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遇見
任是向來熟睡的明雲(yún)歡也被這紅紅的雷聲驚醒。她迷迷糊糊的，一骨碌爬起來，拉過一旁的衣衫一裹，翻身就下牀，應(yīng)聲道：“婢子馬上去找楊統(tǒng)領(lǐng)。”
正站在窗前的紫蘭和趙錦繡一聽，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頭去看。明雲(yún)歡已經(jīng)拿著燭臺往外間走。
這還沒走出兩步，卻聽見屋外有人低喊：“夫人，屬下楊進求見。”
這倒是瞌睡碰到枕頭，來得及時。趙錦繡與紫蘭也一併往外間走。這明雲(yún)歡已經(jīng)去開了門。
楊進閃身進來，站定行了禮，說：“夫人，探子回稟，容州，河陵、漢州，暴雨如注，錦河水位上漲。今年的雨季來了。”
他最後一句話，十分凝重，雖然聲音不大，卻在趙錦繡心裡重重敲了一下。這雨季是這個亂世裡，人們最懼怕的。如果稍有不慎，中下游一旦決堤，沃野千里將是哀鴻遍野。
當然，各國的軍隊絕對不會在這時刻有所行動，成爲天下百姓唾棄的，從而失去民心。但是，這個機會，也沒有一個陰謀家會放過，因爲在這個時刻，滅掉勁敵，提出有效的方案，就能得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
這句話，即使在這個不知名的時空，也是顛撲不破的道理。
江慕白懂，桑駿與蕭元輝一樣懂。
所以，如今最危急的江城大堤，也是江慕白最危險的場所。雖然有蒼穹劍客在，有他的頂級衛(wèi)戍在，這個男人也有著驚天的謀略。但是，趙錦繡很瞭解他。這男人就算清冷自持也好，吊兒郎當也罷，他一旦在那個位置上，心裡裝的就是天下百姓。
“這傢伙自己的安危倒是不會顧的。”趙錦繡往黑木椅上一坐，心裡腹誹，說這話，感覺驕傲，又頓覺心疼。
楊進在一旁見趙錦繡陷入沉思，一直沒有說話，然後又說：“夫人。屬下看這天氣，這中游地區(qū)也快要下暴雨了，如果蕭月國軍隊守不住荊城大堤。荊城怕也危險萬分。所以，屬下想請示夫人，是否開始準備撤離？”
“撤離？撤到哪裡去？”趙錦繡一聽“撤離”這兩個字，不禁萬分疑惑。這楊進作爲江慕白的衛(wèi)戍統(tǒng)領(lǐng)之一，向來只有執(zhí)行命令的份兒，哪裡會擅作主張，提這麼個建議？難不成江慕白這傢伙早就將這些情況都預(yù)計好，做了部署安排，叮囑了楊進，屆時執(zhí)行？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江慕白這傢伙，向來喜歡掌控，把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的。趙錦繡想到他竟然爲自己考慮這麼多，心裡一陣暖，鼻子有些泛酸，眼睛也溼潤了，好在四周燭火搖曳，屋內(nèi)人並不能看到她紅了眼圈。
當然，這感動的同時，又忍不住在心裡心疼地腹誹：這傢伙還說自己思慮過重，他這樣就是個不要命的主。什麼都要去思量。在他心中，自己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連這點自保能力都沒有麼？
想到後來，心裡是埋怨，卻還終究是被淚模糊了雙眼。
果然，楊進的話語證實了趙錦繡的猜測，他小聲說：“在荊城後山上，有個莊子，名曰弈劍。那是九少在四年前初次來到荊城時，順手買下來的，一直閒置在那裡。這一次，臨行前，九少有吩咐人去整修過。並且，還叮囑屬下：若是遇見雨季，就讓夫人撤退到那裡。”
趙錦繡聽得淚眼婆娑，也不好去擦淚，只好一手支著頭，斜倚在黑木椅上，將自己的臉埋在燭火的陰影裡。
這撤退與否還是個問題。江慕白既然沒有一開始就讓自己去山莊，說明這山莊並沒有結(jié)廬人境安全。去山莊是下下策，是逼不得已纔要執(zhí)行的方案。
所以，趙錦繡認爲不可輕舉妄動，再說了，荊城近二十年來，雖然也有一些小的險情，但是大體上還是固若金湯。尤其是這六七年，蕭月國丞相蘇澈總是親自堅守大堤，指揮衆(zhòng)人，與民衆(zhòng)士兵一起面對險情。這荊城大堤便再也沒有一次微小的險情。只是這一次，蘇澈與蕭元輝已經(jīng)決裂，堅守大堤的到底是誰，能否守得住著繁華的北地江畔。
所以，她並沒有回答楊進的問話，反而是低聲問：“楊統(tǒng)領(lǐng)，可知如今，守在荊城江畔大堤上的將領(lǐng)是誰？”
楊進顯然沒有想到趙錦繡的思維跳躍幅度這樣大，面上一怔，這纔回答：“蕭月國兵部尚書，董承，還有曾是林希少將軍副將的張彥。”
“董承和張彥？”趙錦繡不由得自語。這董承，是在她料想中的，原本，蕭元輝能用的人才就不多，在蘇澈之後，也只有董承夠分量來讓民衆(zhòng)安心。可是，另一個協(xié)助的人爲何不是長期駐紮在荊城的林景鬆，反而卻是張彥？
“是的。董承在三個月前，就來到荊城，當時九少也是知道的。但這個張彥，據(jù)說是前不久從漢州大營調(diào)回來的。”楊進進一步解釋。
蕭月國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進行將領(lǐng)的調(diào)動，十分的蹊蹺。趙錦繡不由得坐直身子，問：“可知這林景鬆調(diào)到何處去了？”
“屬下無能，具體還沒查到。但蕭月國調(diào)走他的名目是回帝都養(yǎng)傷。因爲前不久在荊城，林家軍大營，林景鬆被刺客所傷。”楊進回答。
林景鬆被此刻所傷。趙錦繡一聽，不由得“咦”了一聲，覺得事情很詭異。因爲桑駿和江慕白都說過，要進林家軍的軍營，比登天還難。那麼進去，還要刺殺主帥，這是難上加難的事。
看來，蕭元輝也有大的動作。她不由得想起在荊城與蕭元輝初次見面的點滴，那個男人句句試探，滴水不漏，滿臉的陰鷙。雖然謀略之名不及桑坎簧僮芝和蘇澈，但憑趙錦繡的判斷，這男人也是個謀算的高手。並且是隱形的那種。
趙錦繡分析一番，只覺得自己與江慕白的前途還佈滿荊棘，而今，鴻門宴這關(guān)算是闖過去了。這錦河大水，便是對自己與江慕白的第二關(guān)考驗，必須不能有一步的差池。
她想到這些，覺得一塊大石壓在心上，不由得咬緊脣，默默地問自己：“到底能夠爲他做什麼？”
楊進還在一旁等趙錦繡的決定，見她思索良久，遲遲沒有決斷，不由得又問：“夫人，您看是不是該準備撤退？”
趙錦繡擡眼瞧了瞧他，慢慢站起身，吩咐：“你讓大家秘密收拾，按兵不動，看情況而定。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撤出結(jié)廬人境。”
楊進應(yīng)聲，就要去吩咐。趙錦繡瞧著窗外，雷聲和閃電隔著一段時間，想必雷雨的發(fā)生還在遠處。
她立刻叫住楊進，問：“楊統(tǒng)領(lǐng)留步，你瞧這天氣。大雨還有多久來到荊城？”
楊進一下子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據(jù)實回答：“回稟夫人，這沒個準信的。但依據(jù)屬下的經(jīng)驗，半個時辰內(nèi)荊城必定降暴雨。”
一個小時內(nèi)，必定暴雨。從這裡出發(fā)，出城，渡江，一個小時應(yīng)該夠了。在這危急時刻，真想立馬就在他身邊，看著他的臉纔會安心。
上一次，鴻門訂婚宴，憑藉他的謀算，頂多失敗，失了性命是不太可能。可是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兇險。
這一刻，趙錦繡恨不得有一雙翅膀，直接飛回他身邊。所以，她一下站起身，說：“楊統(tǒng)領(lǐng)，你準備一下，務(wù)必在一個時辰內(nèi)，出城渡江，將我送回江城。”
此話一出，屋內(nèi)的三人皆低聲阻止：“夫人，不可。”
趙錦繡沒有說話，她也知道這時候不可涉險，可一想到危機四伏的江城大堤，聽到轟隆隆的雷聲，這一顆心就揪著痛，什麼都不管不顧。
“夫人，九少一定不想你涉險。而且錦河水位暴漲，不一定能夠回得去，請夫人不要爲難屬下，讓九少分心。”楊進一下子單膝跪在地上，語氣懇切，紫蘭和明雲(yún)歡也一併跪下來。
趙錦繡也明白他說的是實情，方纔的急切倒是退了一半，幽幽地吐出一口氣，說：“你起來吧，是我著急了。”
三人這纔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站起身。
趙錦繡讓紫蘭和明雲(yún)歡去吩咐大家做秘密的收拾，將楊進留下，吩咐道：“楊統(tǒng)領(lǐng)，若本夫人吩咐你在這樣電閃雷鳴，水位暴漲的時刻，到大堤上去刺殺九少，你有多少把握可以成功？”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讓楊進徹底蒙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瞧著眼前的女子。她是九少竭盡全力要護住的，她也一直將九少看得比她的生命還重要。可是這一刻，她問的是刺殺九少。楊進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由得問：“夫人說什麼？”
趙錦繡掃他一眼，淡然地說：“你沒聽錯。我就是在問，你在這種天氣條件下，如果帶人刺殺九少，有多少把握。你會有多少種方案？”
楊進一下子跪在地上，道：“屬下別無二心，更不敢謀害九少。”
趙錦繡一聽，心想，這楊進看似老實，卻也是個人精兒，他能看不懂這些麼？卻還在這裡表忠心，做事可夠謹慎。
不過，這刻，時間迫在眉睫，不能有過多的時間去說廢話，於是她便開誠佈公地談：“你不敢，自然有人敢。如今，這大堤之上，九少就是任人宰割的主。不是我不信任你們衛(wèi)戍的辦事能力。只是因爲實在擔心。難道楊統(tǒng)領(lǐng)不明白本夫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