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擦拭的水痕尚未乾透,竈臺上的鍋碗瓢盆洗刷乾淨(jìng)疊放整齊,菜廚櫃裡,半碗炒青菜和半碗鍋巴尚有餘溫,一切的一切,都顯示著家裡的主人剛剛離開。
“久哥哥……”
追出門外,狂奔數(shù)裡,聲聲吶喊,顆顆淚滴,淹沒在初春的寒風(fēng)中,哪裡還有何久的蹤跡。
他來過。
卻沒來找她。
一定是以爲(wèi)她不在乎這個家。
新更換的被褥散發(fā)著甜蜜的清香,恍若昨日的你儂我儂,望著合影照,照片裡的他,高興成了一個哈密瓜。
一抹笑容自嘴角盪漾開來,忽而凝固成冰。
“你竟遠(yuǎn)去,消失在人海”。
鮮紅的字跡猶如一把尖刀深深紮在她的心頭,她愛他,心裡只有他,十五個日日夜夜,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辦法逃出去。可是馬大年彷彿是隻貓頭鷹,緊盯不放,徹夜不眠,她只能在一次次失敗中不停祈禱。
愛,需要用心經(jīng)營彼此付出,不是焚香禱告耍耍嘴皮子就可以的。她有千般難處,久哥哥難道就沒有難處了麼?他能夠排除萬難千里迢迢趕來苗寨,自己爲(wèi)什麼不能破除陳見勇敢追愛呢?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在痛徹心扉的領(lǐng)悟中,她把愛人給弄丟了。
鍋巴就著青菜,細(xì)細(xì)咀嚼,這是愛人留給她最後的味道,眼前出現(xiàn)彼此給對方夾菜餵食的情景,心靈連通相視一笑。一瞬間,菜也不是菜,飯也不是飯,吃到嘴裡的,彷彿是他泣血的心。
在他鮮紅的字跡下面,香香同樣割破手腕,留下赤色的心:失去你,誰要未來。
思念他擁抱的溫度,她脫了衣裳,著肚兜褻褲抱枕而睡。冷冰冰的被窩裡跳動著傷痕累累的心,這裡,有他的歡樂,也有她的呢喃,有他的耳鬢廝磨,也有她的小鳥依人,那個寒冬臘月,是她最溫暖的春天。可是如今,春暖花開,這裡卻冷如冰窖。不知何時,熱乎乎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到枕巾,溼染了一大片。
驀地,被褥裡觸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是個包裝精美的紅色盒子。
盒子裡面,赫然是一塊璀璨奪目晶瑩剔透的的石頭。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石頭,應(yīng)該價值不菲罷,只是,他送這顆石頭做什麼?
回到家,她本想去問問看阿莎,阿莎經(jīng)常偷偷溜出去玩,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誰知前腳剛剛到家,馬大年後腳就跟來了,不由分說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本就心情不佳的香香被罵得火起,怒目喝道:“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馬大年怒道:“我是武王,受金爺所託,對你關(guān)押看管!今日你奉命報名蠱王大賽,卻和麻三怒眉來眼去趕邊邊場,金爺很生氣!來人呀!”
他揮揮手,上來兩個彪形大漢,二話不說將香香綁了,關(guān)在柴房裡,雙手吊在橫樑上,目的是爲(wèi)了不讓她施蠱。
其實(shí)這本就是多慮的。協(xié)議上有這麼一條,若香香私自下蠱害他人,協(xié)議生效,她將永遠(yuǎn)不能再見何久。若非有這麼一條捆綁,就憑這幾個人,別想困住她。
當(dāng)然,馬大年也是動了些心思的。在不能打的情況下,在自己的權(quán)利範(fàn)圍內(nèi),儘可能的折磨她,讓她精神崩潰,從而達(dá)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平時將她的雙手就這麼吊著,解手對於香香來說更是件恥辱的事,可實(shí)在憋忍不住的時候,只能大喊一聲,於是兩個老婦人進(jìn)來脫她褲子,手還是這麼吊著,大問題的話就在下面放一個桶,小問題順流而下就地解決。
馬大年冷笑道:“你就是一隻破鞋,我想怎麼吊你就怎麼吊你!”
白天臭味陣陣,夜晚蚊蟲叮咬,就這麼過了數(shù)天,香香終於熬不住了,央求馬大年能夠放她一馬,讓她見一見阿爹。
如果不能相愛,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何久一生的健康,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你想尋死麼?告訴你,就是你死了,也是我馬大年的!你就是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除了我馬大年,沒人會要你!”
馬大年撇嘴冷笑,香香想到的,他早已想到,所以,他已經(jīng)做通了餘當(dāng)寶香的思想工作,眼下只要對她稍加威脅,定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他儘量撿難聽的話來說,只要她的心理防線被擊垮,做他的女人便是時間上的問題了。
“讓我見一下我爹,以後都聽你的。”
香香的話讓馬大年喜不自禁,金爺?shù)腻\囊果然是條妙計(jì)。當(dāng)香香在兩個老婦人的攙扶下經(jīng)過他身旁的時候,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他緊皺眉頭,忽然有一陣恍惚,這個蓬頭垢面髒不拉嘰的女人真的是那個風(fēng)情萬種美麗動人的香香麼?
“不聽我話,有你苦頭吃!”
馬大年在她身後發(fā)出陣陣?yán)湫Α?
香香默不作聲,連續(xù)數(shù)日的折磨已讓她接近崩潰,唯一活下去的信念是她那年邁放不下的阿爹。
餘當(dāng)寶香正打算讓阿莎去勸勸香香能夠讓她回心轉(zhuǎn)意,見到女兒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他頓時老淚縱橫,既然你與何久有緣無分,難得馬大年不計(jì)前嫌,不如嫁給他,也好給自己留個歸宿。你這樣受苦受難,阿爹看在眼裡痛在心頭。
香香搖搖頭,給餘當(dāng)寶香磕了三個響頭,熱淚滑出眼眶,在滿是污垢的臉上留下兩道水痕。
“阿莎姐,以後阿爹就拜託給你照顧了。”
阿莎還沒有明白過來,但見香香突然起身,朝石牆上狠狠撞去。
“香妹,你怎麼可以!”
阿莎嚇得花容失色。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把拽住香香的衣裳。餘當(dāng)寶香也反應(yīng)過來了,趕緊上前緊緊拉住女兒手。
“女兒,你怎麼能做傻事,你何苦要作踐自己……”
香香流淚道:“阿爹,久哥哥不再要我,我已生無可戀,你讓我死吧!”
餘當(dāng)寶香乞求道:“夯吾寨好小夥多的是,你又何苦執(zhí)著於一人啊!想開點(diǎn),你要死了,我怎麼辦?”
“你還是讓我死吧……”
餘當(dāng)寶香如何肯讓女兒自尋短見,可香香意念已決,兩人誰也勸不動。拉拉扯扯中,衣裳裡忽然掉出來一個紅色盒子。
阿莎微微一愣,撿拾一看,誇張地喊了一聲,忽又趕緊閉上嘴巴,警惕地望了望屋外,這讓馬大年看到了可不得了。
“這是你久哥哥送的?”阿莎似笑非笑。
香香咬著脣點(diǎn)點(diǎn)頭,趁她鬆手的時候想要再次往石牆上撞,阿莎突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徹底讓她驚呆了。
“你知不知道這是漢人的求婚戒指!”
香香愣住了,一塊漂亮的石頭而已,怎麼跟求婚扯上了關(guān)係?
“真是井底之蛙,連這都不知道。漢人結(jié)婚前男方都要給女方送戒指,還要下跪求婚呢!”
原來久哥哥是想要……
他要向我求婚!
這一瞬間,強(qiáng)烈的生存意念夾雜著深深的思念如滔天巨浪一般撞擊在心海,飛濺起朵朵浪花,化作思念的淚珠,洶涌澎湃地滾落眼眶。
“你還要死麼?”阿莎似笑非笑。
香香將鑽戒緊緊握在掌心,囁嚅著嘴脣,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好好活著,我會好好活著。”
“那馬大年和這些人怎麼辦?”
“我要見久哥哥,什麼人能擋得了我?”
她的語氣異常堅(jiān)決,從她那髒亂不堪的臉龐中,一抹笑容如花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