的發育方面出現了問題,新的DNA爲了防止胎兒的基因突變,所以將原有DNA的一切行爲終止,包括胎兒外貌的變化。換句話說,胎兒的相貌將永遠停留在最初的時刻,發育成熟的他在現代人的眼中將是個怪物:眼睛在頭的兩側,耳朵後面有鰓裂,屁股上面長著尾巴。
不過在胎兒八個月大的時候,王夕冉才發現這件事,畢竟他不是婦科醫生,但隨著胎兒的成長,王夕冉也開始覺得不太對勁。本來讓他欣喜若狂的完美人類,現在看來,像是個被核污染的怪胎。王夕冉隔著水箱凝視著胎兒,他知道自己的實驗已經失敗了,沒有人會將一個怪物當做成功的試驗品,看來一切還要重新來過。
可是王夕冉面臨著一個新的問題,眼前的這個胎兒怎麼辦?如果是個“殘次品”,就應該銷燬:拔掉營養輸送管道,關閉供氧機,然後將它扔進垃圾箱。不會有人報警,因爲沒人認得出這是個什麼東西,長個尾巴,可能是狗崽子吧。
但王夕冉猶豫了,眼前的這個胎兒雖然難看,但畢竟是一個生命。也許老天並不想讓他死去,否則也不會在他離開母體的時候賜予其活下來的機會。王夕冉皺緊了眉頭,他慢慢將手伸向供氧機的開關,眼睛卻還盯著胎兒,他看見胎兒胸口的起伏,看到他攥緊的小手和小腳,看見他轉動的眼球,看見他輕微擺動的尾巴,王夕冉笑了笑,因爲還看到他是個男孩兒。
也許是善心,也許是父愛,也許是一時衝動,總而言之,王夕冉還是沒有停止機器的運轉,胎兒繼續活下去了。
“你該有個名字,”王夕冉對著胎兒說道,“你像是不曾離開過大海的孩子,就叫你‘小海’吧。”
一個月後的一天,王夕冉下班回家,突然發現水箱裡空空如也,那些管子懸浮在裡面,可是小海卻已經不見了蹤影。王夕冉急的到處亂轉,終於在浴室裡找到了他。此時小海趴在裝滿溼衣服的浴缸裡,耳後的鰓裂不時冒著氣泡。王夕冉嚇的趕緊將小海抱了起來,因爲那些衣服是王夕冉早上泡在浴缸裡的,裡面有不少的洗衣粉。
小海睜開眼睛,突出的眼球上下亂轉,嘴裡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幾個氣泡從嘴裡冒出來,全是洗衣粉的檸檬味道。
“想不到你出生的第一餐竟然是洗衣粉。”王夕冉一邊擦乾小海的身子一邊說道。
這之後,王夕冉開始了他的家長生涯。其實和別的孩子相比,小海除了外表怪異之外,沒有什麼不同。他也需要關心,也需要親吻,也需要安慰,也需要來自家長的愛。和小海朝夕相處之餘,王夕冉不再覺得他是個怪物,他只是自己的孩子,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在跌倒時,需要攙扶;在哭泣時,需要懷抱。可是王夕冉心裡也明白,他愛小海,不等於別人也愛。如果是其他人看到小海這個樣子,會怎麼想?外表並不是問題,人們對小海的態度,纔是最大的問題。
當小海第一次開口叫王夕冉“爸爸”時,王夕冉高興的哭了,此時他的心情比普通的父親更復雜,因爲他不能像別的父親那樣去炫耀自己的孩子,即使這個孩子無比的聰明和健康。
“你不能去外面,”王夕冉對小海說道,雖然他知道小海還聽不懂,“外面很危險,真的,在家好好玩兒吧,你不是喜歡水嗎?我已經給你買了一個大水缸,你可以在裡面游泳。”
就這樣,小海在屋子裡度過了四年的童年時光,準確的說,是在大水缸裡玩耍了四年,直到他趴在窗臺上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爸爸,我想出去玩。”終於有一天,小海將頭伸出水缸說道。
“不可以,外面非常的危險。”王夕冉低頭看著報紙回答。
小海沒有說話,一頭扎回水裡,長長的尾巴打出一團漩渦。
“可是其他小孩兒都是在外面玩兒的。”小海一躍而出,站在了地板上。
“我說過多少次了,”王夕冉很生氣,“要先擦乾身子再出來,你又把地板弄的都是水。”
“你讓我出去,我就聽你的話!”小海雙手插著腰大聲說道。
“我不會讓你出去的。”王夕冉大聲說道。
“那我不理你了。”小海往後一躍,又跳回了水缸,然後濺了王夕冉一身的水。
“哎,不聽話的孩子。”王夕冉拿起拖把默默的擦乾地板上的水漬。
小海趴在水缸的玻璃上,歪著腦袋看著王夕冉,嘴裡吐出一連串的氣泡。
“你在和我說話?”王夕冉故意白了小海一眼。
小海慢慢浮出水面,雙手搭在水缸邊緣:“爸爸我愛你。”
“愛我就不要想著出去。”王夕冉無奈的笑了笑。
“哦,那好吧,”小海眨了眨眼睛,“那我下回擦乾了再出來。”
“嗯,真乖。”王夕冉親了一下小海的臉。
很顯然,王夕冉低估了孩子好奇的天性,尤其是在他們長大了許多,並能跨越障礙的時候,貌似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探索的腳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