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詩昭站著不動，只是將睡著的麟兒抱得緊了一些，這一刻微微擡起了眸，看著身側(cè)的慕容絕璟，看著慕容絕璟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她垂下了眸。

前方甄氏的話語聲已經(jīng)緩緩響起，像是在對著慕容絕璟說，卻是在看著夏詩昭。

脣上漾起了暖暖的笑：“很多事情，璟王應(yīng)當(dāng)知道，但是璟王妃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我就從最開始說。”

“我與皇上，是從太皇上開始賜婚起才認識的，這麼些年，宮中的人來了又走，也只有我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所以其實，只有我，纔是將他看得最清楚的那一個人……可能，有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似乎……瞭解他比要了解我自己要多呢。這麼多年，就一直在他身邊，靜悄悄的看著他發(fā)生了變化……”

慕容絕璟此刻擁著夏詩昭的手又收了收。

他沒有阻止甄氏，而甄氏此刻這般說，顯然就是提起他多年前的記憶了。

當(dāng)初……甄氏嫁給慕容絕珛，確實是明帝賜婚。

一場宮宴，原本看似是心血來潮，可甄氏卻是明帝刻意選的。

就連他也記得，過曾有一段時間，皇兄經(jīng)常悄悄駕馬去太常寺，白日在朝上處理政事，將近夜晚黃昏的時候，就一人換了尋常的衣袍出宮去，不懂的人曾以爲(wèi)他是居高位憂其民，可是隻有他在最後才知道，每每去往太常寺的路上總會必經(jīng)一條路，而那條路上則有商氏甄府，那一年他還尚不知男女之事，便曾聽聞商氏甄府裡有一個女兒，曾視若掌上明珠。

這富可敵國的景臺國第一大商族，有一個深居之女，興許是慕容絕珛第一日微服私訪便瞧見了吧，那牆內(nèi)偶然探出一枝梨花，園中處處種著紅杏，唯有那一番白牆灰瓦上探出了一抹晶瑩的雪白，在一衆(zhòng)嫣紅之中顯得尤爲(wèi)亮眼。

第二次去之後，便每次策馬狂奔之時，總會不小心多留意那一抹梨白，從花開到花謝。直到花期將過，上巳節(jié)到來，那一日看到院中探出來的一枝梨花上繫了紅布條，才知這一戶有個待嫁剛笈笄的姑娘。

上巳節(jié)那天，慕容絕珛刻意在經(jīng)過商氏甄府的時候放慢了馬速，果不其然，恰巧祈福的季節(jié)，便看到府中的人將花煎餅花面食、綠豆粉叄蜜和松子酒菜端了出來，犒勞過路的百姓，遠遠還未策馬而過的時候便聞到了空氣中一陣鵑花酒與桃花酒的香氣。

他不常飲酒，卻是因爲(wèi)這香味而醉了人。

甄箏恰時從甄府中小扇掩面而出，一起過這個上巳節(jié)，慕容絕璟騎馬繞開了領(lǐng)食的百姓之時，恰好一擡眸，便看到了這一抹梨花白，溫婉如水的明眸，帶著點點笑意與聰慧，那時還小，分明眼中還有靈氣，纖長的睫毛就這樣眨了眨，在小扇後格外的動人，就這般看著慕容絕珛策馬而過的身影，少年英俊，小姐天真。

漫天都是鵑花酒與桃花酒的香氣，那一襲梨花白的衣裙上繡了好些蝴蝶，微微一揚就這般在慕容絕珛心下落了印記。

那時他還未成太子，不過是皇嫡長子罷了，而甄府也不過是個天下最大的皇商，商人不入流，縱然再有錢，那也抵不過一個京都府尹的地位。

慕容絕珛不作他想，只是依舊照常去太常寺，卻是沒再像那一日一樣，放慢過馬蹄的步伐。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只是看著那院中探出的一枝梨花漸漸的謝了，來年再開花。

這般“體察民情”一年以後，便有了這一場宮宴，宴上明帝破例請了時年京都裡風(fēng)頭最盛的三家商氏，甄氏其當(dāng)首選，這一場宮宴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都道不清明帝是什麼打算，只有慕容絕珛稍稍動了心思。

慕容絕璟記憶中，慕容絕珛聽到消息的那一瞬，拿著蘭芋的手微微收了一下，長指就這樣碰落了花瓣。

頎長的身影走出雙生殿，去外頭看著巍峨的宮景一言不發(fā)。

那時，他還是不明白的，只是到了最後，宮宴上，明帝不知喝多了，還是有別的深意，竟然以半開玩笑的意味，詢問了三家商氏的情況，尤其是意味深長的看著甄氏的家主，當(dāng)時一問，便知甄氏果然有一小女，恰好剛笈笄不過一年，小慕容絕珛三歲，聽聞喜好女紅，是最溫婉的性子，頓時再將眸子落到了慕容絕珛身上。

宮宴開始一直到差不多結(jié)束，慕容絕珛都是低頭不語，僅是喝著清酒，也亦是不看甄氏家主。

明帝笑，就這般道：“珛兒，父皇看你年歲也不小了，替你賜婚可好？”

這時已是四王之爭到了尾聲的時候，若是賜婚，那便又是一番朝堂舉動。

衆(zhòng)人都豎起了耳朵，慕容絕珛握著酒杯的手也微微一收，就這樣擡起頭來看明帝。

明帝眼中已有醉意，卻是說話不含糊：“依我看，就方纔說的甄家小女吧，雖是身份低了點，但品德不錯，陪在你身邊，也不算太差。女子千般好，心頭好纔好。”一語雙關(guān)。

慕容絕珛剎那間酒杯中的酒灑了大半。

後來許多時，也是慕容絕璟後來才知道，據(jù)說皇兄大婚的那*，醉得不輕，由著人攙扶回婚房的時候，正是春日花開的好時節(jié)，路過花壇，明明醉了卻還是步伐踉蹌的踏進了花壇，狹長的眸子一睨。

據(jù)說四王之爭那麼多年，從未見大皇子笑過，那一日帶醉而笑，雖然笑得不明顯，但終究是笑了。

可以看出心情不錯，就那般輕輕從樹枝上折下了一枝花，夜太深了，看不清楚，卻是能聞到一陣淡淡的清香味，像是……梨花。

柳色春山映，。北窗桃李下，閒坐但焚香。

衆(zhòng)人就這樣看著慕容絕珛攜花而去，身上淡淡的酒味就像是那年三月梨花開得正好的季節(jié)，鵑花酒與桃花酒淡淡的香氣，馥香而媚人……

慕容絕璟此時看著面前的甄氏，九年過去了，還是依稀當(dāng)年的模樣，其後發(fā)生了什麼事情，就不知道了。

只知，久遠的那些年前，有一次與慕容絕珛閒聊，說到賜婚和太常寺，慕容絕珛眸色微微一變，那時才知道……那場賜婚其實也並不是意外，明帝早知隱情，卻是不說，這一場賜婚算是破格。

宴請三家商氏，也是早就定下的事，明帝知這深藏在慕容絕珛心裡的心事，所以也纔會有那一句棱模兩可的話：“女子千般好，心頭好纔好。”

後來，成婚不久後，慕容絕珛便被封做了太子，甄氏也成了太子妃。

朝中又有人傳出了聲音，明帝並不衷於太子，否則就不會四王之爭，而後才選出了太子，定下太子前卻又讓太子娶了商氏之女，縱然富可敵國又怎樣？終究是身份低下，難登大雅之堂，日後如何母儀天下？

將那一場賜婚當(dāng)做了笑話，是明帝對慕容絕珛的懲戒，一生也拭不掉的污點，不過是讓慕容絕珛得了太子之位也無需太得意。若是真的心儀這太子，又怎會不賜個名門將女？

慕容絕璟那時只笑，衆(zhòng)人皆是霧裡看花，不知道緣由。

明帝如此賜婚，也不過是爲(wèi)了避免再有琴氏掌權(quán)朝野的局面。

有時無權(quán)無勢的出身，也不是沒有好處，否則又何來這一場賜婚？

只是，甄氏日後想要在這宮中活下去，沒有丁點後臺，實在有些難。能否活下來，那便是看慕容絕珛與甄氏自己的了……

此刻慕容絕璟看著甄氏，暗眸微微凝起。

九年了，轉(zhuǎn)眼也九年了，確實是過了很久，也發(fā)生了很多事，每個人身上都有了不小的變化……

甄氏看慕容絕璟並沒有打斷她，脣上的笑扯得開了一些，溫柔的看著慕容絕璟：“我是從太子妃之位開始，陪著皇上的，他愛不愛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自己愛他，從新婚之夜那一日起，就深深的愛上了他。你們想過麼？當(dāng)自己一人因一道聖旨改變了命運，一個人坐在大紅色的喜房裡面，面對的是當(dāng)朝的大皇子，自己……從未想到，會嫁入官宦世家，更何況是皇家……那時我的心裡是忐忑的，等來了一道滿是酒氣的身影，紅綢蓋在頭上，看得一切都很朦朧，卻是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如此年輕，氣宇軒昂，那時就微微動了心。”

“蓋頭掀開了以後，沒有等來任何話語，還未擡眸看到他的臉，便是先看到落在眼前的一枝梨花，我喜愛梨花，年幼自是如此，未出嫁前便在院中種了一棵梨樹，那時瞧見那瑩白色的笑話落在了眼前，我一下子便怔了，愛上了他。”

“後來，總覺得他微微似曾相識，就像是在哪兒見過，卻是不曾想起來，到底是在哪見過，甚至……連見沒見過都不知道，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只要我知道，自己喜歡他就好了，能夠陪在他身邊，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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