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說起呢就先從秘境外圍開始吧。”

李晟摘下身上的運動相機，連接至筆記本電腦與投影儀，將相機裡記錄的畫面投映在牆壁上。

“我在進入秘境之後，先後遭遇倒黴墜樓的加拿大律師加里·霍伊。

懷抱畸形嬰兒、服毒自盡的越南女人。

誤殺全家的面部識別變形癥患者。這三個徘徊於秘境外圍的異常存在，呈階梯型排列。

即，生前遭受的苦難越多、怨氣越重，死後的實力就越強，活動範圍越大。”

李晟按下投影儀遙控器，掠過了擊殺蟲主感染同胞的畫面，講解道：“在抵達玩家營地之後，我找符釘畫龍要了份資料，發(fā)現(xiàn)參與此次活動的玩家，都有著相似結論。

這很合理，畢竟恐怖片裡就是這麼演的。

順帶一提，如果是我要死的話，指定得穿紅衣紅鞋、喝完毒藥、於中元節(jié)午夜十二點跳進毗鄰城市水庫的碎木機裡，

一舉成爲最兇殘的至臻巔峰Ultra超大杯SuperMax鬼王。”

？？？你擱這疊buff呢？

長孫瑤表情古怪，表面上靜靜聽李晟說話，暗地裡悄然取出紙張，藏在衣袖當中，隨時準備動手。

“不過，有一個問題，不管是加里·霍伊，還是越南女人，他們的死亡時間遠在殺場降臨之前。這就有意思了。”

李晟打了個響指，輕笑道：“兩種可能，一，是秘境的核心，也就是那個紙箱，根據(jù)現(xiàn)實世界的文字記載、新聞報道，憑空捏造出厲鬼。

考慮到越南女人死時孤苦伶仃，無人在意，壓根沒留下痕跡，這一點可以排除。

二，所有厲鬼如假包換，是原裝貨。

只不過他們是先被殺場‘喚醒’，再被秘境吸收。”

嗯？

長孫瑤眉頭微皺，有點沒反應過來，好在灰雨已經(jīng)先於她舉起手，理直氣壯道：“報告長官！沒聽懂！”

“舉個例子，殺場在現(xiàn)實世界的地球上，會發(fā)布常規(guī)任務。其中一些任務常常會以無人古堡、廢棄醫(yī)院、荒廢村莊等地點爲背景。

系統(tǒng)爲了增加難度，還會‘喚醒’以上地點的鬼魂，作爲組成任務的一部分。

因此，越南女人等鬼魂雖然死期是在殺場降臨前，但甦醒卻是在殺場降臨後，兩者並不矛盾。”

李晟隨口解釋道：“回到正題，紙箱挖了殺場系統(tǒng)的牆角，將諸多枉死鬼魂吸納進秘境，是出於什麼目的？

組建亡靈大軍？不像，鬼魂各行其是，毫無組織。

解脫超度？也不像，鬼魂被困在各自的死亡當中，談不上救贖。

概率最大的可能性被排除，那就只剩最後一種解釋——作爲秘境核心的紙箱，並不具備完整的個體意識，只會遵循本能，吸收枉死鬼。”

長孫瑤聞言一愣，下意識想道，這不理所應當麼？無主的隱間，遵循程序自動運行。

等等。

她瞳孔一縮，突然明白了李晟的意思——這隱間是有主的！

“沒錯，此時此刻，隱間的持有者，即是蔡安潔。”李晟咧嘴一笑，“也就是躲在紙箱裡的那位。”

灰雨表情凝重，沉吟道：“秘境持有者蔡安潔出現(xiàn)的那一天，整個玩家圈都沸騰了，都在討論蔡安潔是誰。”

“玩尬的是吧？蔡安潔就是你在幻境裡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那個孤兒院裡的小女孩。”

李晟翻了個白眼，輕輕給了灰雨一個腦瓜崩，繼續(xù)說道：“24年8月28日，國內(nèi)正式停止國際收養(yǎng)計劃，

基於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孤兒數(shù)量減少，國內(nèi)收養(yǎng)意願增強等因素，正式結束了送養(yǎng)過16萬兒童的跨國人口遷徙。

追根溯源，一方面，二三十年前國內(nèi)孤兒院裡有著大量先天殘疾兒童，每人每月養(yǎng)護費僅120元，外國家庭支付的3萬美元捐贈費，是維持運營的生命線。

另一方面，彼時剛加入WTO、參與國際分工的國內(nèi)各界，也對國外有一種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接受國內(nèi)外公知‘跨國收養(yǎng)=人生逆襲’的敘事。

但實際上麼，僅曝光出來的跨國收養(yǎng)兒童遭遇虐待的概率是本土兒童的2.7倍，而施暴者定罪率不足15%。

由於監(jiān)管缺失，大量兒童不明不白地病亡、失蹤、遭到侵害。甚至被人口轉(zhuǎn)賣、販賣器官。”

“哦哦，這我知道。”

灰雨舉手道：“我看抖音上說，那什麼美國導演伍迪·艾倫就跟小他35歲的亞裔養(yǎng)女結婚了。”

“沒錯。”

李晟點頭道：“蔡安潔就是國際收養(yǎng)計劃中的不幸者之一。她被送養(yǎng)到國外，遭養(yǎng)父母折磨致死，死後靈魂意外跌入殺場，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成爲了隱間的持有者。

完整隱間的功能，是收容死者靈魂，將之度化淨化，讓其在紙箱營造出的次位面里長久存在。

蔡安潔很善良，即便在身死情況下，依舊沒有因怨恨轉(zhuǎn)化爲厲鬼，而是本能吸納跟她一樣不幸的鬼魂。

但因爲個體意志的渙散，並沒能更進一步，將魂靈度化淨化。

她的意志，或者說靈魂，分裂成了你們。

象徵著羞恥Shame的馬頭人S。”

李晟按下遙控器，切換投影儀畫面。

“象徵著懶惰Lazy的肉山L。象徵著憤怒Anger的灰綠巨人A。象徵著希望Hope的黑衣女人H，象徵著恐懼的Fear的兜帽人F。”

投影儀畫面逐個切換，李晟頓了一下，“至於西裝嬰兒E，與你.”

“嬰兒E是疲憊，Exhausted。而我則是思考，Think。”

頂著孤兒院院長造型的異常存在微笑道：“你是怎麼推出這些的。”

“線索太多了，不是麼？”

李晟攤手道：“隨機出現(xiàn)在地表城市各處的兒童塗鴉，其實是紅星孤兒院的童謠壁畫。

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羣鴨，快來快來數(shù)一數(shù)二四六七八。

小槐樹，結櫻桃，楊柳樹上結辣椒。

孤兒院的院長是溫州人，【岔淤薺】即是溫州話裡的蔡安潔。

出現(xiàn)在步行商業(yè)街裡充滿違和感的英國刑事法院，則指向蔡安潔被收養(yǎng)的地點在英國。她的養(yǎng)父母應該在她死後被判刑了。”

他頓了一下，搓著下巴說道：“不過有一點還是蠻奇怪的，地表城市貌似還有銜尾蛇圖案，不知道指向什麼。”

“那是.地下室門環(huán)的形狀。”

院長平靜道：“蔡安潔在被送到國外後，每天受到養(yǎng)父母打罵折磨虐待，吃的是殘羹剩飯，被迫戴著腳銬鐵鏈，鎖在地下室裡，

每天能從地下室出來的時間，要去清理農(nóng)場動物的糞便，給養(yǎng)母按摩洗腳，等到晚上之後再回到地下室，睡在紙箱裡。

每個夜晚以她從紅星孤兒院唯一帶走的、兒時玩伴贈送的蝴蝶髮卡爲心靈寄託。支撐她艱難活下去。”

難怪紙箱內(nèi)部會有鐵鏈碰撞的聲音。

李晟點了點頭，院長繼續(xù)說道：“她曾經(jīng)嘗試過逃跑，有三次接近成功，但都被養(yǎng)父母和警察抓了回去。

白人警察即便知道養(yǎng)父母在虐待她，卻偏袒白人的養(yǎng)父母，任由她被傷害——在他們眼裡，亞裔孤兒就是臭蟲。”

咯吱咯吱。

灰雨牙齒相互刮擦，眼神逐漸變得古怪。她早就把自己視爲純的不能再純的中國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下意識看向還在昏迷當中的英國鐘樓法師尼古拉，不自覺地稍稍擡起碎顱錘。

要是後者此刻醒著，估計已經(jīng)立馬跪下反覆聲明他和那些白人警察沒關係，狠狠切割英國。

“你前面的推論正確，蔡安潔死後，意外掉進殺場，以靈體形態(tài)成爲了隱間的持有者。只不過她的靈魂已經(jīng)破碎，或者說她自己不想活了，於是分裂出了我們。” 院長T指了指自己，平靜道：“我們的能力，與自身本質(zhì)息息相關。

憤怒——無限狂怒持續(xù)再生。

恐懼——編造幻境折磨心靈。

希望——扭曲現(xiàn)實創(chuàng)造物質(zhì)。

至於我，則是所有碎片的首領。也是在倒金字塔裡，給你們發(fā)佈‘系統(tǒng)任務’的那個聲音。”

“爲什麼？”長孫瑤表情肅然，沉聲問道，“如果你想殺了我們，第一時間就可以讓黑衣女人H動手，將外來玩家殺光。

爲什麼要刻意佈置這些環(huán)節(jié)？”

“爲了篩選適格者。”

院長T拍了拍紙箱邊緣，淡淡道：“紙箱裡寄存著蔡安潔的破碎意識，她不具備完整的個體意志。因此作爲人格碎片的我們也無法脫離。

我們是她的一部分，既不想讓她死，又想脫離本體，成爲擁有自由意志的獨立存在。

因此，纔要引來玩家，設置環(huán)節(jié)，引導你們主動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秘境背後的真相，讓二位感同身受。”

不管是長孫瑤還是李晟，嚴格意義上都跟蔡安潔一樣，是父母雙亡的孤兒——長孫瑤父母死的時候她也沒成年。

甚至三者都還是殷市老鄉(xiāng)。

“蔡安潔的結局本不該如此。”

李晟爲倒黴枉死的白馬墓碑等人和蔡安潔嘆了口氣，“讓玩家感同身受，然後呢。”

“然後，重新孵化。”

院長T說道：“只要你們百分百自願與紙箱裡的蔡安潔殘片融合，就能帶著隱間的所有權離開秘境，而我們這些異常存在，也能脫離本體，擁有自由。”

“和靈魂殘片融合，這聽上去完全不靠譜啊。”

李晟虛著眼睛說道：“融合完畢，自己還是自己麼？”

“所謂自己，本身就是個僞命題，”

院長T說道：“現(xiàn)代人刷手機軟件，看到惡劣新聞就義憤填膺，恨不得殺盡天下惡人。看到正能量事件就熱淚盈眶，感慨世上還是好人多。

所思所想搖擺不定，立場反覆橫跳。資訊爆炸時代，個人意志彷彿水中海草，被輿論輕易推動。

既然如此，融合一些靈魂殘片，又算得上什麼呢？”

“牛的。”李晟豎起大拇指，“偷金偷銀偷國防電纜都不如你偷換概念。”

“考慮一下吧。”

院長T平靜說道：“這個隱間的效果堪比個人神國。能給超凡者帶來莫大助益。

退，可以吸攝厲鬼，驅(qū)使無數(shù)死靈。

進，可以自建神國，度化冤魂，立地封神——甚至不管是特事局還是GOC，都會奉你爲座上賓。

他們也需要一個備用方案，爲人類保留一個可以寄託的庇護地。

“.”

長孫瑤臉上表情幾度動搖，擁有獨屬於自己的隱間的好處毋庸置疑，那是通往Lv35、Lv38，乃至問鼎最強的跳板，所需付出的代價，

僅僅只是吸收一些不影響主體人格的靈魂碎片。

她迫切地需要力量，在那個命定的時間節(jié)點到來前，掌握儘可能多的偉力，最終救出父母。

“我”

她終究是下定了決心，張開嘴，正要同意院長T的提議，渾身卻陡然一僵，沒有半點力氣。

驚愕、恐懼、困惑情緒升起，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

視線中的最後一幕，是李晟扶住她的肩膀，將她送回到戰(zhàn)車車廂裡。隨後意識渙散，陷入昏迷。

“嗯？？你是什麼時候動手的？！”

不止是長孫瑤茫然無措，院長T倒退兩步，深深皺起了眉頭——長孫瑤赫然是李晟麻翻的，連作爲異常存在的他都沒能覺察到，自身也受了影響。

“半分鐘前吧。”

李晟手掌一翻，竟從衣袖裡拿出了一口空了的破碗。

【物品名稱：致死鴆毒】

【特效：入口柔，一線喉。注射、飲用、吸收後，可使目標陷入中毒狀態(tài)。能對任何形態(tài)的生命（動植物、靈體、硅基生命、亡靈生物、構裝體、神話生物）生效】

光憑毒藥自然揮發(fā)的那點量，當然不可能麻翻長孫瑤、毒倒院長T，

因此李晟剛纔悄無聲息地動用了大羣那裡掠奪來的基因改造能力，

先在小腿部位，分裂出微型嘴巴，再將碗裡的【致死鴆毒】，迭加【魔龍吐息】技能最後一項綠龍毒氣，

將毒藥以微量氣體形式，均勻散佈在周圍空氣當中。

“咳咳——”被毒氣誤傷的灰雨咳嗽兩聲，金屬絲頭髮快速掉落，嚇得她慌不擇路，連忙從立體化倉庫裡翻找出個電飯煲頂頭上。

而

作爲主要目標的院長T，則大口嘔血，面容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越南女人的毒藥和他同根同源，能造成百分比傷害。

怒極反笑，院長臉色陰鬱，沙啞道：“你自己不同意就算了，還不允許別人自願融合。不覺得很過分麼？”

“並非過分。”

李晟不急不緩，兩儀刀重重劃開胸口，切換至化蟲形態(tài)。

咔咔咔咔。

伴隨著密如爆豆的肌肉骨骼重塑聲，他的體型再度拔高，來到三米左右。

頭頂沖天犄角，肩部與胸部覆蓋厚重啞光甲殼，甲殼之間的縫隙填充以暗紅色肌肉纖維。

兩側(cè)的亮藍色複眼佔據(jù)大半張面龐，提供180°廣角視野。手肘腳踝部位生出棘刺，流線型脊背長出了煙囪形狀的兩排六組矢量噴口。

原先的螳臂骨刃，此刻摻雜了更多的金屬成分，鋒銳狹長，緊貼在手臂側(cè)方。

而在身後，則沿著脊骨末梢，延伸出粗長尾巴。

“嘶”

李晟發(fā)出沉悶呼吸，鼻子嘴巴的部位被面甲覆蓋，現(xiàn)在他的呼吸器官，是遍佈全身，尤其集中在脖頸周圍一圈的呼吸孔。

“嘶——”

呼吸孔的音效，宛如《星球大戰(zhàn)》達斯維達的呼吸器。

化蟲李晟稍稍前傾身體，螳臂骨刃悄然展開，渾濁道：“我說過，蔡安潔的結局，本不該如此。”

下一瞬，背後的十二個矢量噴口齊齊噴發(fā)幽藍色狂暴火焰，推動他爆衝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