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曆大年三十,天南市人民醫(yī)院。
經(jīng)過近一個星期的治療,這場車禍的輕傷員,大部分已經(jīng)無礙了。市政府對這次車禍?zhǔn)种匾暎匾馔ㄖ虚L途客運站,安排了專車,將可以出院的傷者,在今日送回家鄉(xiāng),爭取讓他們與家人過上一個團圓的除夕夜。而那些重傷員,則繼續(xù)留在醫(yī)院治療,其實重傷員大部分都是校車裡的孩子,是本地人,大巴車裡的重傷員,只有不到五個人,都是前排的乘客。
蕭曉白和刑警隊的同事,也趕到了醫(yī)院,他們有工作要做,楊超涉嫌過失殺人,他是不能回家過年的,需要從醫(yī)院轉(zhuǎn)到看守所。
從病房將楊超帶出來的時候,這個滿臉稚氣的年輕人,看著其餘的乘客興高采烈的坐上返鄉(xiāng)的客車,終於忍不住多日來的委屈,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蕭曉白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和小錢一起把他架到了醫(yī)院走廊邊的長椅上,等待他恢復(fù)平靜。
對於楊超來說,這裡發(fā)生的一切,將是他一生所不能忘卻的。他只是一時的衝動,卻要爲(wèi)之付出慘痛的代價,有可能是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的牢獄之災(zāi),這,無論如何也是他所沒有想到的。
命運就是如此的奇妙,如此的捉弄人,有時候一個小小的錯誤,足以改變我們命運的軌跡,甚至是一生的痛苦;而有些時候,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
站在醫(yī)院的走廊裡,蕭曉白看著忙著上車的乘客們,不由得感慨萬千,相對那些受傷嚴(yán)重和已經(jīng)死亡的乘客來說,這些活著的人們,是相當(dāng)?shù)男疫\的。他們不但好好地活著,還能在除夕夜與家人團聚在一起,吃年夜飯,一起包餃子,一起看電視。
這種平淡的幸福,大部分人從來都不曾在乎過,直到失去才明白,這種幸福,纔是最值得去珍惜的,有家人陪伴,是多麼的幸福和快樂。
蕭曉白看了一眼逐漸恢復(fù)平靜的楊超,準(zhǔn)備讓他站起身,押解他去看守所。
正在這時,楚秋林和一名醫(yī)生,急匆匆地從走廊裡跑過。楚秋林一邊跑,一邊喘著氣對身邊的醫(yī)生說道:“305號病房那個車禍的病人,現(xiàn)在情況十分危急,看樣子可能是腦水腫。”
蕭曉白聽到楚秋林的話,怔了一下,吩咐小朱和小錢看好楊超,自己來到了服務(wù)檯,想詢問一下305號病房的患者到底是誰。
“305號重癥看護室的患者叫沈旭陽。”服務(wù)檯值班小護士的聲音十分的甜美,但是此刻在蕭曉白聽來,卻如老鴉哀鳴一樣讓人心寒。
沈旭陽?就是自己撿到成績單的那個孩子?他的情況危急?蕭曉白實在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回到走廊,交代小朱和小錢把楊超押解上車,蕭曉白一個人來到了305號病房。
病房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淚流滿面,她抱著一個已經(jīng)哭得昏死過去的年輕女人,兩個人斜斜的靠在醫(yī)院走廊冰冷的鐵欄桿上。老人的白髮和女子散亂的黑髮在寒風(fēng)中飛舞,混在一起。黑色與白色的頭髮交集在一起,那是歲月寫給失去親人的傷痛。
屋子裡站著醫(yī)生和幾名護士,他們沉默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fā)。病牀上,一個孩子靜靜的躺在那裡,他的頭上裹滿紗布,白色的紗布上,還隱隱的透出一抹嫣紅。
病牀前,一箇中年男子滿臉木然,輕輕的撫mo著孩子的臉。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的將孩子抱了起來,他的動作是如此地溫柔,彷彿孩子只是睡著了,怕把他驚醒一般。
男子將孩子抱起,放在胸前,將自己的臉貼在孩子尚待體溫的小臉上,久久不肯放開。房間裡等候的護士,推來了擔(dān)架牀,停在了男子身前,卻被男子用腿輕輕的推開:“我抱他過去,他從小就喜歡讓我抱,這是最後一次了。”
小護士點點頭,將擔(dān)架牀推到了角落,默默地朝門外走去,她在爲(wèi)男子引路。男子抱著孩子,跟在她的身後,屋子裡的其他人也跟了出來,楚秋林和另外一名護士分別攙起了病房外的老太太和年輕女子,跟著男子,朝太平間走去。
蕭曉白跟了上去,他把手放進了兜裡,摸著那張染血的成績單,考慮著該如何把它交給孩子的家屬。
太平間裡,一羣人沉默的站在一旁。冰冷的停屍牀前,男子將孩子的雙腿輕輕的放在了牀上,右手挽著孩子的脖子,卻怎麼都不捨得放下,一次又一次的將孩子重新抱起,把孩子開始變得冰冷的小臉貼在自己的臉上,久久不肯放開。
一次又一次的抱起,貼近,他似乎想要把孩子冰冷的臉蛋重新暖熱。忽的,他抖動著嘴脣,似乎在喃喃自語一般,一個嘶啞的聲音從他的口中傳出:“親親的我的寶貝,我要越過高山,尋找那已失蹤的太陽,尋找那已失蹤的月亮。。。”
那是周華健的一首老歌——《親親我的寶貝》,是一首快樂的歌謠,而此刻從男子的口中唱出,卻帶著說不盡的悲傷與痛苦。蕭曉白站在那裡,聽著男子幾近呢喃的歌聲,心中一片悵然。
歌聲越來越慢,越來越小,終於變成了一個男人的嚎啕大哭,男子抱著孩子,將孩子的頭埋在自己的懷中,緊緊的抱著,仰面哀嚎,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蕭曉白輕輕的拉了拉楚秋林的衣角,將那張沾滿血跡的成績單放在了楚秋林的手中,指了指男子,示意楚秋林將它交給男子,轉(zhuǎn)身離開了太平間。
走出太平間,蕭曉白仰頭長長的吁了口氣,作爲(wèi)刑警,他整天面對的,就是生離死別,但是,剛纔的那一幕,卻讓他止不住的心酸。
輕輕的撥通電話,聽著電話那端傳來的嘟嘟聲,蕭曉白覺得今天的電話等待音十分的漫長。
“喂,誰啊?”電話那端,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爸,我是牛牛,我想家了,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