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五月,正是江南草長、萬物向榮的季節。此時的洞庭湖畔,綠草成茵,楊柳垂枝,倒影映在水中,曼妙無比。遙望遠處有幾隻沙鷗掠過水麪,弄皺了原本平靜的湖水,使陽光照出的水面泛出陣陣金黃。湖水這時也頗爲清澈,向下一看,還可看到一些小魚在裡邊遊動。
當此美景,湖畔本應遊人如織,但此時正是南宋紹興元年,宋金兩國連年交戰,襄樊地帶爲作戰要衝,洞庭湖就在襄陽城南的嶽州,平日在湖畔就可聽到兩軍交戰的喊殺聲,如此危險,誰還敢來這遊玩?只剩下孤零零的岳陽樓,佇立在高山之上,俯瞰著一望無際的洞庭湖。
這裡同時也是一處武林重地,南面的君山是天下第一大幫興漢幫所在,西岸則是天下第一大教摩尼教所在。那興漢幫以驅除韃虜,興復漢室爲己任,幫衆遍及中原。他們在幫主史嘯天的帶領下,屢次在金國境內行事,要麼刺殺金國大將,要麼焚燒金軍糧草,大大壓制了金軍起兵的勢頭。金人自是恨他們入骨,但也沒有什麼辦法來懲治他們。
他們雖和摩尼教是近鄰,但卻是沒什麼來往。兩派也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非打不可,只是摩尼教行事極爲神秘,他們不說,興漢幫自是不問,所以摩尼教究竟是何等門派,興漢幫也是不知。
此時一個白衣少婦來到了湖畔,那少婦身高六尺左右,遠看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但是若近看,則發現她的皮膚已不再像年輕人那麼有光澤,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她的年齡,往小了說也得有三十五六了。不過她的容貌仍極是年輕俏麗,絕不像尋常婦女那樣顯出徐娘半老的神態:可人的瓜子臉蛋,白皙的皮膚,柳眉櫻脣,而她那一雙大眼清澈無比,好似會說話一般,只是眼底有一絲血紅,漆黑的眼珠顧盼之間,忽然顯出狡黠的神色來。
那少婦身背一根硬弓和一個箭囊,箭囊中有幾十支弓箭。而她衣衫的袖口,則繡著一輪金色的彎月,與其說它是彎月,倒不如說是一根硬弓,因爲那月亮的兩個腳被一根黑線連接了起來,那根黑線就猶如弓弦一半。而在弓弦上,則搭著一柄深藍色的長劍。弓弦繃得緊緊的,好像隨時要把那劍射出去,顯得霸悍無比,與她嫺靜的氣質殊不相稱。
單看她這身打扮,便不是來欣賞這湖畔美景的。她向遠處望了一望,見到了一隻小船向這邊劃來。她叫道:“船家,船家!”聲音頗是嬌柔婉轉。那船伕聽到了她的喊聲,將船劃到了岸邊,道:“姑娘有何吩咐?”那少婦道:“帶我去趟君山,如果不順道的話,我加倍給你錢。”那船伕道:“小姐是去興漢幫吧?”那少婦“嗯”了一聲。那船伕道:“既然是興漢幫的客人,就不用付錢了,上船吧!”那少婦道:“你也是興漢幫的?”那船伕道:“你也太擡舉我了,我就是一個打魚的!”那少婦道:“那爲什麼你不收我錢?”那船伕道:“興漢幫平日行俠仗義,幫了我們打魚的不少忙,替他們擺渡,也是應該的。”那少婦微微一笑,便跳上船去。那船伕雙槳輕輕一擺,船便離了岸邊,遠遠的劃去了。
不到一個時辰,那船就到了君山腳下。那船伕道:“姑娘,到地方了。”那少婦道:“真是謝謝你了。”言罷掏出一錠銀子,塞在了那船伕手中。那船伕拗不過她,只得收了。
君山上古樹挺立,百鳥鳴叫,風景怡人。也許是剛下完雨的原因,山間籠罩著一陣白霧,使君山變得更加神秘。那少婦心道:“這君山景色的確漂亮,比之襄陽城內,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若是以後有空,非得來這遊玩一番不可!”山間道路頗爲泥濘,那少婦上山之時,不得不提著裙襬,以免弄髒。雖然她盡力避免,但還是有泥水濺上了她的裙子,她心頭頗爲不樂,低聲道:“這興漢幫也不把路弄弄,害得我的裙子又髒了!”
她走到一個轉彎處,便見到兩個漢子手持長刀立在路邊。她上前問道:“敢問小哥可是興漢幫衆?”一個漢子道:“正是,不知夫人有什麼事?”那少婦道:“在下血劍門大法師張貞雪,有要事要與興漢幫史幫主相商。”那兩個漢子聽後對視一眼,道了一聲“夫人少待”便上山通報去了。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張貞雪見上面還沒來人迎接,心中漸漸著急了起來。這時她聽得身後一個細細的聲音傳來:“不知什麼風把血劍門美麗的大法師吹上了君山?”張貞雪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男子書生模樣,相貌頗爲英俊,手持一柄摺扇立在他身後。張貞雪橫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史嘯天史幫主,我要見你們幫主。”
那男子笑道:“敝幫幫主有事外出,姑娘來得正不是時候。幫中一切事物,史幫主都交與在下來打理。姑娘有什麼事,說與在下便是。”
張貞雪見他神色輕佻,心中不悅,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在幫中擔任什麼職務?”那男子一怔,道:“在下豐逸羣,忝當大義分舵舵主。不知姑娘有何見教?”張貞雪哈哈大笑,道:“在下雖是外人,但也知道貴幫得一個規矩,幫主有事下山,必留‘天垣三堂’趙冠南、張道原、李東白三位堂主其一在君山。你既不姓趙,也不姓李,又不姓張,
只是區區一個舵主。我爲何要跟你說?”
說到這裡,她原本笑意盈盈的臉上突然籠上了一層寒霜,厲聲道:“到底三位堂主有誰在,快帶我去見他!”那男子見她發怒,卻也不懼,道:“想要見我們留守的趙堂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除非你自己有本事上去。”言罷摺扇猛地一收,當胸向張貞雪刺來。
張貞雪哼了一聲,素手倏忽伸出,一下子抓住摺扇,身子向左一閃,猛地一拉,喝道:“放手!”豐逸羣只覺得一陣寒氣突然從手臂上涌來,心頭暗叫:“不好!”忙鬆開手,向後退了七八步,滿臉詫異之色。張貞雪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將摺扇還給他,道了句“承讓”便向山上走去。
她剛走沒幾步,便見到幾個漢子手持長槍,立在那裡。她心頭微怒,心道:“興漢幫怎麼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她雅不願和他們動手,心頭一動,道:“趙冠南趙堂主,北方已經擂響戰鼓,襄陽城外硝煙四起,趙堂主身爲天微堂堂主,難道就無動於衷嗎?這恐怕有悖於貴幫的口號‘興我華夏,漢道永昌’八個字吧。興漢幫的各位兄弟,你們說是不是呢?”張貞雪說這幾句話時運足了內力,聲音透過君山上的層層迷霧,傳遍了整個君山。
君山上的興漢幫幫衆雖然覺得這聲音有些震耳,但仍是感到了聲音中的嬌媚之氣,不由得心旌搖動,提著兵器的手不禁軟了下來,雙足也難以控制得向聲音來源移動,有些人幾乎就要順著張貞雪的意思說“是”了。這聲音好似有磁力一樣,要將他們吸引過去。
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張女俠的‘攝心術’果然了得,敝幫幫衆功力尚淺,恐怕經不住張女俠這招‘傳音化魂’!張女俠若有什麼事,就請上來找趙某相商吧。”
適才張貞雪用的正是血劍門的絕技“攝心術”,這路武功專入肝經,控制對方魂魄,讓對方神志錯亂,練到高深之處,便可用說話來逐步化去對方的意志,變爲“傳音化魂”。剛纔興漢幫幫衆聽到張貞雪的攝心術,就有如醇釀入口,春風沐體,不由得飄飄欲仙;待得聽了趙冠南這一喝,就有如醍醐灌頂,棒喝當頭,幡然醒悟。
張貞雪笑道:“趙堂主的聲音果然如黃鐘大呂一般,一下便鎮住了小女子這靡靡之音。”這次話音仍是頗爲震耳,但沒有了上次的嬌媚之氣。趙冠南道:“張女俠過獎了。剛纔若不是張女俠手下留情,恐怕連區區在下也要被這攝心術控制了。兄弟們,還不讓開一條道!”張貞雪剛纔確實未用全力,她只是想引得趙冠南出面,替自己解圍,好讓自己上山。
那張貞雪正是血劍門掌門人林沖的師妹,也是他的妻子。梁山水泊自宋江死後,羣龍無首。幾年後,林沖再次招攬故舊,重舉義旗,嘯聚梁山。又將梁山泊改名爲血劍門,意爲不忘宋江之仇。林沖自任掌門,楊志爲左護法,公孫勝爲右護法,下有六使者:奔雷使魯智深,紫電使張貞雪,妙風使張清,流雲使武松,輝月使穆弘,凝霜使李應。
“靖康之變”後,林沖深感金軍殘暴,大宋危急,反覆權衡之後,決定率領軍隊投靠抗金名將宗澤。宗澤死後,抗金義軍一度陷入混亂之中,正巧林沖的師弟岳飛頗得宗澤信任,成爲偏將,林沖便率領著軍隊投靠了他。後來岳飛屢立戰功,成爲節度使,所依靠的主要力量就是血劍門的“斷魂五營”。而這十幾年間,公孫勝,魯智深,穆弘,李應相繼病逝,當年的梁山好漢,可謂凋零殆盡,如今只剩下四位了。
張貞雪縱起輕功,向山上走去,不一陣便到了君山山頂。君山山頂並沒有幾處房屋,中間的屋子較大,上面掛著一桿大旗,上書“興我華夏,漢道永昌”八個字,屋旁立著一個牌匾,上書“忠義堂”三字,裡面擺著兩排椅子,看來就是興漢幫日常議事的地方了。
趙冠南的屋子就在西首第一間,他正在門外相侯,張貞雪走上前去,斂衽爲禮,道:“小女子未得允許,便私闖君山,還請堂主原諒。”那趙冠南身高八尺有餘,約摸四十上下,方面大耳,相貌頗是威武,張貞雪身材本不甚矮,但在他身前一顯,則頗爲嬌小了。
趙冠南哈哈大笑,道:“這何罪之有?我這一陣有些不方便,不能下山親迎。敝幫幫衆不知深淺,冒犯了你,倒是要請你原諒纔是。對了,這麼長時間沒見,林掌門可好?”張貞雪道:“拙夫身體很好,多謝堂主關心。怎麼,在這君山之上,還有人能攔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