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吧？”她從醫院出來以後，他都一直拿臭臉對著她，搞得她以爲今天所有的錯都是她造成的，所以就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頭低著，一瘸一拐地走著。
他的手忽然握著了她的手，把她的手臂架在他的肩上。
“今天，那個女人是……照片裡的那個人嗎？”她猶豫著還是說了出來。
他的腳步一頓，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只是從喉間發出了低微的一聲，“嗯！”
這次輪到她震驚了，她不是已經不在了嗎？還是自己原來理解錯了？
“不過，你也看到了，她不是不承認嗎？其實我本來就不在乎，她對我而言已經是太過遙遠的東西。”他大概是想要表現的很輕鬆，這麼悲傷的話裡竟然帶著些許笑意。
“是嗎？”她的語氣開始變得嚴肅起來，“如果不在乎，爲什麼僅僅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如果不在乎，爲什麼單是看到她就會淚流滿面？”
“那是……那是……”他一時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她，“我爲什麼要和你談這個問題，我們之間關係有那麼好嗎？”他的表情又恢復之前的冷漠並隨手把他肩上的手臂甩開。
她順勢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他沒有說話，也在不遠的位置坐下。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天我記得下著很大的雨，我和幾個朋友一起撐著傘走著，那時，我爸爸只是一個路邊賣水果的，我還總是抱怨他爲什麼不找一個體面一點的工作，讓我在同學面前擡不起頭來，那天，正好經過攤位，本想繞過的，可同形的同學說想要買一些水果回去，不得已勉強跟了過去，下意識的，我把頭垂得很低很低，爸爸看見我的那一刻，本來是想要叫我的，可能是看出我有意在迴避著，所以他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笑容就僵硬在了臉上。”
“聽說你爸爸也是賣水果的？”有人玩笑似的說道。
“怎麼會，我爸爸可是大企業的員工！”當時我都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竟然當著爸爸的面說出這麼傷害人的話來，隱約還記得爸爸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有多麼的尷尬。他只是默默地爲同學裝了一些水果，收了錢，找了零錢，卻始終沒有再擡頭看我一眼，直到最後，我們要離開的時候，他遞過來一把傘在我面前，說我這裡恰好有兩把傘，這把借給你吧，反正我每天都會來這裡，下次還給我就好了！他表現的好極了，真的就像是陌生的好心叔叔一樣，我接過他粗糙至極的雙手遞過的傘，臉火辣辣地疼，開始後悔自己剛纔編制的謊言，可是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一個這樣的父親。那天以後，爸爸沒有再提及過這件事，就像不曾發生一樣，可是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遇見我這個女兒，就再也沒有主動認過，直到爸爸的去世，我才後悔自己是多麼的愚蠢，現在，想認也認不了了，甚至連一句抱歉的話也沒有辦法當面對他說了。
“如果還有機會就不要讓錯過成爲一輩子的遺憾，即使她有再大的錯誤，這麼多年的分離已經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不是嗎？”她忽然對他說道。
他看了她一眼，關於她發表的長篇大論和建議，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哎，太晚了，明天就要離開了，好累！”說完便站了起來，獨自離去。
“等一下，哎，你不準備幫一下忙嗎？”她翹起受傷的腳趾，滿以爲會收穫一點他的同情，可她既不是香，他也並不懂得惜玉。現在的她，都已經一瘸一拐了，還要跟在他的屁股後面追他。
回到房間的時候，他竟然已經呼呼大睡了，鼾聲如果不是隔音效果那麼好的吧，想必是幾個房間之內都別想睡覺吧！前幾晚也沒有發現他還有這樣一個癖好呀，她慢慢地俯下身去，卻發現他的睫毛已經撲閃撲閃地出賣了他，不想聽她的長篇大論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她索性將計就計，動作很大地伸了伸懶腰，配合著一個大大的哈欠做的是天衣無縫，“哦，好累，我要睡了！”刻意讓均勻的呼吸聲能夠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果然，他的打呼聲嘗試性地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睡著的，只是發現自己再睜開眼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而牀上也已經空無一人。“是相通了嗎？”她剛要沾沾自喜的時候，卻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提著行李箱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還在睡，車已經快要出發了！”他看著眼前這個頭髮蓬亂，睡姿邋遢的女人不停地抱怨著。
“真的決定要離開了嗎？”她再次確認。
“嗯，走吧！我先去下面等你！”他拉起行李箱就要出門。卻被身後的她一把拉住。
“我們再多停一天怎麼樣？”看他的神情，她繼續做著固執的讓步，“要不半天，就當做是老闆給我這幾天努力工作的獎賞，至於欄目組提供的車，我想，堂堂新微的高總經理也不會在乎這些吧！”她繼續著自己的心理攻勢。
他猶豫了一下，可還是答應了。
“那你想去哪裡玩
？今天我就放下身段和你做一天的朋友？”他難得對她有一個笑臉。
“不用了，我想自己隨便逛逛！”沒想到她竟然一口回絕了他難得的好意。這倒令他對她刮目相看，昨天不是還屁顛屁顛地跟在自己身後，怎麼甩都甩不掉嗎？怎麼今天？
“好吧，那你不要忘了下午三點我們在這裡集合，如果遲到了，你就自己打車回去！”他輕咳一聲來掩蓋內心的慌亂。
“在哪裡呢？看她的衣著應該是這裡的常住戶啊！”蘇陌顏邊走邊搜尋著每一個角落。可是一個小時過去了，要找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本來很無奈地就要放棄了，忽然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她，就坐在衆多菜販的中間，頭低垂著，既不吆喝也不和周圍的人談天，可正因爲和周圍太格格不入了，所以她纔會一眼就認出了她。
“你好！”她走上前去和她打了一個招呼，起初她還以爲是買菜的，膽怯地指了指面前的蔬菜，說明了一下各自的價錢，接著就要給客人拿袋子。
“可以和我談談嗎？我是高銘暄的朋友！”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她拿袋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緊接著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你真的對他一點都不關心嗎？對於兒子的一切事情！”
她要邁出的腳停了下來，擡頭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女人，“沒錯，昨天，她和他是在一起的，據說是他的女朋友，不是還一起拍了一個情侶檔節目嗎？”
她重新蹲下身來，把攤位上的菜都收好，“跟我來吧！”
一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她也一句話都沒有問，只是默默地跟著她穿越過這裡的大街小巷，終於在一個看起來很擁擠也很偏僻破舊的小房子前停住了。
“進來吧，這裡有些太難堪了，不過還算安靜，說起話來比菜市場要方便的多了。小姐不介意吧？”
蘇陌顏跟著她進了家，不如說是一間屋子更恰當，不過雖然小，可還算是乾淨，就連隨處擺放的小飾品也能看出女主人是一個非常有品味的人。既然如此，她怎麼會落到這種下場呢？不過這件屋子最大的特別就是，整面整面的牆壁上都貼滿了有關高銘暄的消息，不管是八卦雜誌還是媒體報紙，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個也不放過。
“你還是很關心他的對吧？”她幽然問道。
“關心，可是再多的關心有什麼用，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我對他的傷害！所以我落得現在這個下場是我活該，是我罪有應得，銘暄恨我也是應該！我不奢求他的原諒，只要能遠遠地看著他，只要他能過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其實，他還是很在乎你的，只是他心裡的那道牆堆砌的太高了，所以一時越不過來。”
“我知道，雖然沒有辦法和他像這樣一樣平心靜氣地說話，可是能見到你，我已經很知足了，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好女孩，也很理解他，他受過的傷太重，還希望你能付出更大的耐心去體諒他，去愛他！”他嘆了一口氣，眼神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在看著一個很遙遠的故事，完全陷入了從前的回憶。
“還記得那一年我只有二十一歲，就遇見了他的爸爸，第一眼見到我，他就喜歡的不能自拔，可是，那時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雖然那個人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傻傻地等著，傻傻的付出著，他也和我一樣，所以每一次我被拒絕的時候，每一次我被傷害的時候，他都會陪在我的身邊安慰我，鼓勵我，漸漸的，我不知道到底是愛情還是一種感激。”
“總之，我放棄了那個遙不可及的夢，選擇了一個愛我呵護我的男人，我們的生活還算是很幸福的，第二年就生了銘暄，看到孩子的降生，我們幾乎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可是原以爲的幸福卻被一個人的忽然出現徹底打亂了，沒錯，我猜你一定是猜對了！”她忽然看向我，臉上的表情有些難堪，似乎接下來要講的事情將是一段很不堪回首的記憶。
“沒錯，這個人就是我的初戀情人向昕，女人總是對初戀抱有太多的幻想，心裡爲他設計了千百中好，即使這個人在別人的眼中一文不值。那時的我就是這樣，以前追他的時候，他總是對我不屑一顧，現在竟然主動向我示好，這忽然的轉變讓我瞬間就慌了手腳。”
“雖然，當時已經聽說他這個人是爲了事業，前途可以不擇手段，可我還是不可自拔地沉醉其中，隱秘的關係維持了一年多，總是藉口同學聚會和他約會，老公也沒有太大的懷疑，只是我的內心越來越感到對不起他，他是那麼的愛我，可是我卻爲了自己自私的愛而背叛了他，很多次我都想要和他攤牌，可每次都被向昕攔住了，他說自己的事業還在上升期，和新微也經常有合作，不想因爲這件事而撕破臉，所以暫時還希望保密。”
“爲了他，我每天都在忍受著良心的譴責，我多麼希望老公也會像別人一樣，棄舊愛覓新歡，可是老公雖然生意做的大，卻很顧我和孩子，很顧這
個家，無論工作多晚，他都會回家，無論工作多忙，他都會抽時間陪陪我和孩子，孩子漸漸地長大了，對他的父親既崇拜又深愛。而我是一天比一天的痛苦，終於讓我看到了一點點希望，他的秘書，一個叫杜文倩的青春女子，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個年輕有爲的董事長，所以會時不時地誘惑他一下，可他都紋絲不動，那我就故意製造一些機會給他們兩個，可是都於事無補。”
“直到有一天，向昕向我提出了一個要求，還說只要我能幫他完成這個要求，他就光明正大地娶我，條件就是他需要我幫他挪動一下新微的流動資金，說最近自己開的那家公司暫時遇到了一點困難，還保證只要資金一到位，就會馬上神不知鬼不覺地補上，我雖然不是很贊成他的提議，可是爲了我自己的幸福，也爲了不讓他爸再生活在謊言之中，索性就答應了。”
“那你只是一個家庭主婦，平日也沒有接觸過公司的事情，你是怎麼做到的呢？”我不僅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是啊，我只是一個家庭主婦，在他的庇廕下幸福地無憂的生活著，所以也從來不知道世道的險惡，人心的難測，可是那時，我竟然忽然想到了她，杜文倩，決定在她身上做最後一搏，現在回想一下，我都不知道當時我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勇氣，總之我去公司見了她，並直接說明了我的來意，只要她能幫我這個忙，我就把我現在的位置讓出來，她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
“所以這錢也就很順利地轉到了向昕的戶頭，拿到錢後，我就和他爸爸攤牌了，我知道他很生氣，如果當時他打我罵我，我心裡還會好過一些，可是什麼也沒有，他只是睜大了那雙看起來很是悲傷的眼睛遠遠地望著我和向昕的離開。那年銘暄六歲，我就拋下他拋下一切，自私地追隨著我自認爲的幸福。”
“那天下著雨，我從倒車鏡裡看著他在車後一直追一直追，可是也沒有回頭。本以爲可以享受這即將到來的幸福了，可是這個我認爲可以給我帶來幸福的人，卻完全不是我想想中的人，雖然我暗戀他了五年，又和他偷偷在一起了大概一年多的時間，可是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現在想一想真是少的可憐，真的在一起了才發現他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人，開的什麼大公司竟然是子虛烏有，所以說好還上的錢也就成了泡沫。”
“更沒讓我想到的，他竟然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賭徒，拿到錢的瞬間就去了賭場，直到把錢輸光，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他是一個十足的騙子，追我並給我編造了一個愛情的墳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錢，他也可謂是處心積慮，竟然用了一年的時間，我明白了這個道理後有想過要離開他，也想過要不要重新回到子昂的身邊。”
“可是，我對他做出這種事情，即使他能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所以就天真的以爲甩開他以後，自己一定要活出個名堂來，誰知道從重新遇見他那天起，我的噩夢也就來了，他就像毒瘤一樣緊緊地貼在我的身上，不管賺到多少錢都會被他搜刮而空。”
“我偷偷地逃了很多次，想要從他的生活裡徹底消失，可換來的只有一場痛打，後來，我真的是被折磨的怕了，也嘗試過自殺，可是連死他都不讓我如願。”
蘇陌顏眼神落到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傷痕還歷歷在目，腕上還有明顯的自殺的痕跡！她的眼角有些溼潤，爲了這個不小心失足的可憐的女人。
“你爲什麼不找高董事長幫忙，他那麼愛你？”她打斷她的回憶。
“我也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我情願他認爲我過得很幸福，恨我，也不願意他可憐我！所以……”她有些哽咽，停頓了一下，“不過，這樣痛苦的日子，剛開始是很難接受，慢慢的，痛苦多了，心傷的深了，也就變得麻木了！”
“那高銘暄呢？你有沒有想過他，才一個六歲的孩子，就突然失去了母親，他會有多麼的傷心！”蘇陌顏爲她的那份自尊感到有些憤慨，也爲高銘暄感到有些不平。
“……”良久，她都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枯瘦的手不停地擦拭著什麼。然後緩緩地從裡屋的牀邊搬來一個小木箱，木箱的四周擦拭的一塵不染，看來這對她而言一定很重要，她慢慢地打開，就像是塵封的記憶慢慢地解封，“這是銘暄七歲生日那天，我給他買的變形金剛，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歡的。”她深情地撫摸了一下，臉上露出了難得得笑容，“這是銘暄八歲生日那天，我爲他買的水族館得門票，他一直都嚷嚷著要去水族館，可是始終也沒有和他看成。”
我看了一眼這兩張存放了將近十年的門票，紙張已經明顯地有些發黃，可是還是很精心地被保存著。
她繼續說道，“這是他九歲生日那天……這是他十八歲生日那天，我給他買的……”話還沒說完，只聽見“碰”的一聲，門被很大力地推開。
他們一起向門邊望去，“銘暄？”
她手中的生日禮物掉落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