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騰遠山的手掌,一步步地沿著地道的樓梯往上走。
我們都是身有武功的人,即使再黑也不會跌倒。
可是這樣緩緩地邁步,心境卻跌跌撞撞如同少年。
地道的確很短,但在黑暗中攜手前行,竟然彷彿間有種恍然一輩子便這麼過去了的感覺。
心裡想著一直這麼走下去,可到底還是有個盡頭。
握住機關把手轉開上方書櫃,重見天光的那瞬間,我忽然長長出了一口氣。
我們沒有說什麼,可是那份感情,卻忽然間有了些不懂。
赫連沉玉說過,不值得的愛,是爲羈絆。
可是但凡是愛,又哪有不值得一說?
其實夏雲深走了的這段時間,我一直覺得自己變得落魄不堪。
在權傾朝野、隻手遮天的表象下,身後留下的影子卻那麼輕易地就變得歪歪斜斜。
我始終相信夏雲深的離開是有原因的,而無論這個原因是什麼,我都願意尊重。
羈絆,這兩個字有著濃郁的無奈。
卻也有著濃郁的繾綣柔情。
我與你之間,因爲動情過,在彼此的眉目中看到過眷戀,所以纔有羈絆。
或許這也沒什麼不好。
……
我回到房裡開始看卷宗的時候,騰遠山已經走了。
他神色慌慌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格外勾人。
我這麼走了一遭,心境忽然發生了變化,那種遊刃有餘的感覺又回到了身上。
直覺上感到我和騰遠山之間,絕對比知己之情要多出了那麼點什麼。
但是我也不急,日子還長,這麼悠哉悠哉地吊著也何嘗不是種樂趣。
我從密室裡拿回了一共四卷卷宗,分別是關於槍決、趙妃、青門和騰遠山的卷宗。
而我第一個拿起來翻閱的,卻是青門的卷宗。
這四個卷宗中,這一個是最厚重的,顯然記錄的東西也最多。
我翻了開來,只見第一行字便是熟悉的絹狂風流的字跡。
這正是鎮北王的字體。我曾經在無數的卷宗上看到過這行字,也臨摹過無數次,雖然形式學得差不多,可風骨,卻非練幾天便能練出來的。
這幾行字,寫得雖然張狂,筆鋒中卻又隱隱帶著凝重:
“青門——龐然大物根深蒂固。
青門之於府天,就如江水於孤舟,能載舟,亦能覆舟。
用得好,乃神兵利器,保我府天代代平安。
用得不好,旁門左道把持社稷,乃一大禍事。”
這寥寥幾行字,卻已經把利弊興衰勾勒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這個無極戰北的確不愧是當年的鎮北王爺,見識卓絕,防患未然。
我來了興致,隨即打開了卷宗,內裡的所以資料,都詳詳細細,每一宗資料 都記錄得無比細緻,顯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首先就是青門的門內結構。
門主,左右護法,這些都是天下無敵級別的人物了。
再以下就是十大堂主,十大堂主各個都是僅次於門主護法級的絕世高手。
而十大堂,其中有一個就是人器堂。
由於墨少殤的關係,我當然對人器最爲關注,徑自就翻到了人器堂的部分。
人器堂,青門內排名第一的戰力。任何一個人器堂的高手,都是青門花下大代價培養訓練出來的,輕易不會派出。
我看到這句話,心裡就反應過來。
當時無極戰西果然是隱瞞扭曲了一些事實,比如人器的地位。
但是他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虛虛實實才難以辨別的道理,所以話語之間也有些東西是真的,就比如人器的訓練殘忍之處。
人器在青門之中地位極高。
因爲任何一個人器都是用無數的錢財資源堆積而來,所以說是青門內最珍視的戰力也不錯。
任何一個人器,都擁有著強橫無匹的武功,但是他們年輕時因爲過量的恐怖訓練,所以身體損耗極大,人器的確……很少有人能活過四十歲。
我看到這裡,不由愣了一下。
其實這句話,無極戰西跟我說的時候,我便希望是假的。
可是最該是假話的這一句,卻偏偏不假。
我坐著發呆了良久,卷宗一直停留在這一處。
四十年,真的是太短了。
小呆兔今年十九歲,剩下的,最多不過寥寥二十一年的時光。
二十一年聽起來很漫長,但是或許也只有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才能明白,時間走得太快,轉瞬即過。
我實在捨不得時光這樣短。
……
青門旨在保護皇室血脈,而他們本身也曾經是府天皇室的分支,這數百年傳承下來,一直維護著府天皇室血脈的延續,也同樣在牽制著沉冰和橫江兩國的神秘門派。
他們雖然名義上並不干涉朝局政事,可是事實上,很難有君王會容忍背後有這樣一個門派的制約。
無極戰北在這裡也標註過一點,那就是他並沒有掌握皇室是如何掌控青門的,但是他確信,除了血脈一說,府天皇帝必然還有其他可以控制青門的辦法。
後面還有很多更細的資料,我卻沒有繼續看下去。
畢竟時間還長,這樣粗粗瀏覽了一下,以後再細讀然後施行決策也不遲。
我這樣想了一下,還是拿起了第二卷卷宗——趙妃。
趙蓉,府天南祿趙氏長女,十六歲嫁入皇宮,十八歲升貴妃。
從卷宗裡看來,趙妃這一生榮華富貴,作爲一個女人該有的她都有。
一生下來,就是望族長女,容姿更是豔美若桃李,入宮兩年便得到皇上的恩寵成爲貴妃,之後生下來的兩個也都是兒子。
她這一生,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所以一貫驕縱跋扈,對無極戰北和無極戰南的母親珍妃也表現得倨傲霸道,不知道給了珍妃多少難堪。
珍妃作爲同樣生下了兩個兒子的貴妃之一,雖然後來已然不受寵,家世也不如趙妃好,但是卻因爲無極戰南和無極戰北的傑出而揚眉吐氣了一把。
先皇顯然也看得明白,知道南、北兩兄弟纔是真正的棟樑之才,所以也多次表明過欣賞。
那時尚未立太子,趙妃理所當然對珍妃有敵意。
所以明裡暗裡的絆子下得絕對不少,無極戰北在卷宗裡雖然沒有細提,可是筆觸語氣卻已經充滿了隱隱的恨意。
卷宗裡除了記錄趙妃當年囂張跋扈,還包含著不少趙氏望族的訊息。
南祿趙氏經營米稻生意發家,後來在南部一度成爲鉅富,家中子弟也有不少在朝中做官,可謂是家大業大。
可後來,因爲平白一個罪名被鎮北王連根拔起,滿門抄斬,也不得不說是悽慘落魄了。
這個卷宗上,開頭鮮少提起無極戰西和無極站東,只有在最後,纔看到那輕狂的筆鋒有些落寞地在案尾寫了寥寥幾句話:
本王此生,唯心軟過一次。
只可惜人之一生,總有些事定要爲之。
誅趙氏,乃一件。
愛上無極戰西,又是一件。
……
我嘆了口氣,剛想要把趙妃的卷宗放到一邊,卻發現背面還有一段話。
而正是這段話,讓我徹底地愣住了。
趙蓉有一孿生妹妹名叫趙湘,跟趙蓉長相如出一轍的美豔。
當年趙蓉嫁入皇宮兩年後成爲貴妃,趙湘曾經也來宮裡探望過姐姐。
也就是那一次,趙湘跟先皇有過一夜雲雨。
此事乃是宮裡的秘聞,趙蓉心裡也知道,可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她心裡有分寸,自然知道什麼能鬧什麼不能鬧。
可是後來事情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趙湘懷孕了。
當時那些宮裡的事,沒有什麼人能說得分毫不差一清二楚。
但是大致上,就是皇上無意納趙湘進宮爲寵妃,也無意再帶進來一個子嗣增加東宮的混亂。
趙蓉在整件事情中,恐怕也起了不那麼好的作用。
雖然趙湘是孿生妹妹,可是一涉及到皇室權利,就什麼感情也都談不上了。
趙湘無可奈何離開皇宮,卻因爲身體的關係,不想再奔波,便被安頓在了燕雲京一個小衚衕裡靜養。
十個月後,趙湘生下了一個男孩。
趙湘給這個男孩取名雲深,卻把這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送給了衚衕裡一直照顧著她的夏氏夫妻。
至此以後,趙湘的孩子便叫做夏雲深。
趙湘孤身一人回去南祿趙氏,又過了十多年,先皇身體病弱以顯出老邁之態,朝局頓時隱隱動盪了起來。
暗流涌動,趙妃動用全族勢力跟三皇子無極戰北幾次互相過招,最後卻被無極戰北先行下手,定了個勾結橫江叛國之罪,滿門抄斬。
先皇早已年邁,這些事他最後也沒過問。由著當年的三皇子在整個燕雲京掀起了一場極爲可怕的腥風血雨,南祿趙氏除了無極戰西和無極站東兩位皇子,無人倖免。
這其中,包括了趙蓉,當然也包括了趙湘。
我看到這最後一句話,終於也只能沉默了。
年輕的時候不信命,可是人生輾轉顛簸。直至如今,宿命二字於我來言終於真實得有些可笑。
無極戰西和無極戰北因爲當年的滅門而決裂。
如今我重生於無極戰北的身上,喜歡上了和無極戰西長相如出一轍的夏雲深。
鎮北滅了趙家,殺了無極戰西的娘,卻也殺了夏雲深的娘。
我、無極戰北,殺了夏雲深的親孃。
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話語比這更讓我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