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顛了顛懷裡的汝汝，吊著那隻正在流血的手，抱著汝汝一步不停的往長廊盡頭處走去，頭頂的光線一圈一圈的繞著她瘦削卻挺得筆直的背脊，她的黑髮一蕩一蕩地纏住空氣裡往下墜的塵埃，很快的今夏背影在某處變成了一個黑點。
傅冷琛看不見的某處。
蘇黎世。
今夏從書堆裡擡頭的時候才發現天已經暗了下來，對面坐著的汝汝很不老實地蹭來蹭去，櫥窗外是老舊霓虹街燈映襯的白雪，她的車頂又重新覆蓋上了一層，看看時間，六點半，原來一不小心就坐了三個小時了，本來答應汝汝要陪她去兒童城看看冬裝的，她最近很奇妙的喜歡上了**，要求今夏給她買所有含**的漂亮衣服。
合上書，今夏把胡亂散開的紙張疊整齊，她最近忙得天昏地暗，醫院裡總像陀螺轉，尤其是北歐這樣福利性質好的醫院。
她還要寫研究報告，可她並沒有太多的頭緒，急也急不來。
也怪蘇黎世的冬天，漫長又單調，早晨八點天還沒亮，晚上六點就已經全黑，因此就好像滿城區一整天都亮著燈一樣，皚皚白雪是這邊的象徵，好在氣溫低得並不苛刻，通常一件中厚型的呢子大衣配一條簡單的牛仔褲或者短裙線襪配靴子就行。
今夏發現汝汝還在製造動靜，時不時偷偷看自己一眼，今夏很快地把書和文件塞進了包包裡，颳了刮她的鼻子，給她席上格子圍脖，“好了，不要扭了，馬上就走。”
汝汝攀著她的衣領解釋，“我無聊嘛，媽咪一工作起來就把汝汝忘了，那麼認真的樣子，汝汝也不敢吵到媽咪。早知道就讓vanessa早點回來了。”
“vanessa也有要忙的事，汝汝要聽話。媽咪明天帶你去商場好嗎？”今夏牽著她的小手，服務員見了她微笑著點點頭，正在這時，兜裡的手機想起來。
汝汝一聽鈴聲就皺起小鼻子，警惕又防備地捂住媽咪的手機。
“汝汝……”今夏無奈道。
“不準接！又是工作電話，媽咪又會拋下汝汝的。”
今夏低頭一看，果真是凡賽醫院打來的。
她試圖跟小姑娘解釋，“你知道，打到我手機上的，一定是有人生病病了，需要媽咪去救死扶傷。你真的要反對嗎汝汝？”
小丫頭掙扎，“可是，這樣你就沒時間陪我了。而且媽咪你不是討厭做醫生嗎？”
今夏沉默了。
手機的鈴聲卻更躁了一樣。
她沒辦法，趁著汝汝搶不到，扭頭接起來，那邊布魯斯醫生說，“夏，來了一個相當棘手的急診，急診室忙不過來，我知道你不怎麼管醫院的事了，但你朋友說你在這附近，過來嗎？”
圖書館離凡賽醫院很近。
今夏幾乎不猶豫，當了那麼多年醫生的本能。
最終，汝汝還是妥協了，跟在媽咪的屁股後面，小辮子跑得晃盪。
今夏把她放到護士站，走路生風趕到急診室，布魯斯醫生扔過來白大褂，她戴上口罩淨手，雷厲風行，“什麼情況？病人是男是女？”
“女！”布魯斯遞過來病歷本，“爲什麼叫你來？因爲病人也是個東方姑娘，我們無法用語言溝通。”
瑞士講英語法語。
今夏挑眉，瞭然，掀開簾子走進去，地板上一攤血，醫院特有的冷光照著病牀上的女孩慘白如雪，身形瘦削，一頭自然捲發胡亂的擋住了臉。
布魯斯醫生說，“半小時前緊急送來的，民衆發現她倒在馬路邊，下面大出血，腹部劇痛，她來了就不合作，眼神空洞，我們一碰她就掙扎，身上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東西，只有這個，你看看。”
今夏戴上手套，接過來，是一串手鐲，背面刻著字：許。
“許小姐？”今夏順著試探道。
一大片法語英語混合的聲音裡，那女孩終於聽見了遙遠國度中熟悉的聲音，身子一顫，猶如驚兔。
“給她做了腹部掃描和CT，正在分析結果。”布魯斯小聲道。
今夏皺著眉頭，點點頭，傾身往下，繼續試探，“許小姐嗎？你好，我是凡賽醫院掛職醫生，我也是國人，我姓顧，顧今夏，你不必感到害怕。”
那具身子一抖，女孩緊抓著牀頭鐵架的手，模糊著血，終於鬆弛了下來。
今夏趕緊控制她，幫忙轉過身，她看見一張圓圓的小臉，雖然頭髮凌亂，冷汗出漿，但還是不難看出來是一張小巧清秀的臉。
“許小姐……”
“我姓莫，莫許許……顧醫生你好……顧醫生，我太痛了……”她斷斷續續，沒什麼邏輯，無聲地哭了出來。
模樣很慘。
今夏忽然一滯停，這個陌生女孩眼神裡的痛苦和空洞，憂傷，她很熟悉，因爲自己也經歷過人生徹骨的絕望。
“OKOK，莫小姐你告訴我是哪裡？布魯斯快上止痛劑，二級……”
布魯斯去拿藥和注射劑。
今夏握緊女孩的手，擼開袖子，發現她手臂上很多傷口，來的路上可能出車禍暈倒在馬路邊了，皮膚很白，但是是蒼白，瘦得人有點脫形。
今夏甚至懷疑，不會是東方女孩被偷渡到這裡，被迫賣身之類？
身後卻吵嚷，布魯斯的助手拿回來了女孩的檢查結果，布魯斯看了眼，神色一怔，遞給今夏，“無法打止痛劑，夏。”
今夏翻開結果一看，的確沒辦法打止痛劑。
她低頭認真看著這個恍恍惚惚的女孩，“莫小姐，你知道你懷孕了嗎？你今天很危險。”
莫許許聽見這話，猛地一僵，過了好久好似才聽明白，擡起頭，看著今夏，然後猛地抓住今夏，瞪大眼，“懷孕……我知道我懷孕了。可是顧醫生你剛纔說什麼？你怎麼知道我懷孕的？！”
“你的檢查結果，傻瓜。”
莫許許又搶過片子，她卻並不能看懂，眼神裡瀰漫著一層焦灼與隱隱剋制不了的歡喜，驚詫，痛苦，“你是說，現在的檢查結果裡，我還有孩子？”