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爺端坐在屋內(nèi),他的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鬍子颳了,顯得年輕很多,一身整潔,褪掉了之前的頹廢,眼光也有神許多,不再自責(zé)。
忽聽見管家在門外稟報:“老爺,前些天來的那位公子和小道長,又前來拜訪了。”
黃老爺?shù)哪樕幊亮讼聛恚瑔柕溃骸八麄冇謥碜鍪颤N?”
管家恭敬地答道:“說是爲(wèi)了小姐的事。”
“小姐的事?”黃老爺?shù)难燮ぐ雺合聛恚淅涞卣f道:“帶他們?nèi)テ珡d等著!”
“是。”黃老爺站了起來,似是有些心神不寧,在屋裡來回走了半晌,才往偏廳走去。
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廳中坐著的二十一,緩步走了過去,未過門檻,寒暄已道:“唉喲,道長、沈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啊!”
兩人站了起來,與黃老爺作揖。
沈墨洲笑道:“黃老闆老闆言重了。”
“欸,哪裡言重了!”黃老爺坐了下來,“這幾日,同隴鄉(xiāng)可是傳遍了道長和沈公子的英雄事蹟啊!”
二十一擡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道:“才幾日不見,黃老闆的精神好了很多呀!颳了鬍子,也顯得年輕許多了。”
“哦?是嗎?”黃老爺摸了摸下巴,呵呵笑道:“雖然,我女兒的死,讓我這當(dāng)父母的痛不欲生,但兒女孝心一片,若是我只顧傷心而弄壞了身體,姝兒在底下也不會瞑目的。”
二十一鼻中輕哼一聲,挑著眉看他:“黃老闆是見著你女兒了,她親口和你說的嗎?”
沈墨洲沒想到她會把話挑明瞭說,連忙賠笑打圓場,替黃老爺說話:“女先生,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黃老爺還有一個兒子,就不能對當(dāng)?shù)恼f這話了?”
黃老爺雖然不滿意二十一的這種態(tài)度,但也不好伸手拂了笑臉的沈墨洲,僵硬地笑道:“道長莫要說這種話來嚇人,我女兒已經(jīng)死了,我又怎麼見得著呢?”
二十一皺起眉頭,正要開口。沈墨洲怕她又快言快語,連忙趕在她前頭說道:
“我們今天來,就是和黃老闆你商量這件事的。”
“唉!”黃老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作哀傷狀,“我外孫的名字,我已經(jīng)給我女兒燒去了,這會兒她們母子二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投胎了,那這件事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二十一皺起了眉頭,毫不猶豫地戳穿了他,道:“黃老闆好厲害,是怎麼知道黃小姐懷的男胎的?我算命的沒算出,倒讓你算出了,真是讓您笑話了!”
黃老爺有些尷尬,解釋道:“道長莫要誤會,我這樣說,只是因爲(wèi)順口啊!這、這我哪知道姝兒懷的個什麼孩子呀!”
二十一進(jìn)門的時候就知道黃姝娘昨晚肯定是躲在這裡了,宅子吹的什麼風(fēng),她嗅都嗅的出來。這黃老爺也是,看起來精神,印堂卻發(fā)黑。你當(dāng)她是瞎的啊!
她知道黃老爺是在撒謊,所以他咋說,她都聽不順耳,自然沒了好臉色。
二十一冷冷地說道:“黃老闆,我直話直說!你女兒死了,化厲鬼不全是她本意,即使她殺了這麼多人,我也不會對她怎麼樣。陽間罪陽間還,陰間罪陰間償。我沒有把害人的是你女兒的事說給其他人,就是秉著這個理兒,不想傷害了還活著的人。你要還想她重新投胎做人,你就別護(hù)著她,否則……”
話說到這裡,黃老爺?shù)哪樕呀?jīng)一青到底了。
“嘖!”沈墨洲皺起眉頭,道:“女先生,剛剛我與你是怎麼商量來著?”
二十一臉帶怒氣,道:“他說假話,我說實話,還怪我傷害他了嗎?”
“……”
黃老爺也不裝了,背過身去,粗聲粗氣地道:“任你怎麼說,我都由不得你們亂來!她是我女兒,死了也是我女兒。你們想要抓她,先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嘿!且不說她一身傷是因爲(wèi)什麼,仙若的賬,她還沒算呢!這姓黃的倒有意思啦,還敢護(hù)著那死人!
二十一指著他後背,頓時就想和他算到底了。
“女先生!”沈墨洲連忙壓住她的手,皺著眉頭搖頭,道:“不可!”
還不可!這姓黃的糟老頭子可以,她爲(wèi)什麼不可以?誰有理啊?
“嘖!”沈墨洲嘆了一口氣,道:“女先生,你去外面等著可好?黃老闆是個明白人,我和他講清楚了,他自然會答應(yīng)讓你開壇作法。”
“呸!”家裡藏著厲鬼,他遲早會哭著喊著來求二十一幫忙,不明白也得明白。
不過真鬧到那個時候,到底不是件好事。二十一隻好忍了下來,重重地踩著步子,出了黃府。
等沈墨洲出來的時候,她人都等涼了。
她搓了搓手,也不問結(jié)果,只是嘆道:“這裡涼颼颼的,趕緊回去吧!”
“嗯。”沈墨洲點點頭跟在她身後,問道:“你不問一下說得怎麼樣了?”
“那有什麼好問的!”二十一一副不感興趣地樣子,道:“你不把人家說服,那你在裡面呆這麼久幹嘛?浪費時間啊!”
沈墨洲笑了笑,“黃老爺也明白,初一過後有十五,躲著不是辦法,所以答應(yīng)今晚就可以在他家作法。”
“嘁!”她冷笑一聲,“他就是不答應(yīng),我也非做這場法事不可!”她嘟囔起來,“——還得帶上仙若護(hù)法!問過仙若在劉府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她也不說。我非得好好敲詐那姓黃的一筆不可!”
“唉,以前說你‘生財有道’你還總瞪我,現(xiàn)在倒好,直接承認(rèn)了你是在敲詐了!我可事先和你說明啊,我可沒有和‘那姓黃的‘談過價錢問題。”
“什嘛!”二十一頓時炸毛了,“你!大少爺,你還真是!有錢的瀟灑啊!你別瀟灑我啊,讓我做白工,你好意思嘛!”
沈墨洲垂目,看著她,道:“你又沒說過要聊價。”
“那可不行!我得回去和他說清楚這個問題。”二十一立刻往回走。
“欸、欸——”沈墨洲連忙伸手,勾住她脖子後領(lǐng), “別去,本公子逗你的呢!”
二十一被他拉了回來,理了理衣服,白眼看他,沒好氣地問道:“多少?”
沈墨洲微微一笑,伸出三個指頭。
“三百兩,這還差不多!”
“不!”沈墨洲搖了搖三個指頭,糾正道:“是三十兩。”
“沈——墨——洲!”她一身傷,居然只值三十兩!
她一聲“河?xùn)|獅吼”,他卻淡然一笑,親暱地答應(yīng)道:“誒,女先生叫本公子所爲(wèi)何事?”
“你!你你你你你你!”二十一指著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女先生想說什麼?哦,本公子俊
美無雙,你起歪心思了?”
“你無恥!”
二十一罵罵咧咧地衝進(jìn)客棧。
三十兩,還搞屁啊!
價錢雖然讓人不爽,但二十一晚上還是拿著東西去了黃家。
沒辦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是做咱這行最基本的操守啊!
其實,講到這裡,同隴鄉(xiāng)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若真有什麼故事還沒說完,就只有那張秀才——接到繡球卻又悔婚的男人的事了。
黃姝娘不願回地府,說到底還是想見張秀才一面,問清楚到底是爲(wèi)什麼。
但二十一又怎麼會爲(wèi)這種小事和她做商量。死都死了,不可能每個人都能遂了願去投胎轉(zhuǎn)世。
用二十一的話來說,就是: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活著不把事做好,等死了來彌補(bǔ),那人間還要活人做什麼用!
待二十一養(yǎng)好了傷,幾個人便繼續(xù)按原來的目的地出發(fā)。
這一路走走停停,就到了近一個月之後了。
這一日早,還沒進(jìn)城,二十一起來發(fā)現(xiàn)地上打霜,冷得人直髮抖。二十一下車,看見那兩個男人打地鋪,睡在已經(jīng)熄滅的火燼旁,覺得不妥。
看來得置一輛馬車,這樣風(fēng)餐露宿的,病了怎麼受得了。
二十一看了看東邊,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光照得地面的霜閃閃發(fā)亮。
她走到那兩人面前,喊道:“起牀咯!”
“嗯?”兩人驚醒,被子從身上滑落,立刻被撲面而來的寒氣凍得打了幾個冷戰(zhàn)。
沈墨洲看了一眼四周,地上結(jié)了一層白白的冰晶,道:“出來這麼久,沒想到一轉(zhuǎn)眼就立冬了。”
“嗯。快起來吧,現(xiàn)在城門也已經(jīng)開了,我們抓緊時間進(jìn)城,吃點熱乎的東西,找地方做休整。”
沈墨洲點點頭,站了起來,彎腰去收被子。喬揚(yáng)帆有些畏冷,抱著被子不肯送手。
“嗯?”沈墨洲微微皺眉,“快放手。”
“冷啊!哥,能不能讓我抱著被子走會兒?”喬揚(yáng)帆哀求道。
“……”沈墨洲鬆開手,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喊道:“女先生……”
“欸、欸!別、別、別!”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殷勤笑道:“我起來,我起來!”
“把被子收了。”沈墨洲說道。
“好!”喬揚(yáng)帆看著二十一在那邊伸頭看他,哪裡還敢不聽話。
喬揚(yáng)帆抱著被子,打著抖走到了馬車旁。
二十一瞅了瞅渾身冷戰(zhàn)的喬揚(yáng)帆,掀開車帷,喚道:“仙若,下來走走吧,馬上進(jìn)城了。”
仙若從裡面出來,讓喬揚(yáng)帆把被子放進(jìn)馬車。
幾個人,牽著馬車,順著光禿禿的道路朝城門走去。
沒走出多遠(yuǎn),喬揚(yáng)帆就在那裡直跳腳,喊著:“好冷!好冷!腳好冷。”他蹦蹦噠噠地跳到二十一身旁,問道:“師父,我能不能上馬車坐會兒,真的好冷啊!特別是腳!”
二十一看凍得他上下跳腳,便道:“把腳擡起來,讓我看看。”
他擡腳,露出已經(jīng)穿底的鞋。
“鞋底都磨穿了,走在這霜上當(dāng)然冷!”二十一撇了撇臉,道:“上車坐著去,真是麻煩!走個路都能把鞋磨壞。”
說話間,已經(jīng)看得清前路城門上懸掛的銘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