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沒有理會嶽巧珠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只是拱了拱手,語氣平和的說道:“許夫人,衆所周知,許老闆是在於大人壽宴上不幸遇刺的。我沈家與許老闆素有往來,如今許老闆落難,我這心裡也實是沉痛。許夫人若是一個人難以支撐,我沈家願意助你操辦許老闆的身後事。”
大老爺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處變不驚慣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把事情原委解釋的清清楚楚,既顯得沈家仁義,又告訴衆人,是嶽巧珠這個女人在無理取鬧!
圍觀的人面面相覷,確實不好判斷誰是誰非了,不由都閉上了嘴,專心看戲。
嶽巧珠瞪大著翻白的眼珠子,惡狠狠的剜了大老爺一眼,轉眸又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沈傾瀾。
她的氣又不打一處來。
她指著沈傾瀾,哭訴道:“沈大少爺,要不是你騙我相公買下那盆景,我相公又怎會令得於大人心生厭煩,如今,害的我們許家的生意往來全部被堵死?你用如此陰險的招數,良心不會不安嗎?不怕遭天譴嗎?”
沈傾瀾早有心理準備,他眉梢一挑,不疾不徐的解釋道:“那物件原是鎮宅之寶,我不欲賣,許老闆卻堅持要買。想我沈家如今這步田地,銀錢自是比寶貝重要,我自然就忍痛割愛了。我不懂未卜先知,怎會洞明許老闆會把它當做壽禮獻出去。何況,買賣之事,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難道你從農戶手中買來一隻狼狗來看家,有一天自己爬牆卻被狗當做賊人咬了,還要去找農戶的不是?”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又生動風趣,直讓圍觀的人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在衆人的鬨笑聲中,嶽巧珠的臉紅了白,白了又青。她胸口不住的起伏著,彷彿隨時都會氣暈過去。
爲今之計,她唯有一張王牌,就是博取衆人的同情。
她嚎啕大哭著,撲到棺木上,尖聲叫道:“相公啊,你快看看,他們沈家仗著人多勢衆,合夥欺侮我們孤兒寡母啊!你就這麼走了,我就只有任人欺凌啊……”
“你……”三老爺聽著他不堪入耳的話,剛想動怒,卻被大老爺攔下來了。
“我們有當時和許安慶簽訂的協約在手,說好永不反悔,且由著她鬧去,便是上了公堂,也是我們有理。”大老爺低聲勸誡道。
三老爺點了點頭,把怒火忍了下去,沒有發作。
沈若塵望著哭的稀里嘩啦的嶽巧珠,慧黠的水眸轉了轉,貝齒輕輕叼住了脣瓣。
事情似乎不太對勁。
酒宴上的事兒,官府已經嚴令要封鎖消息了,參宴的商人們平日裡都與許安慶不對付,怎麼會多嘴告訴沒有出席宴會的嶽巧珠?況且,當時所有商人的婢僕或者車伕全都候在尚書府門外,就算知道有刺客殺了許安慶,又怎會清楚許安慶獻寶這一段插曲?
嶽巧珠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莫非,她如此鬧事,是有什麼人指使?
想到這裡,沈若塵瞳孔一縮,正準備和大老爺說一說這事。
嶽巧珠卻突然湊了上來,死死地抓住沈若塵的衣服下襬,放聲大叫道:“沈家雖然沒被邀請赴宴,可你不是傅平嗎?他們可以裝啞巴,你倒是說說看
,那晚發生什麼了?讓大家也評評理!”
一石激起千層浪,圍觀的衆人訝異之時,都在議論紛紛。
“什麼?她就是傅平,開那些小酒肆的,竟然是個女人?”
“她不是沈家那個最無才無德的小姐嗎?怎麼可能?”
“你的消息早過時了,我聽說啊,不止是那些小酒肆,連凝湘樓也是她經營的……”
“你開什麼玩笑,凝湘樓是凌家的買賣,她若是幫著凝湘樓和沈家的酒樓競爭,不是和自己的父母宗族對著幹嗎?”
“你別忘了,她可是被凌家休了的大少奶奶!幫著夫家對付孃家人的事,也不算少見啊!只是不知最後怎麼還能恬著臉回到孃家。”
……
很顯然,嶽巧珠對自己造成的轟動效果很滿意,她低斂的眼睛中,明顯的掠過一抹得意之色。
沈家衆人不悅的蹙起眉心,不約而同的打量了沈若塵一眼。他們原本是擔憂的,但見到泰然自若的沈若塵眸光清亮,對圍觀者的褒貶無動於衷,他們打起小鼓的內心也不由得安定了下來。
沈若塵淡如止水的打量著嶽巧珠,那神情,像是在看一個跳樑小醜的表演。她心如明鏡,嶽巧珠根本就不是來爲她相公討回公道的,她的目的,就是來藉故鬧事的,就是讓沈家不得安寧的。
那麼她索性以不變應萬變。
嶽巧珠被沈若塵這種波瀾不驚的平靜激怒了,她發瘋似的拽住沈若塵的衣服下襬,尖叫道:“你說話啊!你那晚看見什麼了?小賤婦,你這般包庇你的親人,活該你被休,活該你生不出孩子!”
她說這話時,她的幾個貼身丫鬟圍住了她,攙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不停地勸道:“夫人,夫人……”
“卟——”的一聲,短刀入肉的聲響,令在場所有人一愣。
嶽巧珠瞪大了眼睛,張大嘴巴,想要“啊”一聲,卻再發不出任何聲響,滿是怨念的倒了下來,死不瞑目。
“你這狠毒的婦人,你殺了我家夫人!”那幾個丫鬟接住了嶽巧珠的屍體,異口同聲的尖叫道。
溫熱的鮮血濺了沈若塵一身,她看的分明,剛纔是嶽巧珠身旁的一個小丫鬟極快速出的手。只不過,她們擋著所有圍觀者的視線,再加上她們的證詞,還有嶽巧珠剛剛聲嘶力竭的罵的那麼難聽,現在自己可以說是百口莫辯。
“噫!姓沈的毒婦,你只因別人咒罵幾句便要痛下殺手?”果然,圍觀的衆人看不下去,開始打抱不平了。
“好個蛇蠍婦人,抓她去見官!”
“許夫人剛失去相公,便是唾罵幾句又如何?這婦人仗著沈家,竟是無法無天了!爲富不仁,天理難容,真真可殺!”
……
沈若塵自然聽得出他們的咬牙切齒,也感覺到沈家衆人的擔憂,可是,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她忽的拉起那行兇的小丫鬟的右手手腕,舉得很高,確定在場衆人都能看見的情況下,揚聲說道:“諸位,我看的分明,許夫人是這個小丫鬟殺的!逢殺人者,其手必沾染鮮血,我手上無血,她手上卻鮮血滿溢,誰是誰非,諸位必是心明眼亮。”
圍觀者聽她所
言似乎也有道理,熱血沸騰的激憤也稍稍按捺了下去。
那小丫鬟狠狠甩脫沈若塵的手,指著她哭叫道:“你殺了我家夫人,還要冤枉於我,真真是好狠毒的用心!”
其他幾個小丫鬟更是淚眼婆娑,她們一起喊道:“我們親眼見到你殺了我家夫人,你竟然還敢嫁禍於別人!我們的清白,豈是你能隨便抹黑的?”
說罷,還不等衆人回過神來,那五六個小丫鬟,竟是同時抽出袖中的匕首,毫不猶豫的捅向自己的胸口。
霎時間,血光四濺。
沈若塵靜靜的望著那倒在血泊中的幾具屍體,濃郁的血腥味兒刺激著空空如也的胃部,直是讓人作嘔。她袖下的粉拳顫抖著,卻攥得死緊。
她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
也不知對方用了什麼手段,竟是讓這些小丫鬟全部甘願赴死。
在血淋淋的六七具屍體面前,所有辯駁,所有解釋,都變得蒼白無力了!
“還愣著做什麼?大家抓她去見官!”義憤填膺的圍觀者們已經在向沈家衆人逼近了。
沈若塵看了大老爺一眼,強壓下心底的恐懼,輕聲囑咐道:“這人想要讓沈家身敗名裂,已是不擇手段,大伯,你們,要與我劃清界限纔是。”
事情到了這一步,沈若塵知道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既然掉進了圈套,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先保全其餘的沈家人了。
“不行!”這句話回答的斬釘截鐵,竟是沈家衆人異口同聲說出的。
沈若塵驚愕的轉過頭,看著這些曾經幾乎鑽進錢眼兒裡的親人,眼窩竟是一熱。
生死關頭,她終於見到了一點兒人情味兒。
“塵兒,你當初沒有放棄我們,我們自然也不會放棄你。”大老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邊帶著衆人向府中退去,一邊對著幾個下人厲聲吩咐道:“攔住他們!”
就在下人們和圍觀者扭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兩輛貴人的馬車在沈府門前停了下來。
“住手。”低沉的兩個字伴隨著渾厚的內力在整個混亂的場面中傳盪開來,有一種統軍將領於雄兵百萬中暴喝一聲的震撼。
糾纏中的衆人動作均是一頓。他們怔怔的望向那兩輛馬車。
“我看到,那穿孝服的婦人,確是那小丫鬟所殺的。對嗎,範大人?”這聲音沉厚中,還帶著些許冷厲,直讓在場衆人兩股戰戰,冷汗隱隱。
“是,下官也看到了。”這聲音,溫遠縣的百姓都是熟悉的。這不是他們的父母官,範知府的聲音嗎?
連範知府都要自稱“下官”的人,想必是得罪不起,衆人連忙鬆了手,戰戰兢兢的候在兩側。
畢竟,連範大人都說沈若塵是無罪的,抓到官府又有什麼用呢?
範知府掀開車簾,冷冷的睨著一衆圍觀者,不悅道:“爾等還不速速退去?”
“是,是。”衆人都忙不迭的點頭應是,奪路而逃般的向遠處跑去。
沈家衆人一時還沒有從剛纔的暴動中回過神兒來。
也想不通,範知府,他怎麼會突然那麼好心幫沈家?
這時,另一輛馬車的車簾緩緩的掀了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